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婚恋题材小说《信与爱》

——欧阳如一

第二十七章：冰海沉船

江山和夏菊开车从四平回北京，是国庆节的第五天，为抢在七天长假高速公路免费之前，他们边走边汇集了与他们有一样心理的汽车的长龙，最高峰应在长假第七天下午，高速公路会变成停车场。

“国与国之间的竞争主要在社会制度上，它能调动或抑制一切资源，中国的高速公路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江山说。

夏菊知道江山是想说中国的社会制度有问题，在这方面她的认识经过了以下过程：一、在自由撰稿人阶段。她看到编辑们垄断着发稿资源，底层作者投稿要托关系，不知道扼杀了多少文学新苗，但毕竟她在圈子里，感受并不深，也就没担心这种情况会愈演愈烈，更没上升到对文艺体制的反思。她回答江山说：“中国是世界上高速公路总里程最长、建设水平最高、发展速度最快的国家，欧美日韩那些发达国家都没法跟中国比。”

江山知道夏菊故意不顺着他，这两口子已经到了对方不说话都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的程度，他说：“这就体现了中国社会制度的优越性，集中力量办大事，并且能把成本摊给企业和民众——高速公路收费，那发展速度能不快吗？”

夏菊对中国社会制度认识的第二个阶段是认为什么都不好，在她刚到海南日报的时候，那时候她虽然住着蒸笼一样的铁皮房，却流通着民主自由的政治空气，据说海南要封岛，成为国中之国，采取资本主义的社会制度，为了响应北京那场政治运动她就和报社的同事上街游行，还走在队伍的最前边打旗。她说：“尽管中国的高速公路收费，油价也是全世界最高，可它有效地拉动了国民经济，这说明这两笔费用国人能承受。你不想花高速费也可以，去国道，一天的路能走上两天，油钱更多，并且吃住的费用也不小，所以人们还得上高速公路。”

江山愿意开车和夏菊说话，要不就得唱歌，要不就困了，说：“中国的高速公路修建先向银行贷款，也有股份投资和企业垫资的，建成再靠收费收回成本，相关部门会批个收费年限，到时间就免费通行了——你听说过哪条高速公路免费吗？大多数到期都黑不提白不提，难怪资本对高速公路投资这么感兴趣。”

这确实是中国社会的一大问题——许多部门假为民之名，行谋利之实，可一遇到这种情况新闻记者的夏菊就会想：“政府不管我操那门子心？”或“别人花得起我就花得起。”这是她对中国社会制度思考的第三个阶段，在经过多次“新闻纪律”的整肃之后，当年那些上街游行的有的投入了美国的怀抱，有的受到了行政处分，她一个人带着个孩子可不能惹事儿，时间一长就发现中国哪哪都好，江山一批评她就会说：“国家这么大、基础这么差、事情这么复杂、有本事你管一个？”江山就会说：“说鸡蛋不好吃你下一个。”他们俩就笑。

江山要把这个问题谈个透，他从不在外面发表政治言论，就因为这个新闻记者的妻子，可这不是在家里嘛，他们俩早就没了火药味儿。他说：“高速公路收费高、开车油钱贵也就罢了，他们还亏损，你不觉得这是条贪污腐败的产业链吗？河南连续抓了四任交通厅厅长，有人说中国的高速公路每公里倒下一个贪官。”

为了避免参与政治，夏菊主动要求编辑不受待见的“副刊”；为了避免和江山冲突，他们之间只谈感情和风月，小日子越过越好，只是还有隐忧，就是财产问题，不行，她得听她婆婆的话，回北京就跟江山登记结婚，这样他们俩就都安全了。她说：“你好好开车，咸吃萝卜淡操心。”

这次他们没在中途住，眼见路上的车越来越多，别进不了京。江山又回到刚才的话题，总结说：“中国所有解决不了的民生问题都是因为利益集团的干预；所有强调国情不赞成国际接轨的人都是为了保住自已的权力。”前边有个服务区，他把车开进去歇脚，因为夏菊有病不能换他。

大约在二十分钟之后江山在座位上醒来，夏菊已经买来了煮苞米、茶叶蛋和热咖啡，说：“我们先垫吧点，到个人少的服务区再吃晚饭。”

江山看看表说：“咱们开得很快，大概晚上十点就能到家。”吃了几口就上了路。

北京是中国的心脏，伸向四面八方的高速公路就是其大动脉，它们又分出一条条血管和毛细血管，这就是中国的高速公路网。从北京向四外扩散很方便，并且会感觉道路越走越宽敞；可那些扩散的人回到北京情况就不同了，会感觉道路越走越狭窄，江山就感觉自已的小车就像在激流中行驶的一艘小船，随时有发生事故的危险。

“菊儿，你记得咱们俩看过电影《泰坦尼克号》吗？过去还有部黑白片叫《冰海沉船》，关键时刻最考验人性。”江山说。

夏菊说：“最好咱们俩别遇上这种事儿。”

“哎，假如咱们俩真遇上这种事儿，只有一块木板，它只能保证一个人生还，你会怎么做？”

夏菊说：“你真是个倒丁。”——“倒丁”是海南话“神经不正常”的意思。

江山说：“我一定会做电影里的杰克，为自己心爱的人舍弃生命，你信吗？”

夏菊信，说：“你这么做就对了。”

“那你呢？”

夏菊调皮道：“你既然舍弃了生命，我就只好幸存了，要不然你的小命不白搭了？”

江山相信夏菊会这么做，想起她曾抛弃他，很生气，就不再和她说话了。

夏菊见江山认真了，这不是惹闲气吗？安慰道：“咱们不会遇到那种情况的。”又说：“我以后再也不和你看电影了，总对号入座！”

这时江山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镜头：冰海沉船。他和夏菊漂浮在一块木板上，他们开始还轮流换着下水，这样可以让各自的体温不会下降得太快，好等待救援的到来；后来他在水里的时间越来越长，因为看到即使是在木板上夏菊也快被冻僵了；后来他就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了，他的嘴唇发抖、身体僵硬，每个动作都可能掀翻那块木板；夏菊就吻他，说：“小山子，我跟你永远不后悔，我永远永远爱你……”拨开了他把着木板的手，他就像睡着了一样沉入了深深的海底……

砰的一声，江山的车震了一下，接着是原地360度打转，撞在高速公路护栏上熄了火。他们看到身边的车呼啸而过，好险哪！有人摇下车窗冲他们喊：“神经病呀你？！”

江山打了双闪下车看，只见后车厢已被完全撞裂，他打着火试试，车还能走，就是磨着后边的保险杠吱吱响，只能低速前行。

“就怨你，总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夏菊说。

“真倒霉，这可是新车。”江山很懊恼，他竟然忘了拍照报险。

他们回到北京已经是后半夜两点，在没有隔离带的路上只要对面有车开过来夏菊就尖叫，江山就手抖腿软，这一路真是险象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