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套车文学,围绕诗人解智伟,接高主席为诗集作序,又推出实力写手卢发生先生的评论力作,敬请欣赏。】
浅谈解智伟诗歌的艺术张力
资深报人、红榜作家 卢发生
(解智伟诗歌现场)
“张力”是一个外来词,是美国诗人、新批评派理论家艾伦•退特发明的,1937年在《论诗的张力》中说:“我提出张力(tension)这个名 词, 不是把它当作一般比喻来使用的,而是作为一个特定的名词,是把逻辑术语“延”(extension)和“内涵”(intension)去掉前缀而形成的。我所说的诗的意义就是指它的张力,即我们在诗中所能发现的全部外展和内包的有机整体。”
解智伟是一位多面手,能诗歌,能散文,能评论,口味驳杂,全面开花。作为诗人的谢智伟敏感、细腻、感性,他有丰富、变幻的内心,有饱满、复杂的情感,他对世界有着言说不尽的爱与厌弃。他说出软弱、说出彷徨,同时也说出坚毅与笃定,他妥协、退却、自我怀疑,却又坚靱、执着、自信。其诗歌世界枝蔓纵横、生机葳蕤,又难于把捉、不可定义,充满召唤性和艺术魅力。他站在低处,低声絮语或独白,他爱自己,也爱众人、爱世界,这低声胜过高调,这低处也是高处。
如果要从理论上对他的整体创作给予打探,就他的诗歌所能带给我的诗学认知而言,我认为:解智伟在“体验”和“拷问”两个向度上都有着很好的表现,“体验”和“拷问”的结合使他的“体验”不限于情感层面和抒情方式上,而有了智性和形而上的意味,而“拷问”的理性因子和批评视角因有“体验”的基点支撑而有了鲜活的思想力量。使其诗歌具有着与命运对抗的刚毅,以及对于灵魂疼痛的皈依,同时对自我内心世界的“返照”和对社会、宇宙人生的冷静谛视。
作家钱鹏喜曾经说:“诚然,解的诗太沉重,字字句句一如秤砣,太实在,拽得紧,坠得重。然而,唯其有份量,方能触摸到质感”。或许就是这种可触摸的质感,使解诗有了巨大的张力。
“张力”这个词,在时下的文艺评论中正被人们高频率地使用,但多数人好像并不明白其真正的含义。由于对这个词的理解有可能事关作品的生命力,甚至攸关作家或艺术家的命运,那么对这个词便不可小觑了。
下面我就来谈谈解智伟诗歌中的“张力”。
一枚 薄薄的硬币或刀片由于水的表面张力可以浮在水面上。但是假如你触碰一下水面,浮着的钱币或刀片就会沉入水中,这是因为水的表面张力与地心引力之间的“力量平衡”遭到了破坏。
挂秤砣的绳子如不堪重负而断裂,则秤砣会落地,绳子的“紧张”也不复存在。但艺术的“张力”和物理学的“紧张”毕竟有别,简简单单把一个秤砣挂到墙上,我们就很难说完成了一件艺术品。
和挂在墙上的秤砣相比,解智伟曾写过的藏族人手中那种不断飞旋的转经筒,其稳定的中轴“向心力”和飞旋的“离心力”更能诠释张力,也更贴近艺术。因为艺术或文学是一种灵动的心灵事物,它需要飞扬的动感,它的张力是一种“动态的力量平衡”,而不是静态的力量平衡。
文学作品更大的意蕴空间,往往存在于巨大的反差之中。艺术“张力”中最重要的东西,便是“相反力量的动态平衡”。关于这一点,可以从解智伟的《 让我活到春天》中找到佐证:
……
仰天一声长啸
我把漫天飞雪逼回天空
换成淅淅沥沥春雨
浇开杏艳桃红
冰河解冻
重新复制当年的春意汹涌
人在蓬壶中
一朵牡丹梦过洛阳城东
酒入愁肠
我们的形象烂醉如泥
一座泥塑还原了昨日的严冬
此篇中有两种相反的力量:一是“我把漫天飞雪逼回天空……重新复制当年的春意汹涌”,二是“人在蓬壶中……一座泥塑还原了昨日的严冬”。前后的态度变化巨大,颇具动感,其中所蕴含的无奈、愤懑与渴望,岂是一句“酒入愁肠”所能概括!该诗巨大的想象空间也正好存在于这种巨大的反差之中。
同样,在他的很多诗中,都能看到类似的“相反力量的动态平衡”:“冰河饮马,千里白骨”与“一岸烟柳,两行唐宋诗”;“将士马革裹尸”与“梨白香肩雪,亭亭后宫女”;“寒冷的骨头让水站起”……光明与黑暗、春意与严冬、生命与死亡等等,这些元素以富于质感的意象呈现出来,相互冲激,又相互映衬,让人产生无尽的冲突性联想,进而获得这样或那样的感悟,诗的意蕴空间也因此被强烈放大,作为一种发奋的催生动力,才真正打开了诗性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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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诗的艺术张力还可能存在于“字面之义”和“言外之义”的相反相成之中,甚至可能存在于“作者之意”与“读者之意”的相反相成之中,正是诸如此类的相反相成,造就了很多成功作品的多重解读性和意境开阔性,而这正是艺术“张力”的实质所在。
比如他的的《孤岛》,其巨大魅力之一便是多种解读的可能性,可以说它是一座孤岛的抒情特写,也可以说它是一个关于人生孤独的寓言,还可以说它是一个人与自然的关系的故事,当然,你还可以从社会的视角对它进行解读与深思。
一部成功的作品是一个具有“相反力量的动态平衡”(或称“张力”)的语言艺术系统,就像前文所说的转经筒。前文所述的转经筒上有一个用链条拴住的小金属块儿,把转经筒旋转起来,金属块就会飞旋。假如旋转速度不够,没有足够的“离心力”,金属块就会坠落。相反如旋得太快,链条又不够结实,不能提供足够的“向心力”,则金属块会飞出去,导致转经筒散架。文艺表现的分寸把握也是如此,很难,我认为解智伟在诗歌创作中较好地把握了这个分寸。
由于文艺作品在很多情况下不可避免地成为面向社会的作品,因此在谈论作品的“艺术张力”时,我们没法回避作家、艺术家及其作品所处的社会所应具备的“张力”或“相反力量的动态平衡”,因为“社会张力”的丧失,不仅可能扼杀作品的“艺术张力”,甚至会危及作家、艺术家的艺术生命。
在更本质的意义上,作家不仅是人类美德与理想的颂扬者、倡导者,更应是社会弊端的思考者、批判者。由于人类有太多的缺陷,早在2400年多前,苏格拉底便说他要做上帝派往人间的一只牛虻。批判精神是作家等心灵工作者的良知所在。
作家的双重角色,决定了他在社会中同时有“向心”和“离心”的两面。当他出于对人类的爱(出于“向心”面)而针砭人类的丑陋时(表现为“离心”面),如社会不能理解和宽容,其内心的激情便可能被扼杀,其创造力也可能被扼杀。当一个作家不能自主地写想写的东西,不能正常地针砭该针砭的社会邪恶时,其艺术生命就被阻断了。当沈从文先生在新社会不能按自己旧的风格写作时,从他沉痛改行去研究古代服装那一刻起,作为作家的沈从文就提前死了。
同样,当年老舍先生投湖,或傅雷先生上吊,究其根源,不仅是由于失去了创作的自由,连人身安全都受到了严重侵害。在如此情形下,别说恪守良知,行使批判的权利促进社会,连自善其身都绝不可能。在如此情形下,自我了结其实是一种绝望而英勇的反抗。真正的作家往往有独立人格,因其艺术个性而貌似异端。作家被剥夺独立创作、自由创作的权利,就像本该压千斤的秤砣被剥夺作为秤砣的权利,与其成为挂在墙上的装饰品,还真不如坠落到地上,在泥土里砸一个坑!
不想说也得说,作品张力表现在社会一方主要是两个方面:即维护人类永恒的美好价值,同时又鞭挞人性的邪恶。社会,尤其是代表社会的政府,至少应该容忍作家、诗人针砭那些邪恶。假如能对作家诗人貌似异端的“离心”行为予以理解和宽容,作品便可能因“离心力”而得以像转经筒的小金属块一般飞翔起来,这便是伟大的作品多半诞生在开明社会的原因。相反,假如只有“向心力”而没有“离心力”,“相反力量的动态平衡”便不复存在,金属块自然要落下来。在三十多年前,中国社会没有“相反力量的动态平衡”,人们只能遵旨说“就是好啊就是好”,不能说任何相反的话,其结果是,那个年代尽管全民写诗抒豪情,却不见有任何具有足够“艺术张力”的诗歌杰作出现。
当人们在讨论教科书中需不需要鲁迅杂文时,其实应思考的是当今还需不需要鲁迅。
解智伟诗歌最为人关注的正是他与时代的那种强烈的紧张感,他的批判意识和对社会的假恶丑发出的愤怒之声。所以,比较被人所称道的是像《让我活到春天》《骨子里的秋风》《孤岛》和《斯卡布罗集市的恋歌》等更有命运感、历史感,更能见证时代并充满哲思和真知灼见的诗歌。
但是,我们必须说,那是一个解智伟,还有另一个解智伟必须被看见。他不仅仅会壮怀激烈,仰天长啸,也擅长婉约细腻、浪漫缠绵。这种风格与韵致,在他的一系列写男女情爱的诗作中已完美地展现出来。人们从他的《别梦阑珊》中可读到离别,伤感,依恋与珍惜,感受初冬的诗意悸动;从《冰雕》“爱非要降到最低温才能保存你我的完整”中,思考独立人格的坚守与失去自我的相融;从《爱在雨季》体会家的本质就是彼此操心,家也是收容我们流浪归人的暖房;从《 红烛已冷》中品味幽怨的情,纯真的爱,从《西施砂》你会发现:掬水弄月,洗濯的是世间污秽;沉鱼落雁,撩拨的是家国情怀……
离恨情愁是诗者永恒的主题。解智伟爱情诗给我们带来的惊喜,在于这种离愁别绪被描写得更加婉转细腻,隐藏得愈加含蓄而韵味别生,还有一种诗性的哲思。仿佛青橄榄在口,可以慢慢回味。 论意境,宛然一出烟雨朦胧的江南水墨山水, 水云萌动之间依稀可见伊人白衣素袂裙带纷飞; 论词句,却是一幅笔端蕴秀临窗写就的素心笺, 走笔曲折只因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论韵致,仿佛微风中静静流淌石上的山泉溪涧, 清泠透亮而又蜿蜒回环多有不尽之意; 三者叠加,可谓古朴典雅,清新流畅。 如古筝撩拨,牙板清脆,琵琶淙淙。
解智伟不但博古通今,精于文理,文字底蕴丰厚,而且对书画影颇有偏爱,因此,诗作的字里行间自然而然的展露出清晰的画面感。正是这种融诗书画影于一炉,糅古典与现代诗风于一脉的诗词格调,雄浑又清奇,高贵又洗练,典雅而绚丽,柔曼且自然。颇能观古今于须臾,挫万物于片言,同时又将冷峻的思索植于温婉字行之中,因而张力十足。
人们谈论解智伟时,可能过于强调他诗歌语言的古典精神,唯美的诗境,雕琢的修辞之类,把他视为一个相对传统的诗人,从而形成对解智伟诗歌根本上的误读。实际情况恰恰相反,在当今诗人里,解智伟是一个很有先锋意识的诗人。他对诗歌思考的深度,尤其对语言本体的沉浸,从写作实践和理论阐述上都走得很远,可说是语言诗学上走得较远的诗人之一。
对于解智伟诗词的评价,有的说他具有哲学意识,有的说他颇有禅宗思想,有的说他具有普罗米修斯式的亲和力,但也有的说他的诗太过含蓄。当然,我并不同意 最后这种说法,没有了含蓄,那还是诗么?
(关于解智伟的爱情诗,我将另文作评,此不赘述。)
总之,解智伟的诗歌中向来具有明显的“自我独白”的倾向,诗歌中的情绪和语言成为无法分割的片段,给人强烈的绵延感,如同大块大块的语言的石头迎面而来,它加重了诗歌的张力。我理解他的诗歌的张力就在于诗人自身精神写照的“自白”的特色,他的诗不追求对个人的痛苦的神话化,虽然诗中也提到痛苦,但他主要是在诗歌的写作中发现并维护一种个人的精神力量和可能性。
——这就是晚年的解智伟,他身负天命式的,把自己淹没在大街上的芸芸众生中,以穷尽人间的奥秘,并自我锤炼了成了一颗砸不扁、槌不烂的诗坛铜豌豆。
而到了这个时候,恍若又是天命,让他最终显现一位卓越诗人的真身。

卢发生,网名鄂东大汉,资深记者,文坛多面手,文章活力不竭的写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