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岁月】岩增:三线建设回眸之三十六:文革,动乱年月(二)
——革委会成立后“干什么”
作者 岩增
1968年形势发展很快,下半年开始全国掀起造反派大联合和成立“革命委员会”的热潮。我们回津“躲事”的人,也被通知集体乘专列返回新疆,继续投入“抓革命、促生产”的忙碌当中。
其实,我们早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这就可以正常生产工作了,再不用担惊受怕了。新疆自治区的“革命委员会”,于1968年9月5日宣告成立。各地、市、县和基层单位,以及企事业单位,相继都成立了革命委员会或革命领导小组,新的权力领导机构,由此建立了。

但革命委员会的成立,并没有使社会秩序、社会管理马上就恢复正常,因为毕竟还处于十年动乱之中,人们的思想仍然十分混乱。派性仍严重影响着社会的各个方面,在随后的“清理阶级队伍”的运动中尤其突出。
在阶级斗争扩大化的背景下,在没有法治约束和党的有关政策被弃之不顾的情况下,“清理阶级队伍”带有强烈的主观随意性,往往成为派性争斗、挟嫌报私、排除异己、打击报复和处理一些所谓“历史问题”的理由。1968年下半年至1970年,“清理阶级队伍”在全国范围达到了高潮。
那时我们还在哈密,同样也开始了“清理阶级队伍”。单位专门成立了“专政队”负责抓人审讯,腾出几间空房专门关押被“专政”的所谓阶级敌人。当年我是“红五类”,根红苗正,领导几次让我参加清队工作,看到那一帮抓人审汛的人没有几个正派人,我几次拒绝,当年许多人说我“清高”,我仍我行我素,不愿与这帮人同伍。实践证明我是对的!在随后的日子里,这帮人,包括领导小组成员的一些人,遭到了广大职工的唾骂。“专政队”的一帮打手在某些领导人员的授意下,疯狂抓人,拷打审讯,群众敢怒不敢言。
在前面文章中我提到的那个英语老师,人漂亮,皮肤白净,胸挺挺的有些大,因一直在天津大城市当老师,到新疆后仍穿衣讲究,难免让一些人感到很“养眼”,而有些心术不正的人早就垂涎三尺,抓住机会就大造谣言,诬陷她有生活作风问题,专政队便把她抓来关进“牛棚”(关押“牛鬼蛇神”、阶级敌人的屋子),一帮无耻之徒审讯逼供,还动用了皮鞭。面对诬陷和莫须有的罪名,罗老师拒不认罪!面对毒打审讯,她愤怒的脱掉上衣和胸罩,落出伤痕累累的身体,怒斥:“你们不就是想看吗?不就是借机想占便宜吗?有种的来吧!”没想到这帮人一下子被吓住!负责这项工作的领导小组成员,感觉不好,似要出人命,急忙宣布:“送粗木车间监视劳动,继续调查。”在车间劳动休息时,我问罗老师:“这是真的吗?”罗老师说:“是真的!一脱衣服把他们吓住了,他们要真敢摸我,立刻死给他们看!”休息时又抽烟又喝酒,这是过去没有的习惯。问她为什么?“为了麻醉自已!”对她的刚烈让人心生敬佩,对她的苦闷让人感到无奈。

文革时期的批斗会
我对象因出身问题,人又长得漂亮,有人也想借清队之机做文章,我知道后怒不可遏,同着所有专政队的人宣布:“谁胆敢给我对象身上泼脏水,我要他的狗命!我也告诫你们都多做点好事!不要给自己留骂名!”看到自己对象总担惊受怕,我心里不是滋味。本来想再过个两三年有点积蓄了再结婚,看到这无休止的纷乱,不得不决定提前结婚了。
还有两个老工程师被扣上“历史反革命”的帽子,放到我们车间“劳动改造”。对这种做法我们非常不滿,但我们这些人说了不算。我师傅是车间负责人,我与师傅商量了一下,我说邹征夫这个工程师是搞建筑的,因历史上为日本人的公司当过技术员就成了“历史问题”;熊国辉是搞建筑机械的,也是因为在国民党机械设备所当技术员,因有军衔也成了“历史问题”,但解放初期政府都给做了结论,而且五十年代做为专家曾被派到越南帮助建设,都是获国家奖章的人,我说,我们绝不能伤害他们。最后决定,让熊国辉在锉锯车间里帮助搞技术革新画图纸,让邹征夫负责车间产品质量检验和与细木车间材料供应衔接。那几年我也借机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不少技术及管理知识,尤其是机械制图等基础知识,与他们也结成了莫逆之交的好朋友。
【流金岁月】岩增:三线建设回眸之三十七:文革,动乱年月(三)
一一不平凡的一九七一
作者 岩增
“革命委员会”的成立,和“清理阶级队伍”的开展,大家本以为该安安稳稳地抓生产了,因为我们己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但我们这些小人物思想太单纯,太理想化了。在当时,偏激的极左思潮仍然严重影响着思想领域,“派性”还在左右着各项工作和人际关系,意想不到的事情会时不时地冲击着我们的生活。文革后的第五个年头——1971年,同样是不平静的一年。在我的记忆中留下深刻印象、影响较大的是整顿共青团组织和“九·一三”林彪叛逃事件。
1971年春节,我和对象在天津家里结婚了。春节过后我们一同回到了哈密,安顿好新家,到车间正常上班了。每天与爱人心情舒畅手拉手去上下班,心中感到幸福无比。但好景不长,厂革命领导小组宣布:在共青团员中开展思想整顿、组织整顿工作,集中参加脱产学习和整顿期间不得请假。开始我们想得很简单:这些团员都是年轻人,既没有“地、富、反、坏、右”,也没有“走资派”,顶多学习一阵子,进行“斗私批修”,然后组选新的团支部。但形势的发展事与愿违,根本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开始几天的学习阶段还算平静,学习毛主席著作“老三篇”等文章,并谈学习体会,但随着发展开始变味,逐步成为批判会。一个人先做检查,然后大家发言批判。

起初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什么大问题,有关领导坐不住了,直接指出我们问题的严重性。团支部书记因是原来的保守派,被指出存在严重的政治立场问题,必须深刻检查!我的问题是:甘当逍遥派没有政治觉悟,在“清队”中同情阶级敌人没有阶级立场!必须深挖思想根源!当年我们成立的革命领导小组成员绝大多数是造反派,因此带着严重的派性左右各项工作。我的检查一直不过关,天天反复写检查。爱人看我天天在家写检查,吃不好睡不好,人都瘦了,心疼得不行:“总过不了关,是不是我影响了你呀?”我说:“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就是有人想整我!要说有关系就是看我娶了个漂亮的媳妇,每天美得不行,他们心里不舒服!”老婆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我师傅听到我总扛着不认错,跟我说:“总这样不是事,要学会变通,假装承认错误,说些违心的话,先‘过关’再说。”我实在是心有不甘,愁肠百转之后,迫于压力不得不暂时“屈服”,不然让那么多亲人担忧。检查逐步通过了,领导宣布整团成果:“极大地提高了广大团员的政治觉悟,坚定了无产阶级立场。”此时,我也发现许多人开始趋炎附势:竟然把在运动中上窜下跳的所谓积极分子、细木车间的小混混孙某拉进团组织,并担任了团支部书记,我们这几个工作踏实、兢兢业业的老委员都下台了。如同经济领域的“劣币驱逐良币”。

林彪摔死在温都尔汗
在1971年9月的一天,大家都被通知参加全体职工大会,传达中央文件。那天会场严肃得没有一点声音。当宣布9月13日林彪飞机坠毁,摔死在蒙古温都尔罕,“林彪反革命集团”被粉碎时,全场职工都惊呆了!谁能想到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接班人林彪会谋害毛主席,会企图篡党夺权进行反革命武装暴乱!人们庆幸林彪反革命集团被粉碎!“九·一三”林彪叛逃事件,标志着林彪反革命集团的覆灭,客观上对“文化大革命”的理论和实践提出了尖锐质疑。问题十分复杂。
在随后学习、消化文件的过程中,人们普遍对林彪反革命集团的罪行愤怒不已,也有人想不通,为什么都定为了“接班人”还要“造反”?也有人认为林彪在战争年代,特别是为新中国的建立也立下过汗马功劳,走到这一步令人痛心。但更多的人在思考一个问题:谁还是值得信任的人?从文革开始大批判互相揭发,到清理阶级队伍人人自危,再到林彪反革命集团被粉碎,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信任在逐步消失,信任危机在中国老百姓中悄然无声地漫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