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路
(纪实性长篇小说)

【 28 】
九二〇一四工程分指挥部是邵阳地区铁路分指的代号。
它的全称和对外的称呼是:湘黔、枝柳铁路会战邵阳地区工程分指挥部。
邵阳地区分指的牌子挂在芷江某局机关的大门口。为了全力支援铁路建设,这个局全部搬进简陋的民房办公,把整个大院腾了出来。
这里是县城里地理位置最好的地点。院内外绿树成荫,门前一条大马路,右边连接县城主街道,左边连接体育广场;广场周边围绕着电影院、露天大舞台、剿匪烈士陵园。
广场的西面树立着八个巨大的标语牌:“三线建设要抓紧!”
令人一看就热血沸腾。

广场本来是个不错的体育运动场,标准的四百米跑道环绕四周,中间是茵茵草坪,可作足球场用。
可惜,这个广场已经被众多的车辆碾压得凹凸不平、坑坑洼洼了。
也幸亏有了这个广场,分指汽车队一、二连的汽车才有了栖息之地。
两个汽车连加上分指司令部的大客车、生活车、小车有一百一十多辆。

清晨,天边还没有泛鱼肚白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人头攒动、马达轰鸣了。上百台车的引擎声盖住了嘈杂的人声,明晃晃的车灯把广场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汽油味。
当第一缕阳光照到烈士纪念碑的塔尖时,广场上除了几辆待修的车之外已经是空荡荡的了。
待灿烂的朝阳把它金色的光辉洒满大地时,人们还能在空气中看到淡淡的蓝色,那是发动机的尾气还没有散尽。
宁新在舞水河边拉沙子,才拉了一车,左后轮的钢板就断了。幸亏就在县城附近,他慢慢腾腾地就把车开回来了。
广场靠后勤部和司令部这边一溜都是工棚,那是材料仓库和修理连的简易车间。
宁新的车归一班二班修。他找了一个师傅,那师傅无奈地说:“不是我们不帮你换,实在是没有钢板可换。不信你去问问菜包子,罗马车的钢板已经缺货好长时间了。”
“菜包子”是汽车配件仓库的保管员,听到他们的话,他从用晒席做的窗口伸出头来用很浓的乡音扯着嗓子说:“确实冒得了!”
宁新很窝火,瞪着眼说:“那怎么办?那我只有摆了!”
师傅说:“那你摆就摆。我们分指又不缺你一台车。”

“娘卖屄!”宁新把递出去的香烟又塞回自己嘴里,边点火边含混地说:“那老子一天又要损失两块钱出车补助!”
见递到自己嘴边的香烟又被收了回去,师傅也很生气:“你发什么态度嘛。没有钢板又不是我们的错。你有本事找李组长发火去,妈的,算个屌!”
宁新气哼哼地摔上门,他真的要去找李组长。
李组长是后勤部交通运输组的头儿,部队干部。他或许有办法。
在机钳车间的门口,他看见修理连连长朱常青从车间工棚里走出来。
朱连长带着个老花镜,手里捧着个化油器,边走边拧着眉头打量着手中这个复杂的玩意儿。
宁新心中一乐,这个朱老头,他一定有办法。
当时汽车队流传着一句话,在朱连长的手里没有修不好的车。
还是在朝鲜战场时,朱常青就是汽车修理营的营长。
一次他随车队跑夜车。头车在绕过一个弹坑时突然抛了锚。此时如果遇上夜航的敌机,打上两发照明弹整个车队的一百多辆车就全完了。
就是这个朱老头,硬是凭着超高的技术,摸着黑把车修好了。
讲起这些故事,五体投地的司机们简直把他当成了能起死回生的活神仙。
朱老头脾气也特好,不管你挖苦他官越当越小也好,取笑让他赶快讨个媳妇回来扒扒灰也好,他总是一双笑眯眯的眼睛从老花镜后面看着你,最多笑着骂一句:“妈的,不是东西!”
宁新快乐地叫了一声:“朱连长!”
话未落音,烟已经恭恭敬敬地送到了朱老头的鼻子底下。
朱老头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笑容立刻像春风吹皱一池碧水一样在脸上荡漾开来:“噢?小宁呀。今天怎么没出车呀?”
宁新赶紧一五一十地报告情况。
朱老头沉吟了一会儿,好半天才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烟说:“这个问题确实必须解决了。这样吧,我们这里最近调来了两个锻工,我们去找他们商量一下。”
所谓两个锻工,就是刘老头说的他家乡的两个父子铁匠。两个连空气锤也没见过的农村土铁匠。
朱老头叫住满脸油污的马建忠,把化油器交给他:“用干净汽油洗一下。所有的油道都要用高压气吹一下。"
两个人走进丁丁当当的锻工工棚,老魏小魏敲打完手中的锻件后才放下工具,恭恭敬敬地叫道:“朱连长!”
一瞧他们,宁新又禁不住乐了,嘿,这不是自己县指挥部专门打锄头修洋镐的那父子俩吗?
一张嘴,他们马上找到了老乡的感觉,叽里呱啦地用家乡话聊了起来。
朱老头说:“你们不要扯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赶快想一想,现在罗马车钢板缺货,解放牌的钢板又多得很。解放牌的钢板一片比罗马车的一片长,你们锻工师傅想一下,看能不能改一改?”
老魏说:“那就拿一片报废的钢板来试一试.。”
宁新赶快找来了一块断钢板。
父子锻工把它放进洪炉里,打开鼓风机。
只有片刻,钢板就烧得通红了。
俩父子又比照另一头的样子,丁丁当当地捶打了一气。很快,一个圈卷状的钢板头就被敲打出来了。
朱老头高兴地说:“看起来钢板一片还是可以加工出来的嘛!”
他又有点担忧地说:“就是不知道煺了火的钢板还有没有弹性,强度够不够?”
宁新说:“试一试,先改一副装在我车上试一试嘛!”
没等老朱表态,他就飞快地跑出去了。不到五分钟,他就扛着一副解放牌的新钢板,呼哧呼哧地进来了。

说干就干,几个人拆的拆、量的量,一阵紧张的忙活,一副经过改装的罗马车钢板做成了。
朱老头说,如果这个问题能够得到解决,那可真是太好了。
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马建忠冲进来,用手里的帆布水桶舀了一桶水,慌里慌张地往外跑。
小魏拉住他,问道:“怎么啦?”
马建忠一把拨开他的手:“怎么啦,你住的房子起火了!”
一大群人呼呼啦啦赶去救火。
幸亏火势不大,发现得又早,十几桶水下去,火就灭了。只是把木板墙烧了一个大窟窿。
看着街两边一溜近百米的木板房子,大伙儿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建了几十年的老木板房子,加上今天强劲的西北风,火势一旦上来了,这数十间民房还不烧个精光!
失火的原因还没找到。有的说是灯头老化造成电起火;有的说是没关灯,高瓦数的灯泡把干燥的木壁板烤着了。
小魏抱着水淋淋的棉被,哭丧着脸出去晒。
其实,起火真正的原因只有他心里清楚。
是他把一件刚洗了的工作服包在电灯泡里烤,100瓦的灯泡烤着了衣服才引起了这场火灾。
当然,这个秘密是许多年以后从他自己嘴巴里说出来的。
如果他当时就坦白,恐怕他立刻就得抱着湿被子滚蛋。
工作服当时每个人只发了一件。
而且,穿上工作服立马就有了当工人的感觉。当时,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哪个人如果能进厂当一名工人,他的自我感觉肯定比数十年后当一个处级干部还要好。
小魏特别珍爱的工作服被烧掉了,只剩下几块烧焦的布片。
当他看着同伴们穿着工作服神气地走来走去的时候,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那种哑巴吃黄连的滋味恐怕很难有人能理解。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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