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陪父亲喝杯酒
文/北河
时至清明。因脚伤的缘故，未能去给父亲烧纸，心中颇有愧疚。翻出以前的一篇小文，又想起以往的点点滴滴，心中五味杂陈。且付诸笔端，聊表做儿子的一点纪念吧。 ——题记
人生在世，很难说与酒不会结缘。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一直是不怎么喝酒的，以至于翻开年少时尘封的碎片，竟然找不到一点点与酒有关的影子。可是退休回到老家以后，父亲有了闲暇时间，便自告奋勇地来帮助乡亲们料理红白家事，喝酒的机会与日俱增。不知什么时候，酒竟然也成了他饮食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有事的时候要陪人喝，没事的时候自己也要喝。即使没有像样的下酒菜也不要紧，一把花生米就能让他喝得有滋有味。而且，父亲从来也不喝什么好酒，一瓶三五块钱的普通“泥坑”就能使他悠悠然，飘飘然。
“你爹酒量不大，又没有大主意，禁不住人劝的！”母亲常常对我说。而且为了醉酒的事，母亲私下里常常和父亲吵得不可开交，以至于闹到了分屋而睡，好几天互不理睬。我也曾亲眼见到父亲喝醉的样子，涨血的脸变得红红的，眼睛失去了平时的神采，说话语无伦次，吞吞吐吐，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给我印象比较深的是，有一次，父亲去石柱村走亲戚，回来的时候帽子竟然弄丢了，黑呢子大衣也变得惨不忍睹，浑身沾满了泥巴，让两个叔叔搀扶着送回来。
“我哥在亲戚家喝了酒，路上遇见了一台拖拉机，在泥里边给垂住了，我哥帮忙推车，车猛地一开……”母亲一听立即火冒三丈，脸色非常难看，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不作声地赶紧给父亲换衣服，并指挥着姐姐， “去，快去给你爹做碗热汤来！”
在乡下，父亲算是见过世面的人，毕竟在建国后不久就参加了工作，在邯郸市一家铁路单位一直辛苦了三十多年，克勤克俭，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沧桑。虽然他体质不错，但近几年来，白头发和白胡子却明显地增多了，背脊也有一点点驼，让人时时感到暮秋的寒意。“在外边做事这么多年，什么好吃的没有吃过，什么好喝的没有喝过，怎么老了老了一点小酒就把控不住，让人笑话呢？”母亲不只一次地对父亲说，父亲却也总是笑呵呵地打着哈哈，不说对，也不说不对，让我在心里也感到好奇。
“强，我知道你忙 ，没事的时候打个电话回来，省得我和你娘惦记。”每每听到父亲的叮咛，我总是惭愧得无言以对。近两年单位发展比较快，事儿也相对多一些，加上为了创先争优，心里的压力就更重一点儿。但我还是一直坚持着常回家看看，虽然晚去早回，仍希望能给父母亲带来一些心灵上的安慰和喜悦。
每一次回家，想不到的是，父母亲总是要忙里忙外地张罗饭菜，又是包又是炒，而且我这个家里唯一的儿子一回来，父亲总是要拿出两个玻璃杯，倒上酒，对着我讲，“来，咱爷俩吹二两！”每到这个时候，我看到的是父亲孩子般的真诚和笑颜，而我就对着他老人家讲，“少喝一点吧，对身体有好处！”“没事的，没事的，我心里有数！”推杯换盏间，我对父亲的以往和以往的父亲竟有了新的发现，想不到竟也成了我永远的回忆。 父亲是1936年出生的，正值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生活艰苦，命运难测。在西安向河北逃荒的列车上，奶奶抱着饿得哇哇哭的父亲，起了个乳名叫“小创”，意思是随命创运去吧。建国后，由于爷爷家的成份曾属于富农，父亲在村里一直抬不起头来，托了一位老师的福，父亲来到了外地工作。随后，一场运动冲击了全国，阶级斗争被提到了空前的高度。父亲在派系纷争中煎熬着，忍耐着，看多了批斗的残酷和无情，看多了生命的脆弱和无助，性格也终于变得谨小慎微，唯唯诺诺，沉默少语，敏感而多疑。
“孩子，你爹这一生走过来可真不易啊！”每每说到过去，父亲的眼里便含满了泪花，惹得我心里也酸酸地难受。“咱家庭出身不好，那时候，说斗争就要被斗争了，人说没就没了，你爹我整天提着心，吊着胆，晚上没睡过囫囵觉。好在终于苦尽甜来，赶上了现在的好时候。我不上班了，国家每月还给两千多元的退休金，咱家虽说不上富裕，但该知足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人过七十不逾矩，我就喝酒这点儿嗜好，就活个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吧。”
我懂了，父亲的天性本来是开朗和乐观的，虽然命运多舛，遭遇了时代的压抑，但在晚年，他终于幸运地又找回了自己。一杯小酒，醉他几回，表面上看是一种随意的生活态度，但我知道，在父亲的内心，却始终洋溢着一种对精神解梏后的自由与欢欣。
人生时时有难料。就在那年的端午节，在一次意外的患病中，我的父亲竟然离开了这块陪伴他多年的土地，离开了爱他的孩子和家庭，没有留下一句叮咛，也没有再看一眼哭得伤心欲绝的我们。
朝阳映红了东边的天空，金灿灿的光芒预兆着好天气的来临。一条宽阔的大马路笔直地向东延伸，两边都是庄稼地，长满了青青的麦苗和一片片的油菜花。我仿佛看到有人正匆匆地走来，满带着供品和纸钱，那就是我的家人们。在那个梨园里，在那棵梨树下，我知道父亲长眠在那里。我真想走到他面前去，再给父亲斟上一杯酒，说一说我一直想说的心里话。 作者简介：北河，原名吴新强。宁晋县作协理事，凤来仪诗社会员，邢台市诗词协会会员。曾在《诗刊》《中华诗词导刊》《北国作家》《诗词月刊》《燕赵诗词》《燕赵文学》《塞北文学》《河北自学考试》《宁晋读书人》等发表作品，与朋友合著文集《七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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