曲光辉 画
雪下了,又没下
雪的形而上不是冷。不是
一片一片大如席。不是冰封万里。
雪的形而上是来有踪,去无痕。
引起人心荡漾。眼前出现的都是想象,
一个人正站在空无里,另一个人
则坐在窗前,对着白色
把心思拉扯得比白更白,白成凄惨,白成
死寂。欢乐从来都是伪命题。
雪只是起源,从天上来,到地下去。
从想象来,到枯竭去。
很难为它划出一个范围;三尺宽,
或者九尺长。雪的丈量是拒绝丈量,雪,
不过是雪的隐喻(乱隐喻)。
不美好,不丑陋。什么都不。只在
思想上变成一种事实。一场雪,带来的
是多了一次抒情。一场雪也带来
封锁、危险、恐惧。带不来一群牛,和羊。
痛苦从一粒雪中膨胀。忧伤从
一堆雪中变得张扬,使忧伤成为忧伤的
形容;是乌鸦吗?是枯枝吗?可以是。
可以是啊!令人想着用双手捧起来。
直到一场雪来了又消失。空重回。
直到问成天问:雪下了还是没下?
冬日走山随手记
说是枯山,肯定不对。月亮
隐藏在背后,地下有呼吸。植物根茎,
还是冬眠的虫蠡?不用问,都有。
枯,只是进入视觉,没有触及它的本质。
在物理的意义上,变化只是
时间的原则。我走在其中,是走在生命的
胎盘中。我知道,过一个月,
或者一个半月,万物的轰鸣会重新响起,
如果我还站在这里,心中的惊怵
会比一次屠牛还恐怖。这一点,让我追溯的心
再次澎湃。反复的尸体,如大雪
降落一样出现,飞舞着。我说:萎顿,
并不能抹除明天。像隐匿在空气中猖狂的病毒,
绝对的存在告诉我。我不能灰心,
不能就此消沉。我必须在头脑独自描述
“万物生长兢自由”的蓝图;一只大雁
在天空中的啁啾,一只麂子从草丛中飞窜的
敏捷身影。这些是我必须给予自己
的希望。就像我终于登临一座无名山峰顶。
俯瞰辽阔的平原,唯一的苍茫
不是枯黄泛滥,而是,不灭始终如一。
是无中生有,是生出我的山河不朽。
酒后言
总结:一杯酒下肚,人就从
地面站在了天上。也许是站在海面。
摇曳多姿。真好的形容词,
让你看到美不过是幻相。
一个人可以是任何人。此刻,你是孙悟空,
也是花仙子。当然更可能是波塞冬。
不是塞壬?也,可以是。耳边响起的歌声,
缥渺,来自宇宙深处。另一种
人类。想象的伴身体。解决广泛的孤独。
真的是很孤独。你精神上的朋友,
都在天上,他们叫奥维德,屈原,或者叫庚信,
米沃什。叫谁都正常。就是不叫群众和人民。
也不叫魁首和玉帝。十分钟内,
你只对一朵云感兴趣,变幻的云,是喜鹊,
是一张悬空的桌子。是一张飞毯,
更是半夜突然盛开的昙花,一瞬间凋零。
哪里都不是你的家,你没有奥德修斯的执念,
要回到你来的地方,哪怕经历
千辛和万苦。不!你呆在一地如走在路上,
你走在路上如悬在空中。飞吧,飞成
夸父。广袤飞。飞成我是我的祖国。
又下雪了
嗬!又下雪了。小雪。很小的雪。
下了一个小时,还没有完全覆盖
地面。令我想到“细微”。
各个方面的细微。如果能握住一粒雪,
握住的是什么,物质的命运?
那么,猫能从中感受到什么?黑橘猫
正从屋子拐角缓慢走出,探脚的姿式像间谍。
太像了,盯着看三分钟。好像时间
已经停滞。奇怪。令人思绪紊乱,注意力
直接转到一根岔枝。银杏岔枝,枯掉的一截,
有薄薄的雪;反光晃眼。显示存在。
什么存在?短暂存在。明天肯定消失。
不是预想明天。不能。有没有必要研究明天?
这场雪代表什么?当然代表
冬天还没结束。查看天气预报,零下七度。
七度。一度一个世界。隔着七度,
实际上是隔着三、五种花,一千万片树叶。
隔着十九只大雁和二十八只丹顶鹤。
具体的数字。肯定要保留到雪彻底消融后才
消失。那是另一种存在了。地面
蓬勃的生命发出声音。一只蚯蚓,或者
一只甲虫;格利高里。寒冷带来变形。
思想来自从一粒雪分析出多种可能。
读某青年诗人
时间向后移动,“嗖”的一下,
变得很难理解(理解时间?太虚妄)。
八零后,九零后,把词揉碎
做成的拼盘,五零后、六零后已看不懂。
就像老虎牙齿很尖锐,又装上了钢。
也像大河决堤,水淹了三城。
东拉碰上了西扯。南低不让位北高。
只是,不懂不能当托辞。只好说落后了思维,
如今脑袋里壁垒太多,不是沟壑就是
峰峦。一叶障目,说明真是
见得太多,堆成了自我的粗壮围栏。
不想承认都不行。难怪不得有人会说,朽了。
僵化。哪怕努力寻找营养品,
譬如Q10,虾磷油,亦无补于事。仍然是
短成了长。矮硬充着高。还不如认怂,
说“时间是进步的”。像虎豹一样
飙着跑。老胳膊老腿,撵不上。气喘吁吁。
满眼看去,全是晃动的背影。一会儿
很伟岸,另一会儿也伟岸。算啦,
承认不丢份。认真点,就算是沙里淘金。
光闪闪的。说明时间有时间的道理。
它把一切拉直。过就过了。回不去。
天气预报
回暖。盯着天气预报看,
今天最低温度是零下十一度,
明天是零下七度,
到后天,则是零下一度。六天后,
便到零上五度。天气一天天
向暖和走去。计算一下,
哪一天不再开空调?关乎电费。
割肉或是剔骨。痛得很!
痛之事当然很多,地震是,瘟疫是,
那些事离得说远很远,说近很近,
只是不真切。姑且不考虑。
想想电。这玩艺,看不见摸不着,
但是,没有它,万古如冻。
黑暗犹如刺猬。也可以说如金针。
刺头刺股,都是难受。
难。还得靠地球自转,太阳如火炉。
烤,蒸、煮,能够眼瞧着风
正在度关。花就要破蕾。
草顶泥土狂窜。嗬嗬嗬!是时候
走到户外去了。是时候
身体自己充满电。发火也发光。
做一做春天的刺头。刺头哦!
感觉身体已经蕴满十三度电。
黄天在上
黄天在上,笼罩着三棵杏树,
和一株玉兰树,使正在开放的花
显得不美。黯淡。失去了
来自春天的喜。只好躲在屋内不出门。
隔着窗玻璃,窥视般张望。
飞翔的沙子啊,就是干燥的染料,
把蓝色染黄。把刚发出嫩绿新芽的柳树
染得像垂头丧气的老妇。
想象众多正在高速路上行驶的汽车,
飞速中,犹如经历洗涤打磨。
镀铬的光变成磨沙的暗。让人只能觉得,
如果非要这时出门,走在户外,
实际成为封神中的土行逊;土中接收器。
头发、衣服接收二、三两或半斤尘土
(不需要那么精确。没有必要)。
至于体内,肺部,血管中,沙尘亦会
被吸进,把血管的长江变血管
的黄河?应该吧。想到身体里有一条
汹涌澎湃的黄河。禁不住豪气顿生。
自然很伟大。人则是它的对立面。
语言故障
殷红的海棠。一朵是一个词,
无数朵组成一首诗;在风中颤动
的诗。语言的民主性,
不在于谈论一座玻璃栈桥,和赴死的
年青人,它可以指向一个季节,
一座院子中的绿色。复苏,
必须来自内心。疼痛,不是遥远的
一个新闻,一句被不断传送中染上鲜血的
话语。内在的秘密,不是站在千里外
的家里能够洞析。很多人指责
时代错了。时代何错之?今天与昨天,
与一千年以前,有什么两样?
稽康、谢朓、庚信碰到的,是我们碰到的?
李白、杜甫、李商隐碰到的,
我们有没有经历?我们经历我们的经历。
三年来,艰辛存在在冬天的冰雪
和夏天的酷热中。未知,不仅是一场战争,
也是无数权力的算计。一个会议或者
一次出访。错误,不在于错误本身。
是错误的道理可以被讲的比道理还要道理。
俗话说,有人说东,有人说西。
东西是指向?东西是道德。权力的
道德肯定反对无权力的道德。
或者说不容许存在。它使所有一切都
必须看作风景。有人能够把玻璃看作
海棠,有人可以把侵略看作卫国。
词语,怎么才能做到只是词语?说多了,
不如不说。拾起一片落下的花瓣。
拾起,不仅是一个动作也是意义。
在飞地——给张尔
下午坐在飞地,等人人没来
等来了雨,门前路积水,走过的人
成为湿人。相互打量,他们看我,
磨皮擦痒的老人。我看他们;
快递员,小职员,或者小公司小老板。
都是角色。有一种说法:
角色互换。我是走在雨中的什么人?
问号,可以写得比雨还要大,一个接一个,
连接深圳、北京和喜玛拉雅峰。
无穷尽。随便捧起一个,都塞满脑袋
产生问题。其中一个是,谁是我?
张尔不是我,不亦不是我,
莱耳、黄灿然都不是。世界在我之外,
在我心里。让我感到,我成了
飞地。飞的漂渺的飞地。这真是有趣啊!
一屋子书的飞地。读,可以
把人七拉十八扯,左不是,右不是。
东不是,西也不是。只用了一个瞬间,
让我觉得,在飞地就是不在飞地;
可能在天上,在现在,也在过去。
蝶非蝶,土非土,诗非诗
对,对吗?空气是黄色的。
在楼与楼之间,空气,是黄色的。
慢慢驶来的汽车,就像从
泥土中钻出来。鬼譎。还有在人行道
走着的人,笼罩在黄色的光中,
令人想到兵马俑。两千多年的深埋,
重见天日,具有难以言说的
意义。如果这时候审视众人的呼吸,
一呼一吸中,杂揉了多少细微的土分子?
过滤器,必须从鼻毛到血脂。
凝结,直到进入心脏。十二分隐患。
预示了人与药的关系;阿伐丁、二甲双胍,
与自然的友谊就是这样建立的。
放肆,肯定不行了。还能面对着烤羊腿,
梅菜扣肉,基尾虾,大快朵頣吗?
还能与人通宵神侃,纵论宇宙的神秘,
从量子到粒子,正与反物质,
最后落实到党魁、国策的进与退吗?
真累啊!都是源头问题。就像寒流从北来,
穿越几个内陆国家,裹携着秃山之沫,
泛滥的羊膻味,关乎的是发展主义。
绝非个人之力可以解决。暗含着子非花。
逻辑已经不逻辑。坏心情代替好心情。
清明,作为一个词,已经远遁如
绿皮火车。破空而行的是复兴号。
一小时三百五十公里。快。速度
快过黑白双煞从拘魂索到奈何桥。
孙文波,1956年出生,四川成都人,当代诗人,是中国少有几位从八十年代开始写诗到2000年后仍然保持旺盛创作力的实力诗人之一,而且越写越有高度。对年轻一代诗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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