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丙富赵同英亲历南京大屠杀

周荣会

    1937年春天，又是一个青黄不接、饥饿难忍的季节。为了填饱肚子，找条活路，东平县四区牛山庄村刘丙富、赵同英小两口挎着放了个破碗的要饭篮子，手拿一根打狗棍，肩上背着包袱，离开了家乡，一路向南开启了乞讨生涯。

   他们从东平县经宁阳、曲阜、藤县、沛县、铜山、宿县、蚌埠、一直到南京郊区，历时七个多月。一路上露宿街头，乞讨着百家饭，受尽了白眼冷漠和惊吓。农历十一月底才缓慢地来到南京市郊区。实在是累坏了，他们打算不再向南走，在南京郊区讨几天饭就回老家过年。

 也许正应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句老话，让夫妻二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十一月十日这天，他们正在一处破屋前歇息，突然来了很多个头低矮、人不是人、鬼不像鬼、却又如狼似虎般凶恶的鬼子兵，手里端着带刺刀的枪，凶神恶煞般地驱赶着一大批老百姓，不听话的就叽里呱啦地破口大骂、用脚踹、用枪托子捣，甚至用刺刀捅...... 这让从未见过世面的小夫妻二人吓得胆战心惊、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妻子小心翼翼地问丈夫：“这是不是大家传说的日本鬼子啊？”丈夫恍然道：“咱虽说没见过日本鬼子，不过看这样子肯定是......”

 然而，就在二人低声嘀咕之际，有几个日本鬼子发现了他们，一把夺下他们肩上背的包袱进行检查。检查后没发现有价值的东西，就随手扔到路边，把他俩硬塞进了被驱赶的人群当中。人群被日本鬼子赶到了郊区一片丘陵地带的一个低洼部，两人耳边只听着南京口音的百姓大骂日本鬼子：丧尽天良，不得好死。有的百姓试图逃走，但不是被日本鬼子用刺刀捅死就是被开枪死...... 这一幕幕惨象把刘丙富夫妇二人吓得提心吊胆，心里想着：那些长得像武大郎，又矮又丑的日本鬼子心肠咋就那么狠毒，连讨饭的也不放过，这不是衣冠禽兽吗？    

 无助的人们在无数日本鬼子严密看守的低洼部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农历十一月的夜晚已经十分寒冷，他们缩成一团，人挤人、人靠人抵挡严寒。有的人在大声咒骂，有的在轻声哭泣，还有的在窃窃私语。大家都在盼望着日本鬼子能够良心发现，让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回家过日子。却不料第二天下午，只听四周响起哒哒的机枪声，黑压压的人群顿时传来吼叫声，大批人群应声倒在血泊中。万分恐惧之中，刘丙富和赵同英毕竟是年轻机灵，看到有人倒下，他们俩立即趴在眼前一个小坑处，紧接着有很多尸体压一层层地在了他们身上，热乎乎的鲜血湿透了他们全身的衣服，慢慢地又由热变凉，吓得他们一动也不敢动，一直被尸体压在下面...... 

  过了好一阵子，枪声停了，又听到日本鬼子走过来，在死人堆里用刺刀挑没有完全死亡的人，再给他们补上几刀。由于他们二人身上压着很多尸体，日本鬼子的刺刀没有挑到他们，他们俩小声互相安慰不要动，不要被日本鬼子发现...... 煎熬中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估计已是晚上后半夜，四处悄无声息，他们用力推开头上的尸体，伸出头来往周围一望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动静。求生的本能让他们用尽浑身力气把众多尸体顶开，慢慢爬出死人堆......

  无数活生生的人群瞬间变成冰冷的尸堆，死亡的恐惧让他们不敢起身，只能向附近山坡上爬去。到了坡顶他们又顺着另一条坡沟向外爬了大约两个时辰，这时天空有点放亮，周围没有什么动静，他们才敢站起身来拼命地往前跑，一直跑到天色大亮，实在跑不动了才停下。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见满头满脸都是血，衣服也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不禁吓了一跳。他们赶紧找到水稻田边的小河沟，把手脸洗干净，又坚持在山丘树林里跑了十几里路，来到一个村庄，找到了一户姓曹的人家。看到他们这般模样，吓得曹家人毛骨悚然，不敢让他们进门。刘丙富和赵同英只好把昨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引起了曹氏全家的同情与怜悯。曹家人先是烧了点热水，让他们擦洗掉浑身的血腥，又找来两套旧衣服让他俩人换上，紧接着给他们随便搞了点吃的，给了他们一个饭碗，让他们早点回家，省得家里挂念。  

  大难不死，又遇恩人，可谓是不幸中的大幸。刘丙富赵同英夫妻二人于昼夜之间经历了生死两重天，不由感慨万千、归心似箭。他们向曹家人千恩万谢，顾不上歇息疲倦的身躯，便急急忙忙离开了曹家，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由于惊吓过度，夫妻二人浑身软弱无力，无法正常行走。刘丙富又在树林里找了两根长树枝当拐棍，打听着回家的方向，一路乞讨，日夜奔波十几天才赶到蚌埠。幸好这里还没有被日本鬼子践踏蹂躏，他们才得以稍事歇息。然后又从蚌埠一路乞讨北上，直到腊月三十才回到老家。到家后他们两人大病一场，数月后才得以康复......

  不久，日本鬼子的铁蹄踏进了东平、魔爪伸到了他们家门口，逼着老百姓给他们修建了炮楼子，祸害父老乡亲们，他们也是深受其害，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抢光了。不过这时候他们已经不怕日本鬼子了，因为有共产党、八路军和游击队在背后给他们撑腰。尽管当时他们还不是很强大，还不能面对面地给日本鬼子对着干，但是他们说得很有道理：日本鬼子坏事做尽、丧尽天良，导致天怒人怨,那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于是他们都分别参加了村里组织的农会、妇救会，暗地里和鬼子做斗争，成为村里的“模范户”“堡垒户”。后来，他们听说山神庙村隐藏了很多八路军的伤病员，心里既是敬佩也是担心，只要听到有关消息就想尽千方百计地传给山神庙村的亲戚，让他们再转给八路军。平时他们省吃俭用，上山挖药材，采野果，积攒到一定数量就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送到山神庙村去。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有一次刘丙富在去山神庙村回来的路上，正巧碰上日伪军夜间巡逻队，因为天黑，看不清楚，发现时相距只有一二十步了，来不及躲避，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领头的鬼子见他独自一人，便问道：“你的，什么的干活？”刘丙富答道：“我的，良民的干活！”鬼子又问：“你的，良民证的有？”“有、有、有！”刘丙富一边说着，一边掏出随身携带的良民证递鬼子看。鬼子看了证件仍然怀疑道：“你的，半夜三更地去干什么？八路的干活！良心大大地坏啦！死啦死啦的有！”说罢端起刺刀照着刘丙富就要捅......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刘丙富对一个看着眼熟面花伪军小头目说道：“老总，您就行行好说句话救救俺呗！”小头目毕竟是中国人，也许是良心发现，连忙伸手拉住了日本鬼子，笑嘻嘻地说道：“太君太君，他的大大的良民！”说着，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半包烟递了过去。鬼子一看到了烟，就顺手放下了枪，问小头目：“你的认识？”小头目连忙回答：“认识、认识，大大的良民！”鬼子见小头目说的很肯定，再看看刘丙富确实像个地道的农民，就不再怀疑，伸手接过小头目递过来的烟，说道：“哟西！哟西！”看到这个光景，小头目立刻对刘丙富说道：“还不谢谢太君赶快走！”刘丙富会意，对他们二人点头道：“谢谢太君、谢谢老总！”说完便走向回家的道路......

  刘丙富回到家后，看到妻子赵同英还在油灯下缝补破衣服等着他，便问道：“天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赵同英叹了口气道：“你回不来，俺哪睡得着唉！”然后又接着问道：“今天是咋回事，咋回来这么晚啊！”刘丙富就把事情经过给妻子讲述了一遍，只听得赵同英心惊肉跳，紧紧地抓住丈夫的胳膊说道：“俺的个娘唉，可吓死俺啦！你没吃亏吧？”刘同富说道：“俺当时也想和他们拼命来，一是人单力薄、二是赤手空拳，有劲使不上，沾不了光。再说他们人多势众，又都拿着枪，好汉难敌群狼。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汉不吃眼前亏，给狗日的鬼子鞠了好几个躬，喊了好几声太君。等到八路军把他们都打败了，叫他们给咱们跪下磕头，喊咱们老祖宗！”让丈夫这么一说，妻子终于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笑着对丈夫说道：“谁让他们喊祖宗？俺可不认这样的王八羔子，就是让老天爷打雷劈了它们也解不了俺的心头之恨！”刘丙富听了妻子的话，觉得特别解恨，不由得拍手称快道：“说得好，对待这些没有人味的畜生，就得叫它们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因为是亲戚关系，我每年都跟随大人到他们家拜年。两位老人也许是因为我年龄小的原因，直到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才开始给我讲述他们亲身经历的这些故事。而且每次都是泪眼哽咽、咬牙切齿。那场惊心动魄的一幕给二位老人在心里留下了无法抹去的阴影，直到几十年后依然心有余悸，晚上时常被噩梦惊醒；同时也为自己机智灵活、大难不死感到欣慰；更为重要的是曹家在其生命危难之际给予的救助，让他们终生难忘；也为自己曾经为抗日斗争做出过贡献而自豪......

  我参军后，每次回家探亲去看他们时，他们都会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会，你是解放军，你们一定要把日本鬼子全部杀掉！他们平白无故地杀死我们那么多人，太可恨啦！日本人心肠太坏，没有良心，它们不是人，都是披着人皮的畜生啊！”这不仅是两位老人对日本鬼子的深仇大恨，更是中华民族奇耻大辱！我作为一名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热血青年，尽管没有经历过那场灾难，每次听完老人的哭诉，胸中也不禁腾起万丈怒火，恨不得把万恶的日本鬼子斩尽杀绝，为死难的中国同胞报仇雪恨...... 

  后来，我入伍时间久了，回去的次数也少了。等我再次回去时，两位老人已带着对日本鬼子的血海深仇离开了人世......

    2023年夏天，我来到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参观，把这件事给纪念馆工作人员讲述了一遍。工作人员听后非常感动，让我写成电子文档发给南京大屠杀纪念馆，用以警示后人：牢记历史，不忘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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