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创家业
吴浮平
【引子】吴玉刚是我大学毕业刚上班时候的同事,最后退在了同一个单位。我们工作的起点和终点都重合在一起,人生有相似的经历,工作有共同的感受,平常共同语言就多了起来。我俩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那就是喜欢文学。他发表过一些文章,我也出版过个人诗集。退休之后,心里的生活郁积突然发酵,“噗呲,噗呲”向外冒泡,于是他想写自己经历的故事,在手机上写。一个高度近视的老同志,一天一天地写,写完一个故事就发给我,让我在电脑上补充润色,略作修改。我只做些适当的编辑处理,尽量保持故事的原汁原味,这是对他的尊重也是对生活的敬畏。生活不能随心所欲,我也不能自以为是,只是琢磨他的意思,还原生活的状态。他的创作激情,让我心里有点发热,作为差不多同龄的哥们,甘愿给他绿叶衬红花般地配合,为他做一回嫁衣。亲爱的朋友,如果你心情好,那我们就坐下来,一起听老吴讲故事。一一一朱永杰
我们的目标很宏伟,也很朴素,归根到底就是让老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孩子的抚养教育,年轻人的就业成才,老年人的就医养老,是家事也是国事,大家要共同努力,把这些事办好。
一、贩夫走卒
“牛肉、羊肉,新鲜的牛羊肉,瞧一瞧,看一看,不新鲜不要钱,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退休干部买卖行像个肉贩子一样,站在店前向提着菜篮子的行人高声叫卖。
那是2023年9月下旬的一天中午。此刻,连买卖行自己都怀疑自己:这还是退休前那个风风火火干工作的买卖行吗,一个堂堂正正的退休干部为了找点事做打发时日,居然成为一个贩夫走卒,做起了牛羊肉买卖。好在是在湖北省黄石市铁山区仿古街,要是在老家让同事亲友看到这副模样,真不知他们作何感想。那些同事亲友或许会认为这样做有失身份,也许有人认为故作清贫、博得清誉,大抵不屑一顾。
“几多钱一斤”?买卖行这样想着,忽听一顾客说。
“牛肉40元,牛里脊肉、腰柳肉、腱子肉、棒子肉42元;羊排35元,带肉的羊蝎子、羊腿子33元,羊剃骨肉45元。”买卖行竹筒子倒豆子似的向顾客热情介绍,唯恐介绍不到位,留不住顾客赚不到钱。
又一顾客问:“同样的牛羊肉,你咋比人家的卖得贵?”
“一分价钱一分货,俺的牛羊肉,一斤比别人的贵一元钱,贵就贵在俺修肉修得细致、去油干净,别人的要不修得粗糙,要不去油少。百货卖百家,就看您咋买。”买卖行解释说。有的顾客说,自家做不好牛羊肉饭菜,做不出 馆子里的那种味道,买卖行就把自己知道的怎么炒、煎、烧、煨、炸、卤等做法和调料配比,一股脑儿倾囊相授。后来,索性把牛羊肉的做法、调料搭配打印出来,送给年龄偏大、记性不好的老主顾,让他们比葫芦画瓢回去学着做。最后,干脆把准备好的复印件贴在店铺两侧的墙上,和微信、支付宝的二维码贴在一起,供年轻的顾客拍照回去参考。
“来20元的牛腰柳肉”,一个顾客说。来自江北的买卖行不解地瞅着顾客,20元的肉怎么吃呢,买卖行心里想着,嘴里没说。北方人向来是大口吃肉,买肉都是论斤论块,哪像南方人喜欢细嚼慢品,论两论坨地买肉。更不可思议的是,还让卖家把肉切好,切成丝或切成片,切成他们想要的样子!卖吧,不够工夫钱;不卖吧,又怕失去这样一桩生意,甚至失去一群人这样的生意。生意场上都说顾客是上帝、是衣食父母,为了自己的钱袋子,为了上帝,为了衣食父母,那就卖吧,切吧,买卖行干得有模有样。
当然,还有比上帝、衣食父母更难侍候的。一次,一位衣着光鲜的贵妇人说要买25元的牛里脊肉,并说肉少些可以,多了不要。刀功还没练到家的买卖行,连切三刀都没能令贵妇人满意,最后不得不请正在分割牛排的张仪过来亲自操刀。贵妇人从坤包里抽出一张20元的票子,然后从衣兜里又摸出3元伍角钱的硬币,可是摸来摸去就差一元五角钱。
“拿整钱,我找您。”买卖行小气地说。
那贵妇人瞟了买卖行一眼,把二十三元五角钱扔到桌上,提着切成丝的牛肉,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嘟囔道:生意人就是奸。“你不奸,咋不让找你钱呢?哎,牛什么牛?想当年,咱买卖行在乡镇政府好歹是个中层领导,还真瞧不上你这种外鲜里空的人呢?现在是退休了,但并不差那两个生活费,只不过是为了打发时光,闲着没事找点事做而已。”买卖行边回击贵妇人,边自己安慰自己说。离开工作岗位,生活还真的有点不是滋味,他又回忆起往常体面轻松的工作时光。
二、没事找事
2022年10月退休的买卖行,他提前收拾东西,整理办公室,把属于个人的用品分期分批地带回去,属于单位的物品就擦干净摆整齐留给后任。视若珍宝的电子版材料,他就存入硬盘或电脑文件夹,方便继任者使用参考。临行前,他婉言谢绝了单位拟办的欢送会,也没有领取单位颁发的退休光荣证。他曾经写下一首短诗:“集中精力,工作第一。多干工作,少谈委屈。退休之后,好好休息。”如今退就退了,何必还要多走个形式,弄那一套有什么用呢?
至于人走是否茶凉,他压根就不去考虑,问心无愧就好。退休后如何打算,买卖行自己也不清楚。是像其他退休的同志那样每天钓鱼、下棋、打牌,搞健身运动,还是约三五友人出游、品茶品酒、诗词唱和?他没有细想,回归生活,无官一身轻,反正可以独自一人去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也可以天天接送孙子上下学,或者与妻子一道置办柴米油盐。时间自由支配,再也不会为了工作把心操碎。生活进入慢节奏,走一步看一步,通一截讲一截。
幸好,一位退了休的老领导劝买卖行加入老年人协会,说一帮子老伙计老同事整天在一起欢聚昔阳、安享晚年。买卖行这边办完退休手续,那边就马不停蹄地找老领导报到,提前进入角色,熟悉老年人协会的工作情况,然后和来自不同阶层、不同行业的老同志一起参加进乡村、进社区、进企业、进学校“四进”活动。开展助力乡村振兴视察调研、撰写调研报告,这和买卖行退休前从事的工作极其相似,对买卖行来说是轻车熟路、得心应手。虽说有事可做,又是一件很体面的事,但对于心里渴望无官一身轻的买卖行来说,无疑又陷入了新一轮烦琐的事务中。他不再想没头没尾的忙碌,于是找个理由,他辞去了老年协会理事的职务,宅在家里翻翻书、听听新闻、看看电视、上个网、发个抖音,好不逍遥自在。
可是日子一久,退休后闲适的新鲜劲已过,买卖行就感到百无聊赖。有时退休同事邀请买卖行一起打牌,自知靠退休金度日的买卖行,哪能和肥头大耳的老同事、财大气粗的开发商玩得起呢?再说那也不是自己的爱好。 无所事事的买卖行,就和妻子抢着接送孙子上下学,然后就到孙子学校附近的河边、湖边、广场、公园转悠。
偶尔,也会遇见昔日退下来的老伙计,见面第一句话就互问啥时候退的、退到哪个单位、单位福利如何、最近人事变动情况等等。聊一阵子后,彼此挥手说再见,各走各的,接着转悠。
每次转悠,买卖行就用自己的脚步丈量河、湖、广场、公园的长度,一天天、一遍遍地比较每次丈量的结果有没有误差,误差多少?他边转悠边熟悉各种花草树木,有些能叫出名字,有些叫不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树木就拿出手机在百度上查询,研究它们的属性及分布。原来河边、湖边、广场、公园上绿化的花木都是按季节分类和金木水火土种植的:春季多半是迎春花、紫荆花、桃梨杏李,夏季是荷花、紫薇、石榴,秋季是菊花、桂花、柿子树、栾树,冬季是松柏、大叶女贞、广玉兰、香樟树等。不论走到哪,看见各类奇花异木就用手机拍照留存,根据金木水火土方位研究各种花木绿植的情况,一般东、南方位常栽春夏两季的花木和果类,西、北方位多植秋冬季节的高大树木或常青树种,区域之间的接壤部位,栽植一些灌木类植物等。
经过仔细研究,买卖行突然发现:如果自己要是从事园林绿化设计,未必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可惜造化捉弄人。买卖行最大的夙愿就是当一名桃李满天下的园丁,憧憬着众星捧月一样的教学生活。他也想成为一个著书立说、过着诗意人生的作家,这样走着想着,不知不觉到家了。
妻子张添水看见楼下人回来了,不见了车子,就问:“车呢?”
买卖行这才想起车子可能是忘在河边、湖畔、广场或者公园里,他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
“人咋没走丢呢?”张添水埋怨说。
知妻莫若夫,买卖行知道妻子张添水是个很强势又不讲口德的人,两人平时吵吵闹闹、打铁磨明的都习以为常了,半辈子就这样过来了。
两人退休后,在湖北做生意的大嫂夏凤竹多次电话里劝说道:“你们两个人,整天窝在家里,一个闲得无事,一个忙于打牌来麻将,平时吵吵闹闹的也不怕丢身份让外人见笑,不如出去走走看看,或者找点事做,赚钱不赚钱无所谓,只当打发退休后的日子”。军人出身的买卖行一听可行,再说靠着嫂子凤竹她们好歹有个照应,就带着添水一起去投奔在湖北黄石做牛羊肉生意的嫂子夏凤竹。
三、嫂子凤竹
嫂子姓夏,大名叫凤竹,娘家河南周口的,姊妹六个排行老二。周口是个很了不起的地方,大思想家老子是鹿邑的,民国大总统袁世凯是项城的,项城莲花味精曾经风靡全国,郸城高考折桂夺冠更是闻名遐迩。敢想敢干,是周口人最大的特点。
20世纪80年代,十五六岁就辍学的夏凤竹正赶上市场开放,与同村本族的大伯大叔、大娘大婶一道风风火火闯世界,走南街闯北街、上西集赶东集学做生意,买卖过羊、宰杀过牛、刮过羊肠子、收过牛羊油等。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无论什么买卖,她一学就会、一看就懂,没人不夸。那一年,已谙在家靠父母、外出靠朋友的夏凤竹,从老家周口地区一路奔波,来到驿都地区新迁县千年古镇柳桥镇考察生意行情,很快就与集镇所在地的石庄大队前进生产队的老队长、妇女队长、队会计熟络起来,在三人的帮助下收购羊肠子、牛羊油运回周口出售。后来,她委托三人代购收集,自己定期来回收取货品。
一日,老队长召开队委会,会议不是商量生产队的事而是夏凤竹的事。老队长说:“大家看到没有,夏凤竹一来咱队,咱队的人就活泛起来,以前那些‘投机倒把’的人好像一下子睡醒了,纷纷重操牛羊肉买卖行业,做点正当买卖,多少都能挣点外快贴补家用,这是凤竹给咱带来致富的信息,咱得把这姑娘作为咱队的摇钱树、聚宝盆留下来”。
“那咋留啊?”队会计问队长说。
妇女队长说:“我先探探口风,看人家姑娘的婚事定没定,没定咱就有门道,成与不成试试看。”
“这事包在妇女队长身上,”老队长吩咐道。
不久,三人又开碰头会,妇女队长汇报说:“夏凤竹是娘家的顶梁柱,娘家也不富裕想给娘家多干几年,虽然说媒的踏破门槛,凤竹姑娘不是相不中人就是相不中家,婚事还在拖着。一家有女百家问,咱就把咱队里俊帅的小伙让人家挑,说不定就相中哪家的啦”。
“当然,近水楼台先得月,就从咱几家开始,让小伙子们以帮助夏凤竹收货装车为名,创造接近夏凤竹的机会,赢得她的信任和好感”,还是老队长老谋深算有心机。
生产队不大,姓氏比较杂,有常、马、姚、许、杜、李、白、张、蒋等十来个姓,几十户人家,年轻的俊帅小伙有一二十。通过接触,妇女队长发现夏凤竹虽然对众小伙都是有说有笑,但是独对倒插门外来户张家的小子张添福有意思,于是就趁热打铁想把两人的关系挑明,让张家早做打算,让凤竹的娘家人早来相亲。
过了几天,凤竹的娘家爹妈在老队长、妇女队长、队会计的陪同下,走进张家三间砖混堂屋和一间矮小的灶屋。堂屋中间两边用秫杆编织的隔段隔开,一张土坯条几和一张老式八仙桌,靠近东侧的隔段放着一张既当床又当长凳的土坯床,想必是添福添财兄弟俩睡的;东间一个粮食屯、一张床,床也是土坯床,应该是瞎奶奶和添水添薪姊妹俩3人睡的;西间放一个盛装衣被的老式箱子、一张木制床,不用说床是添福爹妈睡的。看罢堂屋又看看灶屋,灶屋一大一小两口锅、一个案板、一口水缸,虽然说房屋收拾得很干净,但是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一家七口人挤在三间破屋里不说,吃的还是河水,风竹妈当时脸就由晴转阴起来,真像银环妈初进朝阳沟一样。
善于察言观色的老队长,立即请凤竹的爹妈到自己家坐坐,一边安排队会计到集上买菜,一边让自己的老婆生火烧水,好说歹说总算把凤竹的爹妈留下来吃顿午饭。其实,那个年代的农村都很穷,家家户户都是土里刨食,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队长家比张家的条件好不到哪里去,最多也是一个席上一个地上。
午饭后,无论如何挽留,凤竹的爹妈就是不同意多住几天,由于错过了乘车的时间,老队长只好找来一辆机动三轮车由妇女队长陪同把凤竹的爹妈送走。
据回来的妇女队长讲:“一回到周口,凤竹的妈就同凤竹闹翻了,一个坚决不同意嫁到张家,一个死活非张家不嫁,母女俩各持己见,互不让步。凤竹妈又是哭又是闹,又是撞头又要上吊,哭闹无果后,又以断绝母女关系相要挟,非逼着凤竹听她的。
夏凤竹向爹妈跪下,磕头辞行,她哭着说:我选的路我自己走,我挑的婚事自己做主,日子过好了是我的福,过不好我认命,啥时候混出头啥时候回来看望恁二老,混不出个人样,全当你们没有我这个闺女或者就当恁这个闺女死了”
凤竹妈听闺女这么绝情地一说,心如刀割,伤心难受近乎崩溃,撕心裂肺地哭道:“都是我作的孽,我咋生出这样的冤家,一个人嫁到恁远的穷窝窝,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啊!”就这样,凤竹成了俺的嫂子。上小学的时候,我时常骄傲地对小伙伴说,俺嫂子叫凤竹,凤竹是俺嫂子。
四、好事多磨
生活不易,有时候屋漏偏逢连夜雨。婚后的夏凤竹并没有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她不知道,迎接她的是更大的困难和更严峻的挑战。
那是1983年夏季的一个深夜,前进生产队的狗叫得特别凶,在寂静的乡村,狗叫声夹杂着警笛声特别刺耳。社员们有的睡在庄南的河堤上,有的睡在打麦的场面子上,有的睡在自家院子里,大家纷纷从梦中惊醒,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摸黑起来探寻究竟,只见一辆警车鸣着警笛闪烁着警灯在张家门口停下来,不大一会儿就将张添福押上警车。
一向老实巴交的张家哪曾经过这种阵势,一下子都吓傻了,就连被带上警车的张添福也是一头雾水,不知自己犯了啥事?瞎眼奶奶在孙女添水添薪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出房间,边走边哭诉:“老天爷啊,你怎么不叫人把我这个废人抓走,我孙子犯了什么事啊,要坐牢我去坐……”
夏凤竹走上前,想问问张添福犯了什么事,被执行任务的警察呵斥道:闪开!不然,以妨碍公务罪把你一家人全部抓上警车。全家人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添福被警车拉走。清醒过来的夏凤竹,她突然意识到救人要紧,摸黑在添水添财姐弟俩的陪同下,敲开了老队长家的门。
老队长也被刚才发生的事惊醒了,一个人披着衣服,蹲在院内吸卷烟,想不明白添福到底犯了啥事。
夏凤竹见到队长仿佛见到久违的亲人一样,恳求队长一定要帮帮张家,帮帮添福。
老队长说道:“我是队长,队里大小事都得管,况且又是你的大媒人,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明天我去找大队支书,一起到公社问问抓政法的副书记,再作打算。你们回去听候消息吧。”
夏凤竹领着添水添财姐弟俩像拜了菩萨,怀着善愿,千恩万谢地走了。离开老队长家后,她又敲开大队日用品代销点的门,花了四元五角钱买了一条三门峡牌香烟,早早地等候在队长家门外。
第二天天刚亮,老队长开门的时候,发现夏凤竹带条香烟在大门外等候,他估计夏凤竹一夜没有合眼,好说歹说只留下三包烟:一包自己留着让烟用、另外两包分别大队支书和公社政法副书记,剩余的让凤竹拿回去支门面。烟是当地最好的,一般人没有大事,不舍得买。因为添福摊上事,亲戚们少不了会来探望的,来人应酬少不了烟。
与此同时,正逢集的柳桥镇好像蜜蜂炸了窝似的,社员们都在打听各种各样的传说,河南的赖八国拦路抢劫,河北的老骚货调戏妇女,街上的黑脸牛二强买强卖、临庄的二流子李三偷鸡摸狗等等,都被抓起来了。社会治安是个敏感问题,小偷小摸,欺男霸女,打架斗殴,拦路抢劫都是老百姓最恨的事。听说一帮子坏家伙被公安局抓了起来,老百姓奔走相告、拍手称快,而那些家里摊上事的人惶惶不可终日,好像过街的老鼠一样被人指指点点、不敢露头。
夏凤竹忐忑不安,心里好像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迷迷糊糊一晌午,也不知怎样过来的。午饭后,听回来的老队长说,添福是被公安局抓获的小偷咬出来的,说他买了小偷的羊,所以犯了事。政法副书记十分严肃地说,现在全国正是严打,被抓的违法犯罪分子一律走上线顶满格从重从严处罚。像添福这种私买赃物的事,在平时也就是批评教育,顶多判个一年半载的,现在全国严打形势正紧,判个三年五年也说不定等等。
一直焦急等待的夏凤竹听老队长这么一说,好像掉进了冰窟窿,心里凉了半截。她心里想:小偷脸上也没刻字,谁知道卖羊的人谁是小偷谁不是小偷哩?当天下午,就赶到驿都地区找本族在政府工作的姨表姐帮忙,看能不能尽早把人放回来。
据添水后来回忆说:第三天下午,为了接从地区返回的夏凤竹,婆婆带着添水添薪早早地到十里外的汽车客运站等候。当时信息闭塞,她们也不知道凤竹啥时候能回来,从下午等到天黑,从天黑等到深夜。那一夜月黑风高,狂风怒吼,怒吼的风摧枯拉朽似的要扫净人间邪恶!那一夜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倾盆的雨似要荡尽世上污秽!整个世界都在颤抖,仿佛要天塌地陷,对凤竹一家人来说是那么恐怖那么压抑。
娘仨无处可去,就躲在公社邮电所屋檐下,婆婆生怕添水添薪被风刮跑被水冲走似的,让添水添薪靠着墙站,自己像是老母鸡护鸡娃一样用自己的身子紧紧地护着添水添薪,任由狂风暴雨抽打她那张饱经风霜皱巴巴的老脸和那副羸弱的身子,三人相依为命,在风雨中苦苦支撑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雨也小了,最晚的一班车也不见凤竹下来,婆婆知道凤竹今晚回不来了,就一手拉着添水一手扯着添薪,踏着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一路上不知道被大风刮断的树枝绊了几次,又摔倒几回。
第四天中午,从地区回来的凤竹啥也不说,倒头就睡,一家人知道添福的事不简单,谁也没敢问。凤竹娘闻讯,急忙忙从周囗赶来,她知道女婿被抓问题很严重,就满心抱怨地哭着数叨:“我闺女的命真苦啊!早知现在,当初就该听妈的话,不嫁这穷窝窝。现在离开张家也还不晚,跟妈回北乡吧!”抱怨的话说了一大箩筐。说来说去,无非是希望凤竹回心转意与张家解除婚约跟自己回去。
夏凤竹主意一定,誓与婆家患难与共、生死相依。此时,婆家遭此厄运,她夏凤竹真要跟着妈回娘家,那世间还有什么真情真爱可言!如果连自己挑选的爱人、看好的婚姻都要放弃,张家老的老小还有什么指望?
顺水,畅通无阻,没有钱那是寸步难行,比登天还难。这话虽说有些偏颇,但也有几分道理。
凤竹眼看冷鲜库要黄,去找小诸葛商议,结果话不投机,由商议变成了吵闹。吵闹声招来越来越多赶集看热闹的人群。有人拉架,有人劝说,也有人怕事闹不大没热闹看。
忽然,人群中一人高声说道:“小诸葛不是人,亲里邻居都算计,见利忘义顾自己……”
“谁说的?”小诸葛恼羞成怒地大声问道。
“我说的,咋地吧?”只见一个牛高马大,剪着短发,穿着有点不类不伦的人,拨开众人走过来,像一截铁塔戳在人群里。
众人知道,这大块头是河北的,名叫韩菲菊,人称韩大炮,说话做事顾头不顾腚,二十好几的大姑娘至今无人敢娶,众人议论纷纷,这下可有热闹瞧了……
小诸葛自恃在本队,是队长的亲兄弟,又有一门好亲戚撑着,这辈子从来没有怕过谁,哪里会把韩大炮一个娘们放在眼,高声骂道:“关你屁事,一个劳改犯的女人是恁娘还是恁奶,你护着她?”
未等小诸葛骂完,只见韩菲菊抡起蒲扇般的大巴掌,照着小诸葛的脸就是“啪啪”两记响亮的耳光,小诸葛左右一个摇晃、一个屁股坐在地上,满嘴流血,两边的脸颊立即出现几个血红的指印。
小诸葛的家人见状,惊恐地喊道:“打人啦,杀人啦”!
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韩大炮边撤边说:“小诸葛,有本事到河北找我,今个儿要不是看在队长的面子上,非打得你满地找牙。以后别让我看见你,不然见一次打你一次。”说罢,大摇大摆地走了。
事后,凤竹思来想去觉得这事自己也有责任,看在队长多次帮自己帮张家的份上,也不该与小诸葛太过计较,不管咋说小诸葛毕竟和队长一娘同胞、吃一个奶长大的。为了给队长挽回面子,自己和添福就求妇女队长、队会计一道提着礼物到队长家赔不是。
队长很大度地说:“这事不怪你们,恁两口子别放在心上,至于韩大炮打他,也是他咎由自取。只是现在队委会解散了,自己说话不灵了,也帮不上啥忙了,冷鲜库估计建不上了,不知道恁两口子以后咋打算?”
凤竹既愧疚又伤感地说:“谢谢老队长您大人有大量,家里除了吃盐钱和看病的救急钱外,再也没余钱投资建冷鲜库了,准备封住门出去看看,不知道能不能闯出个样子来。”
老队长听完凤竹的话,语带伤感地说:“但愿我没有看走眼,将来你会有发迹的那一天,到时候千万不要忘了拉社员们一把!”
没过几天,社员们看见凤竹抱着几个月大的儿子张仪,添福一手拉着盼盼,一手拎着包裹,一家人跨过柳桥,踏上求财创业的道路。
天无绝人之路,出去闯闯,或许能混出个名堂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对背井离乡的凤竹夫妻来说,路又在何方?此时,夏凤竹的心情就像日夜奔流的洪河水,不知道经过哪里,又流向何方?
凤竹眼看冷鲜库要黄,去找小诸葛商议,结果话不投机,由商议变成了吵闹。吵闹声招来越来越多赶集看热闹的人群。有人拉架,有人劝说,也有人怕事闹不大没热闹看。
忽然,人群中一人高声说道:“小诸葛不是人,亲里邻居都算计,见利忘义顾自己……”
“谁说的?”小诸葛恼羞成怒地大声问道。
“我说的,咋地吧?”只见一个牛高马大,剪着短发,穿着有点不类不伦的人,拨开众人走过来,像一截铁塔戳在人群里。
众人知道,这大块头是河北的,名叫韩菲菊,人称韩大炮,说话做事顾头不顾腚,二十好几的大姑娘至今无人敢娶,众人议论纷纷,这下可有热闹瞧了……
小诸葛自恃在本队,是队长的亲兄弟,又有一门好亲戚撑着,这辈子从来没有怕过谁,哪里会把韩大炮一个娘们放在眼,高声骂道:“关你屁事,一个劳改犯的女人是恁娘还是恁奶,你护着她?”
未等小诸葛骂完,只见韩菲菊抡起蒲扇般的大巴掌,照着小诸葛的脸就是“啪啪”两记响亮的耳光,小诸葛左右一个摇晃、一个屁股坐在地上,满嘴流血,两边的脸颊立即出现几个血红的指印。
小诸葛的家人见状,惊恐地喊道:“打人啦,杀人啦”!
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韩大炮边撤边说:“小诸葛,有本事到河北找我,今个儿要不是看在队长的面子上,非打得你满地找牙。以后别让我看见你,不然见一次打你一次。”说罢,大摇大摆地走了。
事后,凤竹思来想去觉得这事自己也有责任,看在队长多次帮自己帮张家的份上,也不该与小诸葛太过计较,不管咋说小诸葛毕竟和队长一娘同胞、吃一个奶长大的。为了给队长挽回面子,自己和添福就求妇女队长、队会计一道提着礼物到队长家陪不是。
队长很大度地说:“这事不怪你们,恁俩口子别放在心上,至于韩大炮打他,也是他咎由自取。只是现在队委会解散了,自己说话不灵了,也帮不上啥忙了,冷鲜库估计建不上了,不知道恁两口子以后咋打算?”
凤竹既愧疚又伤感地说:“谢谢老队长您大人有大量,家里除了吃盐钱和看病的救急钱外,再也没余钱投资建冷鲜库了,准备封住门出去看看,不知道能不能闯出个样子来。”
老队长听完凤竹的话,语带伤感地说:“但愿我没有看走眼,将来你会有发迹的那一天,到时候千万不要忘了拉社员们一把!”
没过几天,社员们看见凤竹抱着几个月大的儿子张仪,添福一手拉着盼盼,一手拎着包裹,一家人跨过柳桥,踏上求财创业的道路。
天无绝人之路,出去闯闯,或许能混出个名堂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对背井离乡的凤竹夫妻来说,路又在何方?此时,夏凤竹的心情就像日夜奔流的洪河水,不知道经过哪里,又流向何方?
五、背井离乡
斗转星移,岁月轮回。八年后,张添福从劳改场回来了。凤竹带着七八岁的女儿盼盼和添福,到墓地祭奠过世的公公、婆婆、瞎眼奶奶。
张添福进劳改队的第二年秋天,公公因肺癌病逝。不久,送走公公的婆婆因思念添福和照顾瞎奶奶积劳成疾,也撒手人世,更悲惨的是瞎眼奶奶在婆婆去世的第二天就咽气了。一家老人如落叶凋零,接二连三随风而去。别说凤竹没有经过这样的丧事,就连老队长听都没听说过,哪里有一家一天出两口棺的。幸亏有老队长在,大家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帮凤竹把两位老人草草安葬。
想到这,凤竹先是哽咽,接着无声地流泪,继而放声哭喊:“公公、婆婆、瞎奶奶,添福回来啦!添福回来啦!您的孙女盼盼也八岁啦!您听到听不到?你们在那边过得好吗?您为什么都走得那么早,为什么不能等添福回来?为什么把偌大的一个家交给我一个新来的外姓小女子?我难我累我委屈呀,打掉牙自己往肚里吞,您知道吗?这些年家里面发生的事啊,您们都知道吗?老二添水老三添薪都找到婆家出门了,老四添财也找到一户殷实的人家,做了上门女婿……”
添福一开始抱头痛哭,后来不住地磕头说:“爹、妈、奶奶,我对不住您们、对不住您们啊,让您们活着时人前抬不起头、人后被人指指点点,为我担惊受怕;死了,不能为亲自给您们扛幡送终,不能让您们瞑目,都是我的错、我的罪……”
不懂事的盼盼㨪着凤竹说:“妈妈不哭,妈妈不哭。”
哭声惊动了田间劳作的社员,社员们闻之无不潸然泪下,纷纷跑过来劝说凤竹两口子。
生活对有些人是甜蜜幸福的,对有些家是多姿多彩的,偏偏对凤竹和凤竹的家却是多灾多难、接连不断的。
自添福回来以后,凤竹一家三口生活虽然过得很是艰难但也其乐融融。与社员们一样,他每天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闲时也是起五更睡半夜从事牛羊肉买卖。不一样的是,添福进了本镇的一家皮革厂,凤竹农忙时除把自家的农活忙完外,还帮助一些没劳力没人手的家庭打药,一桶农药打下来也能挣块二八角的,一天下来也摸个一二十元钱。可一天下来累得够呛,不是腰疼就是关节疼,双肩被喷雾器的背带勒出深深的红印。有时忙完农活,他就支个摊子打烧饼,刚开始手都燎起炮,苦点累点,就是为了多挣些钱体面地活着。
手里有些钱,凤竹开始不安分起来,心里产生创业的冲动。因为新迁县是农业大县、牲畜养殖大县、宰杀大县,思来想去的凤竹计划建座冷鲜库,这事放在现在都不是啥新鲜事,在当时想都没人敢想。苦于自己资金不足的凤竹,就找外号人称小诸葛的队长的兄弟商量合伙建库,双方一拍即合。
谁知冷鲜库工程刚建到一半时,小诸葛就撤伙了。原因是小诸葛听一个当官的亲戚说,建养牛场可以争取国家的以奖代补资金,最高补助金额50万元。50万元啊!这可比建冷鲜库来钱快多了!小诸葛于是就决定退股,自个儿养牛赚大钱。
有人说钱是通行证,有了钱就可以顺风顺水,畅通无阻,没有钱那是寸步难行,比登天还难。这话虽说有些偏颇,但也有几分道理。
凤竹眼看冷鲜库要黄,去找小诸葛商议,结果话不投机,由商议变成了吵闹。吵闹声招来越来越多赶集看热闹的人群。有人拉架,有人劝说,也有人怕事闹不大没热闹看。
忽然,人群中一人高声说道:“小诸葛不是人,亲里邻居都算计,见利忘义顾自己……”
“谁说的?”小诸葛恼羞成怒地大声问道。
“我说的,咋地吧?”只见一个牛高马大,剪着短发,穿着有点不类不伦的人,拨开众人走过来,像一截铁塔戳在人群里。
众人知道,这大块头是河北的,名叫韩菲菊,人称韩大炮,说话做事顾头不顾腚,二十好几的大姑娘至今无人敢娶,众人议论纷纷,这下可有热闹瞧了……
小诸葛自恃在本队,是队长的亲兄弟,又有一门好亲戚撑着,这辈子从来没有怕过谁,哪里会把韩大炮一个娘们放在眼,高声骂道:“关你屁事,一个劳改犯的女人是恁娘还是恁奶,你护着她?”
未等小诸葛骂完,只见韩菲菊抡起蒲扇般的大巴掌,照着小诸葛的脸就是“啪啪”两记响亮的耳光,小诸葛左右一个摇晃、一个屁股坐在地上,满嘴流血,两边的脸颊立即出现几个血红的指印。
小诸葛的家人见状,惊恐地喊道:“打人啦,杀人啦”!
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韩大炮边撤边说:“小诸葛,有本事到河北找我,今个儿要不是看在队长的面子上,非打得你满地找牙。以后别让我看见你,不然见一次打你一次。”说罢,大摇大摆地走了。
事后,凤竹思来想去觉得这事自己也有责任,看在队长多次帮自己帮张家的份上,也不该与小诸葛太过计较,不管咋说小诸葛毕竟和队长一娘同胞、吃一个奶长大的。为了给队长挽回面子,自己和添福就求妇女队长、队会计一道提着礼物到队长家陪不是。
队长很大度地说:“这事不怪你们,恁俩口子别放在心上,至于韩大炮打他,也是他咎由自取。只是现在队委会解散了,自己说话不灵了,也帮不上啥忙了,冷鲜库估计建不上了,不知道恁两口子以后咋打算?”
凤竹既愧疚又伤感地说:“谢谢老队长您大人有大量,家里除了吃盐钱和看病的救急钱外,再也没余钱投资建冷鲜库了,准备封住门出去看看,不知道能不能闯出个样子来。”
老队长听完凤竹的话,语带伤感地说:“但愿我没有看走眼,将来你会有发迹的那一天,到时候千万不要忘了拉社员们一把!”
没过几天,社员们看见凤竹抱着几个月大的儿子张仪,添福一手拉着盼盼,一手拎着包裹,一家人跨过柳桥,踏上求财创业的道路。
天无绝人之路,出去闯闯,或许能混出个名堂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对背井离乡的凤竹夫妻来说,路又在何方?此时,夏凤竹的心情就像日夜奔流的洪河水,不知道经过哪里,又流向何方?
六、梅兰竹菊
一个细雨濛濛深秋的上午,驿都市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小餐馆里,夏凤竹正忙着贴烧饼,看见一高一矮两个中年妇女用胳膊挡雨护头跑进餐馆,矮个中年妇女抢着问道:“你这店里都有什么好吃的,有没有米饭?老板娘。”
夏凤竹一听话音,就知道是南方来的客人,“烧饼、面条、烩面、水饺、炒菜。米饭么,现吃现蒸。”她一边贴着烧饼一边答话。
随后,又有一拨客人冒着细雨涌进来,一向冷冷清清的小餐馆,因天下着雨一下子热闹起来。有的客人要吃的,有的要喝的,还有就是临时挤进来避雨的。
夏凤竹按照先来后到、先易后难的秩序,给客人倒茶水、递烧饼、捅火、淘米……
那矮个子妇女见夏凤竹忙不过来又说道:“老板娘,我来帮你。”没等回话,她就系上围裙、打开鼓风机,像进入自家厨房一样熟练地忙起来。左手掌锅,右手掌勺,七八人的饭菜不大一会儿就端上了桌。一向自负身手麻利的夏凤竹, 见状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个矮个子女人敏捷的身手和娴熟的厨艺。忙完其他客人的饭食,又见矮个子女人先是炒了一盘青椒牛肉丝,材料都是夏凤竹提前备好的。接着打鸡蛋切苦瓜,看样子是炒鸡蛋掺苦瓜。
这时就听外面有人高声叫道:“姐,来碗烩面。”话音未落,就见一壮汉闯进来,浑身湿淋淋的。然后自言自语地说道:“姐,请厨师了?”壮汉毫无顾忌地说,话音震得客人耳朵嗡嗡响。没等回答,接着,他环顾客人又说:“看什么看,再看把眼珠子给你们扣出来。”壮汉一边说一边径直地走向厨柜拣一碟子,然后盛一碟油炸花生米,切约有半斤熟牛肉,又拿一瓶简装本地产的白酒夹在左肩窝,走到一个皮肤细白的妇女对面坐下,他用嘴把酒瓶盖咬掉,对嘴抽了一口酒,然后一口牛肉一口花生米吃起来。好不惬意地向着对面皮肤白皙的中年妇女说:“喂,吃点什么?拣有的说,让我姐做。”
对面的中年妇人好像有些胆怯,身子一侧,脸扭向一边,没有搭腔,壮汉也不以为忤逆。
说话时,站锅的妇女把两盘菜端到壮汉对方的中年妇女面前,又回身走向酒柜拿了两瓶啤酒,回到座位用两根筷子撬开瓶盖,倒满两杯啤酒说:“妹呀,咱俩一边吃喝,一边等候米饭,慢慢等待雨停。”
壮汉惊讶地看了一眼,问道:“你一个站锅的‘厨子’这么吃,就不怕把我姐吃穷吗?”
“你一个‘壮汉’,白吃白喝,也不怕给你姐喝穷!”‘厨子’反唇相讥。
“谁是‘壮汉’?谁又白吃白喝啦”?“壮汉”与“厨子”一问一答,好像说相声似的。
听两人你一句她一句的,夏凤竹赶紧过来打圆场说:“二位别误会,这位是我的干姊妹韩菲菊,身高体胖的,平时买不到合适的女式衣服穿,只好着男装,常被人误以为大老爷们,哈哈哈”。
原来是个女儿身,南方二人不由好奇地再次打量韩菲菊,看得韩菲菊直不好意。小餐馆的其他客人也都小声议论,原来是个女汉子。
夏凤竹接着说:“我叫夏凤竹,谢谢刚才这位大姐的帮忙,还没请问两位尊姓大名呢?”
矮个子女人抢先说:“我叫梅冬香,这是我妹子冯兰春,人称女秀才,我俩从湖北黄石来驿都地区都两天了。”话没说完,就听滋滋地响,知是锅鬻了,夏凤竹赶紧关掉鼓风机,将火上的锅端放一旁,用一个汤盆盛满烩面,端到韩菲菊面前。
众人又是一惊:“这女汉子的饭量真大”!
遂即,夏凤竹又端上来一盘黄瓜段一盘芥菜丝说:“免费送两个喝酒的素菜,因为有缘我也凑个热闹陪三位喝一杯。”
“姐,要不就喝点白的。”然后又转向梅冬香、冯兰春说,“能喝点不”?看见梅冬乡点头,冯兰春起身又拿了两瓶白酒,一瓶递给梅冬香,一瓶交给夏凤竹,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姐,呼唤姐夫的BB机一声,喝醉了别忘接外甥放学。”
说曹操曹操到,只见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穿一身淋湿的劳动布工作服、约有三十多岁的瘦高个男人跑进来,看气质像一家工厂的技术员。
夏凤竹指着刚进来的男子向梅冬香、冯兰春介绍说:“这是俺男人张添福,早晚帮助出摊、收摊,赶到饭点也回来帮个忙,闲了吃碗饭,经常在批发市场帮老板装货卸货、拉货送货。”说完,又向着张添福说:“自己下碗水饺吃,吃完该忙啥忙啥,别忘了晚上接儿子收摊子。”
大家见老板娘的丈夫一表人才,都夸老板娘有眼光。 三个女子一台戏,何况四个女人呢?她们边吃喝边介绍各自的情况,原来梅冬香是开餐饮的,冯兰春是贩鱼的,这次来驿都就是看驿都的鱼行事。
“嗨,同是天涯生意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来,今个儿高兴,为我们相逢干杯!”韩菲菊说道。
冯兰春见韩菲菊一个杀牛卖肉为餐馆送货的,看着体形彪悍、大大咧咧、冒冒失失,喜欢咋咋呼呼,实是心思灵巧、反应敏捷、腹中内秀、出语不俗,不由对韩菲菊顿生好感。听韩菲菊这么一说,也许是为了以后这边的生意,借机提议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看大家说得很投缘,不如我们四人义结金兰,拜为干姊妹如何?”
其他三人正喝到兴奋,闻言纷纷赞同,于是一起站起来举起酒杯说道:“老大梅冬香,老二冯兰春,老三夏凤竹,老四韩菲菊,四人今天结为姐妹,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担,天地为证,铭记心中”。
四人结拜的场景,引起好奇的路人驻足观看,连小店的客人也都忘记了赶路回家。
后来,嫂子向买卖行讲述结拜的情景时,不无感慨地说,当时四个人什么都没想,就觉得投缘、亲热得很,大家相见恨晚,不仅喝干了三瓶白酒还喝了几瓶啤酒,当然冯兰春只是象征性喝瓶啤酒。买卖行突发奇想:如果把梅冬香、冯兰春、夏凤竹、韩菲菊四个女子名字中的一个字或谐音字抽出来,连到一起正好是春夏秋冬、梅兰竹菊。梅兰竹菊,古往今来,文人墨客称他们为花中四君子,果不出所料,她们四人日后的交往的确不失君子风范。
七、君子风范
随着国家经济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发展,各地的基础建设蒸蒸日上、城市建设日新月异。夏凤竹因驿都火车站需要进行升级改建、周边的棚户区拆迁而一度失业。
韩菲菊因柳桥镇的生意人缺失诚信、欺行霸市,出售伪劣假货,集市日渐萧条,生意每况愈下,毁誉远近,自断生计,赋闲在家。
由于规矩坏了,人心也散了,老队长也因年龄大而寿终正寝。
女队长虽然抓着机遇建成了冷鲜库,但因嗜赌如命,创业的激情全浪费在赌场上,无心经营冷鲜库而入不敷出。
只有队会计颇能精打细算,在桥南头开了家超市,生意越做越活,门店越扩越大,楼层越建越高。
至于小诸葛,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自从和夏凤竹闹掰后,信誉一落千丈。人们生怕步夏凤竹的后尘而被算计,从此人见人躲,……由于缺乏养殖技术的小诸葛养牛牛死,养鸭鸭子顺河跑丢,卖啥又赔啥,因借贷而官司缠身,落得个家败人逃、“老赖”的下场。
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人看不透人,小诸葛虽然可恨但结局也着实可怜。夏凤竹听罢韩菲菊的叙述不胜唏嘘,感叹世道变化太快了!二人感慨一番后,决定到湖北找干姐梅冬香和冯兰春,看有啥适合二人做的生意。
四姐妹再次全员聚集,自是欣喜万分。梅冬香在仿古街自己开的大酒店盛情招待大家,宴席上欢歌笑语。四姐妹各自述说自己近些年来的状况。当然,兰姐的丈夫因贩鱼返回途中出现车毁人亡的事谁都没提,谁都不愿破坏现场热闹喜庆的气氛。
当得知夏凤竹、韩菲菊二人的来意后,梅姐敲着桌子保证说:“这事交给她和兰姐,今晚只讲喝酒,不醉不休。”
像第一次四姐妹醉酒,第二天酒醒挤躺在一家宾馆的一个房间内一样,只是这一次连一向不擅长饮酒的冯兰春也喝得酩酊大醉。四人压抑许久的委屈和苦楚,借着酒精尽情地释放,生活的烦恼此刻间烟消云散。
事情办得比想象得顺。经过慎重考察,梅、兰两位姐姐决定让三妹夏凤竹到矿区特色小吃一条街还干老本行,添福到仿古街摆摊贩鱼虾,人到中年还没有嫁人的韩菲菊因在铁山区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由兰姐托关系进入黄石市一家屠宰场宰杀牛羊。
真是“十年学出个秀才,十年学不出个生意人”,也许添福天生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他进的鱼少卖不动,进的鱼多卖不完,多亏梅姐照应,让添福把卖不掉的鱼送进自己的酒店或者朋友的餐馆。可是时间一久,凤竹心想这也不是办法,不能总是麻烦梅姐,就让添福把一年一签订的门店到期退掉,帮自己打下手。
这事被嫁到黄石市不久的兰姐知道后,她托关系把添福介绍到黄石市上窖综合批发市场和临近的永安里菜市场,帮批发商拉货送货。一年下来,凭着辛勤的劳动,他赚的钱比凤竹贴烧饼、卖小吃挣的还要多,夫妻俩欣喜若狂。凤竹决定辞掉小吃店,到永安里一家卖冻货的食品店打工,帮助店老板进货发货兼职洗涮牛肚子和牛百叶,算是打两份工。
店老板见凤竹吃苦肯干、搁哪哪中、干啥啥行,不愿意埋没凤竹这个人,就对凤竹说:“我看你也不是久居人下的人,将来不是大富就是大贵,不如我把我的门店匀你一间,我俩联手开店,我卖我的冻货,你卖你的鲜货牛羊肉,互不影响又相互补充,有钱大家赚,意下如何?”
凤竹自是求之不得,千恩万谢老板的知遇之恩,待一切准备就绪后择一吉日开张。
谁知同行是冤家。开业第二天,当地一家批发零售牛羊肉的老板前来找茬闹事,话不投机就将凤竹货架子上的牛羊肉扔得满地都是,还将肉架子推倒,连割肉买菜的甚至过路的人都看不下去,但也无可奈何!为了息事宁人,凤竹就求卖冻货的店老板出来说和,谁知对方根本不给面子,无计可施的凤竹只好告知兰姐,请兰姐想办法。
闻听此事的韩菲菊连夜从屠宰场赶来,没有同三位姐姐商量,径直来到那家牛羊肉批零店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本身,将肉老板的牛羊肉扔掉、肉架子推倒。
没承想那家卖牛羊肉的店主是个狠人,转身抓过一把宰牛刀朝韩菲菊捅来,韩菲菊见招拆招,一个侧身躲过尖刀,一手抓住对方的胳膊,一手抓住右手腕,往自己膝盖上一磕,只听那人哎哟一声,刀掉在地上。只见他左手可怜巴巴地握着右手,不停地“哎哟哎哟”叫,豆大的汗珠从头上滚下来。
韩菲菊抓过一张椅子,背靠墙坐在门店的一侧,那神态活脱脱一个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梅冬香、冯兰春、夏凤竹三姐妹闻讯赶来,凤竹见状说道:“四妹啊,这可咋收场吧?”
“这事与三姐无关,俺一人做事一人担!”韩菲菊回答说。
这时围观的人越聚越多,韩菲菊知道打了卖牛羊肉的老板,自会有人出来。不多时,就见一个精壮的汉子领一群打手过来,他先把不断哀嚎卖牛羊肉老板的腕子接上,然后问道:“谁打的?”
“我打的。”韩菲菊回答道。她明知道自己碰上了对手,依然不怯不惧地坐在椅子上没起身。
那精壮汉子来者不善,不由分说一记直拳直奔坐在椅子上的韩菲菊双眼而来。韩菲菊左手向下一压,右手掌朝着对方的胸膛猛地一推,那人蹬蹬后退几步,方才站稳。
俗话说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两人一交手胜负立判。
韩菲菊站起身双手抱拳道:“承让。”
那精壮汉子神情沮丧地抱拳还礼道:“领教。”
众打手见状不知所措。原来那精壮汉子是众打手的老大,人称彪哥。事后,打听到自己栽在一个杀牛的臭娘们手里,顿感颜面扫地,无地自容,遂退出打打杀杀的江湖,日后免受了牢狱之灾。
忽然传来警笛声,围观的人一哄而散,现场只留下双方当事人。待警察问明情况后,分别将韩菲菊、卖牛羊肉的老板押上警车,带到派出所里问话。多亏兰姐的现任丈夫所托关系比较硬,韩菲菊才提前放出来。由此,凤竹在永安里菜市场站稳了脚根,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当时兰姐曾劝凤竹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永安里打架这件事,你虽说明里暗里使了两万多元钱,值!值了。”
凤竹嫂子那时不明白啥意思,至今也没有全懂。在给买卖行和添水接风的晚宴上,讲到初到永安里打拼的事,不由伤感地说:“想都没有想到那时咋那么难,哪像现在你们人没到,住房给你们租好、门店留好、生活必需品办好,更重要的是人际关系融洽。日子富了,生活好了,风气也正了,人与人相处亲如一家,感觉活得有滋有味也有奔头了。”
八、体验生活
兔年的中秋节和国庆节赶在一块过。过罢八月十五,还在国庆佳节的假期里,买卖行和妻子张添水带着大包小包,于八月十六就投奔湖北省黄石市的嫂子夏凤竹学做牛羊肉生意。
嫂子夏凤竹是个热心肠的人,听说买卖行夫妻要来,提前就将两人的吃喝住行用安排得妥妥当当,东西置办得一应俱全。当晚收摊后,就带着全家老少在一家烧烤店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宴,为买卖行夫妻两人接风。一桌人有说有笑,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夏凤竹在说。“人都来了,做生意也不急于一时半会,先走走转转,熟悉熟悉情况,然后添水跟着我和儿媳苏勤学修肉、剃肉、劈羊、砍羊、剁羊,妹夫买卖行跟着儿子张仪到仿古街学着收钱、找钱、算账等。原打算将仿古街的门店让给你们,可听说小买刚拿的驾照,就让梅姐在仿古街距张仪不远斜对面找了两间门店,房租虽说贵些但位置适中,也方便张仪带带恁俩练手。至于生意吗,说难也不难,说不难也不容易,关键是得耐下心、吃得苦,每天凌晨两三点得早起,抢时间进货,晚上六七点前得守店卖货。恁俩都是退休人员,恐怕吃不了这份苦。先干干,看吧。中,就干;不中,就当来体验生活啦”。
因为明天还要早起,晚宴一结束,大家就早早地散了。
一向雷厉风行的买卖行刚来的第二天,听到定时凌晨两点的闹钟响起,就像听到冲锋号一样,他一骨碌爬起来,还不忘叫醒身边睡得迷迷糊糊的添水一道起床,洗漱后像冲向阵地一般冲向永安居菜市场。
进入市场,买卖行边走边观察。整个市场是封闭型管理的,呈正方形,分成四个区。东区是牛羊肉批发区,西区是批发鸡鸭鹅区,南区是水产区,北区是生活区。每家门店都悬挂着统一制作的招牌,招牌上写着自己的商号和广告词。市场里人越来越多,集市也渐渐热闹起来,东区各家商店批发商把没有剃骨的羊肉挂在肉架上,挂不完的就码好放在铺有单子的地上。张仪和工人顾勇像其他商家一样,向提前来选购羊肉的商户热情地介绍当天新进的羊肉,主动地帮助商户挑选,并将挑中的羊肉劈开,装到类似带鼻子方框的盒子里过秤、记账或拍照后,抬上特制的单杆小拉车,由顾勇帮客人送到指定的地点或者指定的车辆。
大约三四点的时候,丈哥张添福端着一杯热奶茶来到,或帮助张仪记账或帮助顾勇打下手。
待夏凤竹、苏勤修完牛肉回来,已是早上四五点钟,这时张仪的羊肉批发也告一段落。批剩的羊肉根据预售的情况分成三份:一份留在东区由嫂子凤竹和顾勇零卖,一份随送牛肉的一起拉到北区由张添福和苏勤二次批发零售,最后一份和进的牛肉由张仪带到仿古街再批发销售。
在去仿古街的路上,张仪开车走走停停,向沿途的餐馆或提前预定牛羊肉的商贩卸货,大约早晨六点钟天还未亮时到达仿古街。早已等候的小贩主动帮助张仪御货,选货,然后各奔东西。张仪再将未批完的牛羊肉挂起来,将牛尾、牛骨头及分割开的牛排等牛杂碎摆在高过拦门板翻过来的盒子或泡沫箱子上,等待顾客上门购买。
江南的集市开得早,每天早晨四五点钟,商家小贩就开门营业。顾客五六点钟已经开始上街采办中午的食材,七至九点钟人潮川流不息,十点钟一过,不但仿古街就连其他商场超市的生意都变得冷冷清清,整条大街像潮水退去,空荡荡的。而江北老家的集市不像江南,早晨七八点钟才开集上人,十来点钟生意正火,将近十二点钟赶集的人陆陆续续地散去。
在仿古街,每天十点钟已过,张仪或买卖行习惯性着手准备午餐,餐后午休,待下午两三点钟后有一半个顾客光临,六七点钟收摊关门,返回黄石市永安里。这样的买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光在忙碌与清闲中流过。嫂子凤竹就是这样从中年走入老年,跌入暮年,她们的儿女张盼张仪也是步着长辈的后尘,复制生活的模样。难道自己和妻子添水的下半辈子,也是这样子度过吗?买卖行时常呆呆地想。
时光匆匆,转眼就是一个月过去了。嫂子凤竹让添水先打三四十斤牛肉和一扇羊肉,在仿古街新租的门店试卖。第一天没卖完存放到张仪的保鲜柜里,第二天搭配着当天新进的鲜肉一块卖,第三天张仪就不让姑姑添水将头天未卖完的牛羊肉拿出来卖了,并且说剩三天的肉再卖就会风干变黑影响生意,会把招牌砸掉的,只能放到冰箱里冻起来当冻货卖。可冻货比鲜肉进的价一斤要便宜十几元钱,一旦剩肉意味着赔钱。
每次收摊的添水就抱怨买卖行说:“不来非要来,赔钱不说,还吃不完的苦遭不完的罪……”
当然,为了少赔些钱,张仪缺货时也会帮姑姑添水卖一些,有时候买卖行也会把添水没卖完的牛羊肉,掂到同在彷古街做牛羊肉买卖的外甥女马妍红外甥女婿常如意店里卖,甚至送到下陆、团城山让添薪、盼盼等亲戚们帮着卖。作为回报,买卖行经常托朋友捎来家乡的蒋马氏脆皮鸡、水上漂酱菜、柳桥镇五香牛肉、杨氏晶米、牛湾香稻等土特产送给她们。
天无绝人之路,卖牛肉不行卖牛肚。嫂子凤竹听说添水的生意一直不景气,就让买卖行学洗牛毛肚卖。洗毛肚是技术活也是脏活累活,像张仪这样的中间商,会洗没时间洗或者不屑于洗,而像添水这样的小商贩想洗却不会洗,牛肚买卖成了冷门生意。
买卖行刚开始洗没经验,赤膊上阵直接洗,两只手冻得胡萝卜似的,又红又硬活像钉耙子,再经过石灰水一浸泡,十指又像剥开的葱蒜一样又白又嫩、沾水就疼。在张仪的指点下,买了一双人造革暖手套和一双暖水鞋,他开始手脚并用地洗。一天少则洗一两个多则洗五六个牛毛肚,而每个毛肚一浸水重量成倍地增加。买卖行为了节水,他将毛肚一个一个从大桶里捞出来涮洗,一遍一遍地换水,直至大桶里的水变清,有时捞毛肚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毛肚洗净后,再摞到盛有石灰水的大胶盒子里浸泡约四十分钟,再捞出摊在水泥地上,用手扶着固定的东西防止滑倒,用脚跐、蹬、脚尖拧、脚掌踶溜牛毛肚,然后用干净水一遍一遍地在大桶内反复涮洗,再至水清。没有褪静的毛肚用刀刮,直至毛肚脱骨换胎似的,变得白白亮亮、干干净净。
十冬腊月的天气,买卖行从戴上手套、换穿水鞋洗毛肚那一刻起,边干活边一件一件脱身上的衣服,最后只剩下一身内衣,依然是浑身冒汗、头上热气腾腾,汗水像雨水一样从脸上流下来。有时,天上下着小雨或飘着雪花,真不知道买卖行脸上流的是雨水、雪水、汗水还是泪水,生活的折磨都交织在他的脸上。汗水让他两眼硌得睁不开眼,买卖行时不时就用胳膊擦下眼,衣服弄得白点一块一块的,他嘲自己像只梅花鹿或者金钱豹。有时一边干着活,一边唱自己根据《西游记.五百年桑田沧海》填写的歌词:“几十年弹指挥间,人生已走到暮年、走到暮年,只一颗心儿未老,心儿未老,向往着外边的世界,外边的世界。哪怕是说长道短,好言相劝,偏不听,依然是心有不甘,心有不甘。体验了生活、吃尽了苦头,蹉跎了岁月,伤透了脑袋,为什么,为什么?偏要这样的选择?”
雨水、雪水、汗水、泪水模糊了买卖行的双眼,买卖行一边唱一边想一边问自己。他有过动摇甚至产生过放弃的念头,但想到嫂子她们为了一家人的花销不分昼夜地忙碌,为了子孙优渥的成长环境不要命地奋斗,为了将来自的养老拼死拼活努力,联想让他心热顿悟,这是生活的压力也是奋斗的动力啊!如果自己没有不菲的退休金,不是也得像嫂子她们一样奋斗吗?
九、叶家姐弟
如此艰辛悲催的买卖,何止买卖行夫妻,叶家姐弟的生意也是如此。
兔年的仿古街各种生意都不同于往年,新冠疫情过去几年了,市场还没有恢复元气。往年仿古街此时的牛羊肉生意只有两三家,今年井喷似的猛增至十一家。据说其他生意也都比往年难做。门店虽不同程度地增加,但生意并没有往年好做,市民的消费欲望和购买力远不如往年。叶家姐弟叶秀秀、叶霜红新开的一家牛羊肉店如同添水的生意一样也是冷冷清清、半死不活的。
买卖行最早认识不是叶家老大叶秀秀、老三叶霜红而是叶家的老二叶兰兰。那是刚到仿古街帮张仪卸货出生意的第一天,买卖行看见一个个子较高、身材较胖、一头短发、嘴唇上火蓄炮的姑娘,向张仪打听那头发灰白、戴着眼镜、西装革履和众人一道帮助卸货的人是谁?当得知那人是张仪的姑父时,就主动地向上前打招呼说:“姑父好,我是叶兰兰,以后叫我小叶或小兰,并请多关照”。
买卖行礼貌地回答说:“我姓买叫买卖行,以后叫我老买吧”。
“这姓稀罕,买卖行,看来您的生意买的卖的都行了”,叶兰兰俏皮地说。
事实上买卖行的父母起名字的用意就在于此,就是希望屠宰世家出身的买卖行将来做生意有碗饭吃,因为他们知道生意养人地养家。
买卖行微笑答道:“但愿如此”。
叶兰兰帮助卸完牛羊肉,开始挑选不肥不瘦的羊,接着去羊腰窝油,上秤、过数、拍照,进一边羊肉时就用双手掂到自家店里、进得羊肉多就用小拉车拉,也不要帮忙的,显得熟练而又精明能干。每次见面,叶兰兰都是姑父长姑父短地打招呼,嘴特别甜,叫得特别亲热。这或许就是嫂子夏凤竹说的“人无笑脸莫开店、会打圆场自落台的生意人”吧。基于此,买卖行对叶兰兰特别有好感。
一次,供货商给张仪送来十几件纸箱包装的冻牛排,拆箱后,买卖行就喊叶兰兰把纸皮拿走换些钱,谁知叶兰兰竟然谢绝说:“谢谢姑父的好意,不属于我的钱我不要,我要凭我的努力去挣钱,路自己走过才有底气,钱自己挣得才能硬气,哪怕苦点累点……”是的,哪怕苦点累点的叶兰兰也不愿受人恩惠!上大班的女儿一次像老师问自己一样问妈妈的理想是什么时,叶兰兰笑着说:“妈妈最大的理想就是吃了睡、睡醒吃”。
“你怎么能这样教育女儿?”兰兰的爱人说。
“我是实话实说,就是让女儿打小知道妈妈不容易。”叶兰分辩道。
一个上大班的小孩懂得什么,就是一个成年人不涉足生意场又怎能体会生意人的难处。都说农民三更去耕田,工人五更赶车流,只有生意人自己知道他们连农民、工人都不如,没有白天黑夜,只有随时随地地劳作。从此,买卖行对叶兰兰刮目相看,心里敬她爱她多了几分!或许是爱屋及乌吧,对叶兰兰家的其他成员,买卖行也都倍感亲切。
一天,张仪外出送货,买卖行一人看摊守店玩手机,忽听一个细细的声音叫道:“叔叔!帮我把牛脚锯开吧?”
买卖行抬头看见一个瓜子脸、柳叶眉的姑娘,她头发扎成高高的把子,衣着得体,双手拿着两个牛脚,想请买卖行帮忙锯开。买卖行不由分说,就学着张仪的模样打开电锯,谁知没锯两下就掉链子了,买卖行不怀好意地说道:“要不等张仪回来帮你?”
那姑娘再三感激地说:“不了,客人等着用,我还是到别处看看。”
望着姑娘离去的背影,买卖行问隔壁的豆腐西施说:“那是谁家的姑娘?”
“这是叶家的大姑娘,叫叶秀秀”,豆腐西施回答说。
“人如其名,怎么和叶兰兰不像姊妹俩,看面相、身段,感觉比叶兰兰还年轻?”买卖行又问道。
原来叶家三姐弟是同父不同母。老大叶秀秀出生时,生母难产而死,是由继母带大的。初中毕业的叶秀秀先是到继母所在的矿区服装厂学裁缝,后与人一起到浙江义乌学卖服装,学成后在黄石市开了一家服装店。二姑娘叶兰兰是叶秀秀的继母亲生的,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跟父亲老叶学做生意:春季卖虾、夏季卖鱼、秋季卖蟹、冬季卖牛杂碎猪下水,有时也卖牛肉羊肉。牛羊肉是进张仪的,牛杂碎是张仪从黄石捎回仿古街的,两家关系走得很近。据说老三叶霜红结婚时,老叶还向张仪借了一笔钱。可惜老叶在儿子的婚礼现场突发心脏病不治而死,红事遂变成白事……豆腐西施说起来没完,直到有顾客买豆腐才打住。
如果说与叶兰兰是卸货认识的,与叶秀秀是无意间相识的,而与叶雪红的认识则是买卖行有意结识的。
那几天,仿古街一直下着小雨雪,气温一下子断崖似的从十七八度跌至零下三四度。虽说牛羊肉生意有所翘头,但下午的生意如街面一样冷冷清清。
没开暖气在车上午休冻醒的买卖行,到张仪和添水的店里看了看,他见张仪在店里一会联系商贩明天要货的情况,一会联系批发商说明明天供货的种类和数量,核对当天进货卖货的账目。妻子添水可能过于劳累,趴在收钱的桌子上睡得正香,不时还发出齁声……虽然两处店里都有电热器,但由于敞开着门营业,屋内屋外一样清冷。买卖行既不想打扰张仪又不忍唤醒添水,一个人冻得哆哆嗦嗦,万般无奈躲进仿古街带有暖气的无障碍洗手间,坐在坐便器上玩手机听音乐或时事新闻,一坐就是一两时辰,直到听到有人敲门才起身打开坐便开关冲洗坐便器,随后打开门,叉着腰,装模作样地走出来。
无处可去的买卖行只好来到叶秀秀、叶霜红的姐弟店。店里的货物摆放同叶兰兰的店铺一样,案几上摆着牛杂碎、猪下水,架子上挂少量的牛羊肉,姐弟俩围着一个电热器看手机。看见买卖行进来,忙着倒茶、递烟、让座。三人坐下来,感叹生意越来越难做、钱越来越难赚,甚至还亏损等一番外,接着介绍各自或询问彼此的情况。
受时下年轻人崇尚网购的影响,叶秀秀的时装店也同众实体店一样关门歇业,暂时帮弟弟叶霜红照顾生意,至于将来做什么,目前还没有考虑好。
叶雪红师范学校毕业后,应聘到武汉一家旅行社工作,也是受全球经济低迷的影响,旅游业日渐肃条。以前带团出国游,像出家门一样方便,现在连国内游、省市游也很难接到单子了,而工资由原来的月薪一万多元变成几千元,有时几千元的工资也不能保证按时发放,除去房租、吃喝用度、来回车费,所剩无几,索性辞职了。在黄石市做企业财会的爱人劝叶霜红随她回重庆娘家跟着在景区拥有二十多间客房开宾馆的岳父还从事旅游业生意,可怕被人尤其是岳父母讥笑为吃软饭的叶霜红,以父亲刚过世母亲一人在家为由,谢绝了爱人的好意。夜晚复习准备考取教师资格证,然后上岗当教师,白天向二姐学习做生意,即使考不进教师队伍也能学一门养家的手艺,不至于“靠老、啃老”过日子!
买卖行也推心置腹地向叶家姐弟介绍了自己的情况:自己和妻子都是退休人员,夫妻俩虽然每月领取五六千元的退休金,但需要还房贷,最大的心愿就是不靠儿不啃儿还完房贷,再回老家的乡下盖几间房屋,叶落归根养老。同时,他把张仪传授的做牛羊肉买卖的生意经,传授给叶秀秀、叶霜红,“什么周一至周三生意买卖憨,周四至周日一天好过一天”,“什么庄稼靠种、生意靠守、人缘靠攒”等之类的话。
像买卖行夫妻一样,叶家三姐弟也是每日掰着指头盼周六周日、节假日,盼生意快点好转。
三人心意相通,大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他们都不愿意啃老或啃小,都是二次或三次创业,都是为了还贷而打拼,为生计而努力。市场大了,人员多了,大家争着赚钱,一派竞争与拥挤的景象。买卖行不由想到,这也许就是生意难做钱难挣的原因吧。因为在当今,有多少实体店因网购而关门,有多少企业因经济不景气而倒闭,有多少像叶秀秀、叶霜红姐弟这样的人,因再就业而苦苦挣扎,有多少人像买卖行一样沉入底层,为体验底层人的艰辛而身体力行。
十、那个女人
毕竟买卖行与叶家姐弟有生意上的来往,与永安里菜市场的小女人虽素昧平生但听说小女人出事后却久久不能释怀。
生意如昨天一样,只是今天拉货送货的小女人换作一个陌生的男人。买卖行就向顾勇打听小女人是否有事了?生病了?还是其他原因,为啥今天没来送货。
顾勇口无遮拦地说:“她走了,喝孟婆汤去了。”
买卖行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昨天还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没有就没有啦?
那是农历十一月初三,一个非常难忘的日子。那天,一江之隔的长江两岸出现了判然不同的两种天气,距长江北岸二三百公里的老家人,发来的视频是暴雪纷飞,铺天盖地。而江南黄石这边却是雷声隆隆,大雨倾盆。
买卖行像平时一样凌晨两三点起床,走到批发市场帮助张仪送货。刚开始感觉雨点是星星的,后来逐渐变大变稠,雨水纺成雨丝,织成雨幕,风又将雨幕撕成一条条一道道拧成雨鞭,狠狠地抽打着大地和集市上稀疏的行人,同时天空不时地响起一声又一声炸雷。楼上排水管的水如水柱一般地“哗哗”冲向地面,重重地摔得粉碎;地面的管网无法及时排泄,整个市场的道路霎时形成一条条纵横的河流。
天气即便如此,依然没有挡着店主开门做生意的脚步。他们有的强撑着雨伞,有的裹着雨衣,有的紧紧地披着床单子,有的抓着硬纸片顶在头上,甚至还有出门没有来得及准备雨具的生意人,双手提着衣领护着头在雨中蹚着水奔跑。虽然店铺开门声和店主摆摊声被狂放的大雨声淹没,但市场的灯亮了,渐渐地灯火通明。蒸馒头的、炸油条的、做鱼丸的门店,争先恐后地释放烟火气,整个一条街烟气腾腾,雾蒙蒙的。
由于受江北暴雪天气的影响,供货商比平时供货晚点近两三个小时,为了少耽误批发羊肉,夏凤竹和张仪、顾勇仨人一道,帮助小女人从货拉拉车上卸下羊肉,然后装到小女人的脚蹬三轮车上拉到批发市场再卸下来,一趟接连一趟。大家的衣服被雨水打湿了,夏凤竹在批发店干脆扔下雨伞,顺手拽下挂在墙上的一个黑色塑料袋,像戴防雨帽一样套在头上继续装卸,雨水夹着汗水从众人的头上流到脸上,流向衣服流向地上的河流。
当然,正常情况都是小女人一人完成装卸拉送工作。一车货少则装二三百斤、多则装五六百斤。每当重车上坡时,小女人套着靽绳低着头、弓着腰、嘴里喊着一二一、一二一,拼命地用力往前拉,头简直挨着地面,双膝有时着地似蜗牛一样爬行。一旦感觉车身一轻,小女人知道有好心在后边帮忙推,就大声喊道:“谢谢!谢谢!”每当重车下坡时,小女人身体后靠,用腰部顶着脚蹬车车身的前帮,一步一步地向下滑,嘴里不停地吆喝:“闪开,闪开。”
其实,买卖行自接替顾勇送货后,每天也帮忙向二道批发商和小商贩送货,干得和小女人的工作相似。只是小女人是帮一道批发商送货,赚的是批发商的钱,而买卖行是替张仪向小商贩送货没有挣张仪的钱。送货时用的是单杆手拉小滑轮车,装的货也没有小女人装的货多,多时也就一二百斤,但是上坡时,双手背后握着把手,也是低着头弓着腰用力往上拽……以前买卖行跟张仪的车到仿古街,一路上总是提醒张仪注意开车别打瞌睡。自从帮张仪送货后再跟车,他一上车就犯困,两个眼皮子直打架,不久就进入梦乡。此时的小女人还在市里帮批发商拉货送货,她像陀螺一样旋转,哪有一刻的空闲。
小女人岁数并不年轻,看相貌有五六十岁,只是因人小个子矮,大家都称她小女人,同情也佩服她,没有小看人的意思。至于小女人姓啥叫啥,整个永安里菜市场知晓的人不多。拉货送货跟她打招呼的时候,无论年老的年少的都习惯性称呼她小女人,大家没有敌意,她也不介意。小女人在北区最早担挑卖咸菜,后来改用自行车驮着卖菜,再后来改用脚蹬车卖时令蔬菜。自从丈夫在永安里送货扭伤腰以后,小女人就开始接替丈夫为市场的客户送货。身单力薄、个子不足一米五、体重不上一百斤的小女人,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居然挺过来,一天天坚持下去。一人一车一壶水一条擦脸巾,无论春夏秋冬,晴天一身工作服,雨天一件雨衣、一双雨鞋,只是身上的衣裳随着季节的变化不断地增减,风里雨里从没耽误过一天的工作,整个人好像个铁人一般。谁能想到像铁人般的小女人,也有路走到尽头的一天!她倒在打拼生活的路上,像一个慷慨赴难的英雄一样悲壮。
出事的时候,买卖行和张仪正在赶往仿古街的路上,而添水有时趁买卖行外甥女婿常如意的车提前走。当时小女人帮完嫂子他们卸完货,又去帮另一家批发商送货,下坡时由于货重又没人帮忙,脚下一滑,没有把控着车速,笨重的脚蹬车推着小女人,像脱缰的野马向前奔跑,撞向市场外一辆正常行驶的货车上,当场昏死过去,经医院尽力抢救也没能保住她的命。
那个素昧平生的小女人走了,买卖行非常难过,顿生兔死狐悲之感,心想下一个出事的会不会是他买卖行?随即“呸呸”吐了几口唾沫,接着向小女人昨天出事的方向,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小女人,愿你一路走好,天堂不会亏待你,这辈子吃苦受累太多了,下辈子要过上幸福安心的日子!”他仰望天空,喃喃自语,人活着为什么,仅仅是要背负太多太多的苦难吗?难道真如《谁的心在午夜漂泊》所唱的那样吗?
十一、一句诺言
都说人生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夏凤竹也是一样,虽说生意上小有成就,但生活中也不乏烦心和苦恼的事。
暴雨后的第三天凌晨。正在洗漱的买卖行一眼看见一身雨雪的妻子添水,眼泪汪汪地走进屋,接着“哇”地一声哭起来。原来,添水为争抢牛毛肚,每天都要比买卖行早起到老乡店里修毛肚,也就是将毛肚上牛油割掉刮干净。可能是老乡忘了,昨天有客户预定毛肚,也可能因为添水没进他的牛肉,压根就不想再卖给添水,待添水修好过秤时,竟然当着众商贩的面,硬是从添水手里将毛肚夺过去,弄得添水很没面子,当时就跟老乡吵起来。
买卖行知道时下人情冷暖,更何况是心眼活泛的生意人。在批发市场,一些势利的批发商遇见进货的大户又是眉开眼笑,又是让烟递槟榔,牛羊肉价格还比较优惠。可是见到零买户,眉不眉眼不眼,横挑鼻子竖挑眼,说话夹枪带着棒,价格上不让分毫。于是就劝添水说,咱是来体验生活,不指望靠这发财,人家不卖咱不买,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自那天起,添水和老乡成了路人。添水看不惯老乡势利的嘴脸是因为添水有养老金,儿子不愿为丰厚的年薪折腰是因为儿子有一技之长,买卖行退休前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且平生清高又以一介书生自居,但经过30多年的宦海磨砺早已棱角全无、为了生意买卖不得不屈尊于某些人事,也经常遇到被人鄙视的尴尬情景。
那是一天下午三四点钟,正洗牛肚的买卖行忽然接到团城山菜市场妻侄女张盼盼的电话,说是将姑姑添水的牛肉送去帮助卖,买卖行来不及换下工作服,就急急忙忙往仿古街11路公交站点赶,路上碰见一起坐公交、戴着口罩好心的女城管,她问道:“买老板,你一个卖牛羊肉的,又不卖鱼怎么穿着雨鞋,一身工作服斑斑点点又像一个泥瓦匠?”
“洗牛肚弄得有点脏。”买卖行边走边答。
女城管一脸茫然,洗牛肚穿雨鞋可以理解,但弄得跟泥瓦匠似的,怎么让人理解。听买卖行说,洗毛肚得用石灰水泡时,她不由问道:“那样的话,牛肚还能吃吗?”
买卖行不作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变蛋也是石灰变得,你说能吃吗?变变蛋是技术活,洗毛肚既是技术活更是体力活!”
说着话,两人坐上开往黄石市的11路公交车。因为是始发站,车上的乘客不多,买卖行走到最后一排坐下,经过人行道时,两边的乘客不是躲让就是手捂口鼻,不知道买卖行是干什么的?说是泥瓦匠吧,身上散发出一股又腥又膻又有牛粪的气味,说是肉贩子吧,穿着又像泥瓦匠……有的乘客闻不惯买卖行身上的气味,不到站点就让公交司机停车下车,有的乘客像躲避疫情一样,有口罩的拿出来戴没有口罩的用手捂鼻子。后来上车的乘客,宁愿站在车辆前面的人行道,也不愿坐到最后几排,他们实实在在闻不惯买卖行身上的气味。
买卖行羞愧地低下头,趴着装睡,心想自己一个堂堂退休干部却因着装和身上散发的气味而受人鄙视、躲避,心里很不是滋味。
别说乘客讨厌做买卖的买卖行,就连梅冬香大姐受嫂子的委托帮买卖行找门店时,都不看好买卖行,以为买卖行不是被清除体制队伍、丢掉饭碗的贪污犯,就是吃喝嫖赌败光家底的大混蛋,不然一个退休的领导干部不在家安享晚年,怎么会跑出来受苦受累赚小钱呢?嫂子凤竹后来说。
以貌取人是世俗的通病,也是时代的悲哀。劳动能创造价值,劳动光荣,应该尊重每一个劳动者。社会存在一些偏见和歧视,那些整天忙碌脏兮兮的环卫工人,有几个受人待见过?想到此,买卖行释然地苦笑,始信一个人在原单位工作的时候无论多么风光,一旦走出体制,进入不相干的群体,自己什么玩意儿都不是。正是龙困浅滩,虎落平阳!
买卖行后来向嫂子夏凤竹提起这些事,嫂子无限感叹地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想当年嫂子初到黄石那也是一把尖刀一把砍刀起家,虽然有贵人相助,但也是作不完的难、受不完的气、看不完的白眼,恁俩受的委屈比起嫂子当初的处境真不算什么?如今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嫂子今天虽不是人上人,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受人欺负啦!”
也许正如嫂子说的,钱是龟孙,花完再拼,又说钱就是纸票子,一旦成为资本那就是个人身份、尊严的象征,这话在嫂子夏凤竹身上得到了验证。
夏凤竹在永安里站稳后,生意越做越火,把儿子儿媳、闺女女婿、亲戚邻里都带到黄石市做牛羊肉生意,而亲戚又带亲戚,形成一个家族性商业团体。慕名而来求夏凤竹帮忙找活的人接踵而至,不管是婆家的还是娘家的、是本队的还是外队的、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夏凤竹一概管吃管住管安排,被婆家和娘家的人传为佳话。
可是因为这,一家人也没少召开嫂子夏凤竹的批斗会。说,大家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活像牛马,挣钱如捉鬼,辛辛苦苦挣些钱,都让只要面子不顾里子的夏凤竹,花钱淌水似的拿出来招待老家来人了。认识的人招待也就算了,不认识的人也招待,再多的钱也不够挥霍的。特别是一个自称邻村的人,因生意不会做、技术活干不了、体力活不愿干,在黄石白吃白喝白住一个多月,临走嫂子竟将盼盼给添福买得皮衣送给那人,谁知添福换下的皮衣里装有几天前在东区批发的羊肉款和北区零售的牛肉钱近万元,他忘记掏出来搁家里了。那人走后黑不讲白不提,至今连个电话都没有。一家人逮住理儿,痛批夏凤竹,丈夫添福批完,儿子张仪、女儿张盼盼接着批,连儿媳苏勤、孙女梦想和梦丽也都加入批斗会,冷言冷语像连珠炮轰得夏凤竹心里难受。
眼瞅着没完没了的批斗,夏凤竹忽然拍着饭桌,站起来嚷道:“张添福,小兔崽子们不知道,难道你不知道吗?当年和小诸葛建冷库闹纠纷一事,你和我一齐去求女队长、队会计向队长赔情道歉,队长咋说的,队委会散了,自己说话不灵了,帮不上咱两口子啥忙了!可是,是他力主把我招来的,是咱们的大媒人大恩人,一直看好咱,虽然那时咱落难了,但他一直认为自己不会看走眼,始终相信我夏凤竹就是咱队带头致富的能人,希望咱以后发达了,别忘了拉社员们一把……这事你添福能忘,可我夏凤竹一直装在心里刻在脑里,不敢忘记也不能忘记!没有队长的牵线搭桥,我会落在你家那棵歪脖子树上吗?没有乡亲们的照顾帮忙,公公婆婆瞎奶奶三位老人去世,谁去安葬?添水添薪添财三姐弟出嫁谁去陪送?你一个在押的劳改犯,能吗?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吗?人不能忘本,咱苦难的时候,人家帮咱,说暖心的话鼓励咱,咱现在帮乡亲们一把,就是兑现自己的诺言,报答队长及乡亲们的恩情。有啥不行?”一席话说得添福泪流满面,几个儿女哑口无言,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
一句诺言能让一个人记几十年甚至一辈真不容易!为了一句诺言,用几十年甚至一辈去践行更是不易!嫂子讲述自己的创业史时,也觉得对不起家人,但从未后悔过,可烦心苦恼的事一桩接着一桩、一件接着一件。
十二、幸福生活
人的一生拼搏奋斗无非是为过上美好的幸福生活,兑现承诺报答恩情说到做到是为了更加坦然地面对人生。
江南过了兔年的小年二十四,集市逐渐热闹起来。人们都忙碌地办年货,为老人小孩购买新衣服,那些年轻的情侣更是想着互赠礼物。虽然各种买卖都火起来,但买卖行的心情并没有随着生意的红火而热起来,仿佛当时的天气一样,有时阴有时晴,有时是伴着雷声的雨雪天,总感到小女人走后似乎还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虽然小女人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一个多月了。
批发市场的商户们还在议论:有的说,今年天气反常,腊月打雷不吉利;有的说雷打雪,人吃铁;还有的说今年生意难做、庄稼难种、工作难找、人事不顺,总之都是一些不吉利的话。
说归说,生意照常做,买卖也不像有些商户说得那样难做,随着春节的临近反而火了起来。买卖行一如往常,到批发市场帮助送货,到仿古街帮助卖肉,闲下来依旧洗毛肚。只是今早送完货,没见到张仪的踪影,听从嫂子夏凤竹的安排由顾勇开着车到仿古街出主意撑门店。
在去仿古街的路上,买卖行和添水几乎同时问顾勇,去武汉进货的张仪咋没回来。
“还进啥货?两人正闹离婚呐,昨夜闹得可凶啦!”顾勇边开车边向买卖行夫妻俩说。
张仪苏勤每晚睡前习惯性地一起核对当天的进出账,看看有没有差错,以便及时止损。昨天晚上,张仪回来后一头钻进卫生间洗漱,苏勤翻阅张仪的手机查出入货账时,无意中翻到张仪与一个网名叫“纤韵有约”的网友互赠送情侣装等之类的私聊内容,当即醋意大发,非让张仪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猝不及防的张仪,先是矢口否认,坚称没有这回事。待苏勤翻出两人聊天记录时,三诈两诈,张仪竟然无法自圆其说。
苏勤哭道:“整天跟着你拼死累活,辛辛苦苦挣些钱,原指望大人小孩能过上好日子,谁知你表面上一套暗里一套,偷偷摸摸养小三……”苏勤越想越气,越气越闹,越闹越凶。
张仪却说:“赚钱再多有个屁用,连个续香火的儿子都没有。”以此为由反驳苏勤。
原来苏勤生完老二梦丽后,因忙着照料生意忽视了身体康复,月子里感染了,后来医生诊断说不能再生育了,这是苏勤在张家的荣耀也是自己的痛处。
夫妻俩开始相互反驳,之后相互揭短,可能怕影响两个女儿休息,由开始地敞开门吵到最后关着门闹,吵闹声扰得睡客厅沙发上的顾勇心神不宁,他拉着被子蒙住头一夜都没睡好。
在当今社会由于高价彩礼,多少年轻男子不敢结婚,即便结婚成了家却因指望不上儿子养老,更是不敢要儿子。受生个儿子一百万、两个儿子怎么办的影响,许多家庭宁愿生女儿也不愿生男孩。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张仪却是另类人,穷的时候想发财,发了财想成家,有了女儿想要儿子,这山攀着那山高,当然这也无可厚非。
买卖行一直不相信张仪有外遇,更不相信会与“纤韵有约”有染。那是买卖行初到仿古街不久的一天,听到张仪开着免提手机接听电话,对方说:“我不管,你看着办吧”!未等张仪回话,电话那头就挂断了。语速快,话不多,语气中带着霸气和娇气。
这是什么人?买卖行心里犯嘀咕,他瞪大吃惊不解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张仪。
张仪不以为然地说:“一个卖羊肉粉的,嫌羊肉肥卖不掉。”
买卖行不再问什么,但对这次电话印象非常深。就在买卖行、添水、张仪、常如意、马妍红几个人上午用餐时,一辆宝马轿车停在张仪的店铺前,车上下来一位身材丰满、面如银盆的年轻美女。接着那美女从前边的副驾座上,拎下一边羊匹子,目无旁人地扔到张仪店里的冰箱上,然后开着车扬长而去。
“真是没有教养,有钱人就是横!”买卖行嘀咕道。
原来这霸道而娇气的年轻美女就是挂断张仪电话所谓卖羊肉粉的女子,也是顾勇说的“小三”。
此后,张仪为了生意为了钱,依旧隔三差五地给美女送羊肉或羊腿骨,送去的羊肉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有时也帮美女将羊肉劈开剃好。作为投桃报李,美女有时也将店里的咸菜或拿手的美食送给张仪,也时常开着豪车将刀具送到仿古街让张仪帮助磨刀。在张仪磨刀时,她也会帮助张仪照顾买卖,不少顾客误以为是老板娘呢?美女刚开始还解释自己不是这里的老板娘,后来听客户喊多了,可能习惯了,连解释都不再解释了。
买卖行看两人只是生意上的来往并没什么猫腻,有时也参与俩人的谈话。慢慢地,他得知美女姓米,单名一个纤字,米纤。父亲以前是开矿的,爱人开婚纱摄影店,虽然家族富裕,但本人个性独立,和闺蜜合开一家“纤韵有约”羊肉粉店,因俩人都长得灵巧手艺好,生意做得很不错。
买卖行陪张仪给美女送羊腿骨和羊肉时,还看到过“纤韵有约”羊肉粉店里题写的诗词呢。
诗曰:
江南小巧玲,羊肉粉汤精。
大骨头熬菜,铁锅炖制成。
门前多顾客,生意倍兴隆。
过往游人去,赞不绝声。
词曰:
羊粉西施俊俏娘,心诚人善技艺强。
三更借用丹炉火,酿就风飘十里香。
食材好,品方良,人夸此店不寻常。
若知粉味有多美,不如进来尝一尝。
生活中有时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往往越可能成真。买卖行始终不认可张仪与米纤有事的想法,却被兴师问罪的“梅兰竹菊”促成了。
就在张仪与苏勤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夏凤竹同梅姐兰姐菊妹一道,理直气壮地闯进“纤韵有约”羊肉粉店,不顾当时就餐客人的面子,掀桌子摔板凳砸碗碟,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道:“臭不要脸的‘小三’,伤风败俗,拆散人家婚姻,破坏人家家庭,玩弄人家感情,祸害人家儿女”等。遇事理智的冯兰春觉得不妥,她向韩菲菊使个眼色,她俩边拦夏凤竹和梅冬香摔东西, 边说问清楚再讲。
就餐的客人莫名其妙,倒是所谓的“小三”米纤出奇地镇静,她慢悠悠地说:“伯母砸完没有?没砸完接着砸呀。”
“谁是你伯母?”夏凤竹怒吼反问,她的话像重锤落地。
“叫你一声伯母,是尊重你,看在你是张仪妈妈的面上,我才没有报警!什么叫伤风败俗,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年代,富婆包养帅哥,美女抢傍大款,离婚的比结婚的都多,他们叫不叫伤风败俗?何谓拆散人家婚姻,难道两个有情有意的人就不能成眷属,两个没有恩爱的人非要死捆一生吗?你不是为了追求自己的爱情,一度也与娘家人闹得反目成仇、断绝关系吗?至于破坏家庭,您的家有什么好破坏的,是钱财多还是声望高,在您看来可能是那回事,在我看来什么都不是,真要嫁到你家,那是给你们家长脸撑面子,就时下也不知道有多少男人的父母,还求之不得呢!要说玩弄感情,谁玩弄谁的感情,只要本姑娘一松口不知道有多少帅哥会拜倒在我的裙下,还轮到你家张仪吗?也不看你家张仪:一对绿豆眼贼溜溜的像个耗子,一张马虎脸像一天到晚没有睡醒,有什么好玩弄的!你真要管就先管好你家张仪再说吧……”米纤的一番歪理胡说,像冰雹砸在凤竹的头上,一向开朗自信的她竟然无言应对,她气呼呼地上前撕扯米纤,被冯兰春拦着了。
不久,净身出户的张仪和那个伶牙俐齿的米纤,在没有双方家人的祝福下领取了结婚证,而苏勤也许是为报复张仪,很快就在外边租房子与顾勇住到了一块。好端端的一个家,转眼分成了三个家,这难道就是他们各取所需的幸福生活吗?但愿他们重新开始的生活,一切都是最好的结局!
一向心高气傲历经多少大风大浪都没有倒下的夏凤竹,这一回因儿子儿媳妇的事彻底病倒了。无情的打击,接着就是无奈的失落。张添福让三妹添薪三妹夫伍效忠开车在龙年四月一个杨花飘飞的日子,将俩人送回老家柳桥镇。夏凤竹坐在轿车的后排靠着添福,带着五味杂陈的心思,踏上了回家的路。
车辆在家乡的洪河大堤上缓缓穿行,洪河的水依旧不知疲倦地向前奔去。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熟悉,似乎又那么陌生。两岸放牧的羊群争先恐后地抢着啃草,一丛丛野花和杂草在它们蹄下呻吟。十几头黄牛大口大口啃着青草,这些从田里解脱出来的老家伙,尽情地享受这一望无际的草原。几只白鹭时而在空中翩翩起舞,时而在黄牛的身边捕捉飞虫,甚至得意洋洋地站到牛背上觅食,一群野鸭在岸边的浅水里寻觅小鱼小虾,一只牧羊犬突然扑下水驱赶鸭群,受惊的鸭子呱呱地叫着“扑棱棱”向河中心飞去。
作者简介:
吴浮平,原名吴浮萍,中共党员,河南省新蔡县政协办公室四级调研员。1988年7月,毕业于河南省民族中等专业学校中文专业,毕业后分配到新蔡县黄楼乡人民政府工作。在黄楼乡工作近33年,曾任黄楼乡副乡长、党委组织委员、纪委书记、副书记、人大主席等职务。2021年5月调任政协新蔡县办公室工作。2024年4月,加入新蔡县作家协会。热爱写作,曾在驻马店头条发表《雨雪有情 人间有爱》《巾帼代表展风彩 不让须眉竟风流》等,在驻马店网发《驻村队员靳永军:脱贫攻坚先锋 疫情防控勇士》《守护黄楼群众健康的三员“大将”》等,在河南省文联主办的《时代报告》杂志发表《母亲》《脱贫路上结穷亲交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