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我的家乡西河滩推出经济林种植项目,种植大樱桃。在当时,民间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樱桃好吃树难栽!”祖祖辈辈种粮食的庄稼汉,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园林化作物,村里免费发树苗,开会动员种植,种植大樱桃的农户廖廖无几。
我的公公开完会,领了三棵树苗,半信半疑地栽进了承包地的堎坎边。路过的年轻后生,打趣地说道“叔,你栽这小苗苗能干啥?”公公笑嘻嘻地说:“我栽给儿和孙子吃!”当时,大樱桃啥味道,没有人吃过也没人知道,只是听科技推广人员说得天花乱坠,村民也就想像着美味水果,嘴里竟也流出了丁点口水。村里有三分之一农户种了成片的大樱桃,我家种了三棵,公公用心呵护,大樱桃树一年年长大了,在岁月里分枝散叶,长成了一棵棵大树。每年的五月份,公公小心翼翼地釆摘来的樱桃,分给孩子们吃,那一张张肉嘟嘟、馋巴巴的小嘴喊爷爷的声音也甜了很多。
樱桃丰产的那年,公公与世长辞,三个次第生长的樱桃树是公公留下的唯一财富,吃剩下的卖的钱还能为那拮据的日子松口气。最茂盛的那棵品种是意大利早红,早熟品种,其它两棵品种是先锋,晚熟品种,整个樱桃成熟季节,我们家都有樱桃吃,三个孩子至今回味童年的那果汁四溢的满口香甜。当人们看到大樱桃的甜头,为一部分村民带来可观的收入,种植面积如雨后春笋,一路飙升。那些年,我和丈夫在街道做生意,疏与搭理地里的农活,公公凭着以已之力,作物着几亩地还有三棵樱桃树。
公公去世后,我把七旬的父亲和瘫痪母亲接来我家,和我一起生活。那些年,日子紧巴巴的,就像一根旧麻绳,在风中摇摇晃晃唯恐绷断了。我和丈夫起早贪黑,为日子扛起了一个又一个日出日落,家里的耕地和三棵樱桃树,由父亲一力承担。樱桃红了,父亲捎话让我回家摘樱桃,站在那棵早熟品种的樱桃树下我傻眼了,那如玛瑙般晶莹剔透的红樱桃高高在上,树体足足有六七米,似乎在挑逗矮矮的我。光阴似箭,樱桃树不知不觉也长大,让我望尘莫及,看见樱桃树就想起公公笑呵呵的样子,怀念如清风,煽动起那些艰难的日子。
“望啥呢,快接呀!”忽然从茂密的枝叶间传来父亲的声音,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在樱桃树树杆顶端,清瘦的父亲象一盏灯笼,悬挂在空中摇摆,我鼻子一酸,央求父亲危险快下来,父亲无所谓地继续采摘樱桃。那一年,我挺而走险学会了爬树,孩子们也跟着我学爬树。

随着客商的蜂拥而来,西河滩大樱桃的知名度提升很快,采摘大樱桃也成了城里人的一种乐趣。那一年,文朋诗友来我家采摘樱桃,文邹邹的人,在樱桃树上放飞了自我,大家拍照、品尝大樱桃不亦乐乎,我会对每个摘樱桃的朋友说,这棵树是公公栽的。这个棵树因为多年采摘的攀爬,变得平缓、温和,每个上树人的脚印,如印章在樱桃树杆上留下印记。
樱桃早熟品种采摘的季节,大多数时间在五一假,第一个爬上树的都是我那三个丫头。她们一如既往地吧唧着馋猫一样的嘴,在树上吃一颗摘一颗,掉下来的樱桃胡震颤了树叶,惊动了一地新绿。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爬树的本领也值得炫耀了,三下两下地嗖嗖就爬上树梢。在最高的枝头,我脖子上挂着的布兜塞满樱桃压弯脖子的时候,我扯起嗓子喊一声“接口袋!”每每这个时候,我会像位神兽居高临下,无所畏惧。我与树杈上的孩子们打闹着,总不忘提醒她们注意安全,一遍又一遍地讲述樱桃树的来历,告诉孩子们吃樱桃要记住,树是她们的爷爷亲手栽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念叨起了爷爷和外公的好。
今年五一假樱桃红了,我犯了愁。站在樱桃树下,感叹岁月无情带走了父辈,他们都在这棵樱桃树上留有身影。我自己一场病后,也无力攀爬樱桃树,只能在树下一次次徘徊,一次次怀念以往温暖、艰难的日子里陪伴我的亲人。人说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还话真说对了。在西安工作的女儿,趁节假日带着丈夫和我那不满周岁的宝贝外孙一起回家,招呼着两个妹妹一起采摘樱桃。在那棵早熟的樱桃树下,我、女儿、女婿、外孙,我们一起抬起头仰望着樱桃树,那红艳艳的果实,诱惑着孩子们的馋咽,她们蜂拥着爬树,我抱着小萌娃在树下捧高,那肉嘟嘟的小手费了好大劲,够着一颗红樱桃,攥在手里看了一眼,直接塞进嘴巴里。那嘟噜的小嘴巴,用几颗新生的小白牙咬动着果肉,嘴角溢出了淡红色的果汁。宝贝孙子的馋劲惹得众人哈哈大笑,我帮孙子抠岀了樱桃胡。树下的小萌娃小手朝空中舞动,枝头的大樱桃东躲西藏,最终被一只只大手逮了个正着。

起初爬树最高的是大女儿,她参加工作以后,家里的活干得少了,爬树还是那么利索。看着女儿白皙的脸庞变花,零乱的头发挂着树叶,我开始心疼起女儿,她产后体型发胖,在晃悠的树杆上荡来荡去,我的心揪紧了,嘴里不住地叮嘱几个孩子手把紧树杆,暗暗埋怨自己不中用。怀里的宝贝孙子吃完一颗大樱桃不解馋,还哭闹着要,孩子太小我没有让他再吃。我边哄边给宝贝孙子许愿,等你能吃得下了,吃多少外婆都管够。此话惹得树上树下一片笑声。女儿终究是女孩子,干体力活有些力不从心,从树顶下到大树杈上下不来了,女婿站在另一个树杈上,让女儿踩着他的腿,扶了下来。看着女儿安然落地熊样,我和外孙一起为她鼓起了掌。
一阵树杆有力的晃动声传来,一个体魄强健的身影爬上了树。女婿,一个书生气十足的孩子,一鼓作气爬上了樱桃树的顶端采摘樱桃,二女儿、三女儿也在低处的树权努力采摘樱桃。大女儿在树下抱着孩子,大口地咀嚼着大樱桃,还是儿时那馋猫一样的吃相,宝贝孙子眼巴巴地瞅着亲妈,等候着能吃一口。一阵清风吹来,无数青叶哗然而起,我仰起头,透过暖阳的光芒,看见好大一棵樱桃树光芒四射,树上那些青春靓丽的孩子们,与红樱桃一样耀眼,那些留在时代里的身影,化身一棵大树的骨骼,撑起了枝繁叶茂的大树,和硕果累累的枝头。
我在树下,望着好大一棵樱桃树,眼眶湿润了。
作者简介:
李亚红,笔名秦岭雅居,宝鸡作家协会会员,眉县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多见于网络文学平台,偶有作品获奖,发表于纸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