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誓师大会
同样是解放牌拉化肥的车比拉人的车跑得快,在接近七星农场的时候冯国庆和扈喜的车撵上了接知青的车,浩浩荡荡一大溜,扈喜赶紧猫下腰:“糟了,他们看见该讲闲话了。”冯国庆站起来挥舞着军帽向他们超的车喊:“哎——,你们是哪个部分的?”他的同学发现了他也学着挥舞着军帽:“老冯——,我们以为你丢了!”冯国庆就蹲下来笑,说:“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像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扈喜说:“老鸦站在猪身上。”他们俩的鼻孔也是黑的,很干,有鼻涕嘎。
他们的车开进了一个县城模样的地方,水泥路,行道树,路灯;有学校、卫生院、俱乐部、供销社、澡堂、商店、饭店……大多是两三层的红砖小楼,他们虽然离开中国最大的城市才三天,这里已经足以让他们感到新鲜,因为沿途都是村庄的遗迹和新建的连队,大多是低矮的土坯房,这里也就俨然是大城市。他们的车停在了一幢苏式建筑的前广场,已经布置好了“68知青誓师大会”的会场,司机站在车踏板上对车上的人说:“你们到地方了,这里是的二十五团团部,旁边是六师师部,兵团司令部在佳木斯。”
冯国庆先下车接了两个人的行李又把扈喜接下车——这得把着她的小腿一凳一凳下,两人去谢司机,司机用山东话说:“俺是坐地炮,叫俺老李就行了。”就开车走了。接知青的车呼呼拉拉开过来排成一排,知青们纷纷下车,他们就分开去找自己的连队。
“全体归队,立正!”
冯国庆和班上的同学打过招呼就去找单教导,随行的老师说单教导去了佳木斯;他又去找武装部,武装部的办公室没人,可能都上会场了;他又回到会场自已的连队,远远还能看到扈喜的军帽和辫子,一眨眼就消失在一片绿色的海洋里了,就听到台上有位穿军装的中年人用手提喇叭喊,他身后坐着一排年纪大的人,看出来都是兵团领导,站在他身边的班长李向阳小声说:“你咋又回来了?”
“全体稍息!各连检查各自的人数。”
冯国庆在出发前是经过军训的,这时候连长会出列,看排长检查各班“报数”,按部队的编制每个团三个营、每个营三个排、每个排三个班——这是林彪的“三三制”,每个班十个兵,数数有多少个连长就知道会场上有多少知青了,五百多人,我的乖乖!旁边的人捅了冯国庆一下,他说:“8。”心想:“我会不会留在三营一连了?”
“就地坐!誓师大会现在开始。”
张团长致欢迎词。他用简短的语言讲述了“沈阳军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历史,它前年——1966年才成立,从军区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抽调精干人员,接收了国营农、牧、渔场93个,合编成6个师,58个团,他们这个团是原来的七星农场,地理位置和资源条件最优越,有苏联援建的基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冯国庆听得肚子有点饿,大家都领了酸面包就他没有。
当地知青代表杨华致欢迎词。他是最早开垦北大荒的北京五知青之一,比邢燕子都早,1953年——十二年前他们就来到了萝北县的一片荒野,没路、没房、没水、没电、没任何生活用品,靠着毛泽东思想和勤劳的双手,他们开垦出了万亩良田,建成了全国农垦系统的标杆“共青农场”,并且获得了国家和省市县的各种荣誉,也受到了毛主席的亲自接见。他的语言很实在也很震撼,可会场上的人有点坐不住了,他们坐了两宿一天火车和一天的敞篷汽车,已经很疲惫了,也心疼这身崭新的军装,就坐在起土的地上。
知青代表表决心。朱晓会,她是北京的将军的女儿,早他们半年来北大荒插队,回去就是一场场报告,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把毕业生们讲得心驰神往。这次她申请到全师最艰苦的地方——“采石连”,摘下军帽给大家看,她剃了光头,说炸石头会有碎片容易崩到脑袋好包扎,又把会场上的人感动得稀里哗啦,可这姑娘又黑又矮又胖真丑,再说天也晚了。
誓师大会终于在一片“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的音乐声中结束,班长李向阳问冯国庆:“老冯,你跟我们走还是去找武装部?”
冯国庆已经问过刚才在台上喊口令的人,那人就是团武装部长,他说:“是你呀?我们以为你不去了呢,已经安排人了,给单教导打电话?师部才有一台电话哪能办私事?再说你上哪儿找他?”
这全怪自己,错过了北京的兵工厂,又错过了兵团的武装连,还丢了《赫哲词典》,这时候他又看见了扈喜,晃动着一双辫子跑来跑去,是不是又丢东西了?这个小迷糊!冯国庆并没为这件事懊恼,他和别人下乡的动机不一样,别人是响应国家号召,也是迫不得已——学校、居委会、父母单位三级动员,没人能逃避下乡,除了参军和很少留城进工厂的和独生子,再就是病残, 他是主动要求来北大荒的,来就得到最下面,只要那里有赫哲人,说:“我跟你们去。”
开完会人们都到自己连队堆放行李的地方取行李,秩序好混乱——首先得找到自己连队那一堆,这得翻出自己的东西才能证明,这可不容易;接着得在本连队的行李里找到自己的行李——出发前军代表教他们把被褥打成了能背的豆腐块,可军服是发的,被褥是自己做的,有厚薄,行李就有大小,也有胡乱捆的,路上就散了,好在外面包的布不同,能记得住,可手提的袋子就难找了,它们原来是和行李绑在一起的,可被先来的人翻乱了就不好办了,有的人忘了它长什么样,比如冯国庆,蹲在地上不找,因为剩下的就是他的。好多人都有这想法,冯国庆就可他们先挑,最后还多了一个军用书包,里面全是油画颜料,他还赚了。
等六师二十五团三营一连的知青们捡完最后一件行李,谢志远已经抽完了三根烟,天色也晚了,他和冯国庆被分配到了三栋57号老裘家,可团部宿舍一排排红砖平房都成黑色的了还长得一样,各家都有院子却不都有门牌号咋找?就打听坐在院门口乘凉的人,他们说:“裘老师家呀?往前走,往左拐,再往右拐,再往前数三间房,院子里种大苞米的就是。”他们就往前走,往左拐,再往右拐,都种大苞米,一会就把自己给转迷糊了,不知道邮递员是怎么送信的。
“哎,小迷糊你们住这儿?”冯国庆发现了几个在外面看月亮的女生,里面就有换上了花毛衣扈喜,北大荒的晚上有点凉。
“喊谁小迷糊?大迷糊,寻不见了吧?有人领你们你们不在?”扈喜有点意外。
冯国庆遮掩道:“我,我们在看月亮,北大荒的月亮好像比北京的月亮圆。”就和谢志远离开了。
谢志远边走边回头,说:“上海姑娘是比咱们北京姑娘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