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住进裘老师家
冯国庆和谢志远正在路灯昏暗的路上走着,就听到后面有人喊:“是要去裘老师家的知青吗?”他们俩回头一看,走过来中年少年两个人,那个中年人看着和蔼可亲。
谢志远问:“您是裘老师?”
那人说:“裘国文,这是我儿子裘知。”
这爷俩的名字真好,谢志远说:“裘老师,我们正在找您家,要借宿一晚。”
裘老师说:“我们正在找你们。”确认过他们俩的名字后说:“小冯,小谢,欢迎欢迎。”
这是他们第一次进入建设兵团职工的家,除了边远和配套差一点这里的条件并不比北京差,各家房前屋后都有很难大的园子,不为了采光间距,而为了自给自足——裘家的园子里种了果树和各种蔬菜,还养了狗和鸡鸭鹅,他们一进院就听见了狗吠鹅鸣。他们的房子虽然和邻居一样进屋就是外屋,也就是厨房,再分出左右两间居室,这家的厨房打了隔断并且开了后门,就出现了一个“内门斗”,或叫“门厅”,厨房的煤柴和油烟就不会直接进入居室,干净了好多。裘老师让儿子给客人打水在门外洗脸洗脚,完事进到家长的屋里说话。
“孩子们,这是你们冯哥,谢哥,北京的知青,分配到咱们兵团,难得一见,今后你们也得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冯哥,谢哥。”裘老师的两对儿女礼貌并且热情地对客人说,他们家第一次来北京人,北京是他们向往的地方。
“你们都介绍一下自己,姓名,性别就不用了,年龄,兴趣爱好、学习成绩和志向。”裘老师把自己家当成了课堂。
这家的长子陪客人时已经介绍过自己,现在又来一遍,说:“我叫‘裘知’,我爸给我起这个名字是为了让我追求知识,我今年十七岁,高中一年级,我爱好体育和电子,学习成绩一般,至于志向,不是都得下乡?我最好能返乡回七星农场。”
裘老师说:“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你的特点是爱劳动和手巧,但发展要均衡,就不会一只胳膊粗,一只胳膊细。”
裘老师夫人说:“现在叫学工、学农、学军,谁不是左撇子?哪个一只胳膊粗,一只胳膊细了?”
她的儿女们都笑。
这家的长女说:“我叫‘裘好’,是我妈给起的,同学们总叫我‘好球’,可气人了。我今年十六岁,初中刚毕业,考试成绩不好,我生病把学习耽误了,至于兴趣和志向,我想当琵琶演员。”
裘老师夫人说:“求好就是求善——求善不好听,像骟马‘骟’,真善美,可现在不提倡了。”
冯国庆和谢志远相视一笑,这家的女主人真有见解。
这家的次子说:“我叫‘裘真’,同学们都给我起外号‘叫真’,我是凡事都求真——追求真理嘛,我小我哥一岁我姐两岁,在读高小。”
裘老师夫人说:“这名字是他爸给起的,叫什么真呀?结果他被选成‘右派’,从哈尔滨下放到农垦。”
右派还有被选出来的?据说有的地方定额5%,真有这种离谱的事儿。
这家的次女说:“我叫‘求美’,我家数我漂亮。”
一屋子人都笑了,这丫头才十岁,小学三年级,可以说是“童言无忌”,不过她长得确实漂亮,一双大眼睛像黑葡萄珠,说完就躲在了爸爸身后。
裘老师自我介绍:“我叫‘裘国文’,兵团高中物理教员,是‘中右’,摘帽了,我得感谢兵团——原来叫‘农垦’,让我们一家六口三年困难时期没挨饿,我也基本没挨斗。我老伴就不用介绍了,她叫付桂丽,全兵团最高学历,大连理工本科土木专业,受我拖累来了北大荒,现在是师部建筑总工。”
这是一个完美并且幸福的家庭,让两个北京的小客人好生羡慕。
谢志远自我介绍:“我叫‘谢志远’,今年十八岁,家庭出身好学习成绩好。”
冯国庆说:“就是有点像甫志高。”
裘家的人都愣了,叛徒甫志高?不像。
谢志远指着冯国庆说:“他叫‘冯国庆’,出身和学习成绩都没我好。”
裘家的人都笑了,这人出卖战友,是有点像甫志高。
大家都余兴未尽,可时间已经不早了——这一大片平房晚上八点半都熄了灯,裘老师说:“农村人喜欢早睡早起,你们四个男孩在西屋睡,两个女孩跟我们在东屋睡,明早小冯和小谢就得去东风林业站。”
这四个男孩在西屋一宿都没睡,他们正处于不知道为什么人要睡觉的年龄,就聊了一宿。
“哎二位,你们的父亲当年是怎么当选右派的?真有这事儿?”睡在炕头的谢志远问,夏天的炕头很热,尽管铺了板子,在生活上这位甫志高倒是不像甫志高,抢着睡炕头,很有风格。
老二裘真说:“别提了,当时教研室数我爸年轻,又是党员,就得起带头作用,也是为了完成政治任务,我爸不知道当右派事情这么严重,就主动申请当右派,结果从大连直接下放到黑龙江北大荒。那年我哥三岁、我姐一岁,我还没出生,我妈不要工作带着我哥我姐就去了北大荒,要不我们也是城市人。”
两个北京的小伙子就感叹当年的女人之忠贞,可后来运动多了,都要求划清界线,甚至互相揭发检举,像付老师这样的女人就越来越少了。
“哎裘知,你对矿石收音机有研究,这东西是不是能当作通讯工具?”睡在炕稍位置的冯国庆问,他想给哈尔滨那边打电话,找那本丢在车上的《赫哲词典》。
老大裘知说:“接收行,发不行,范围很窄,总串台,有时能收到苏联那边的敌台,我爸不让 。”
他们各自问了比如“天安门城楼你们能上去吗?”、“东风林业站有没有老虎?”——双方关心的话就迷迷登登听到了鸡叫。
第二天早上在门厅吃早饭,金黄的小米粥、白面馒头和甜菜疙瘩咸菜,裘老师问:“小冯,你对赫哲语感兴趣?”
这都是谢志远嘴快,这个甫志高,冯国庆问:“老师您知道乌•白辛吗?电影《冰山上来客的》作者,他是赫哲族作家,我想研究赫哲族文化,前年找过他。”他没说这是乌•白辛的委托。
裘老师神色黯然然道:“我和他同过学,他是赫哲人的骄傲,因为那部电影被批斗,畏罪自杀了。”
付老师说:“啥畏罪?在歌里唱爱情就有罪?没爱情人不成牲口了?岂有此理。孩子我铁路有熟人,我帮你找那本书。”
冯国庆高兴得跳起来给二位老师鞠躬:“谢谢付老师,谢谢裘老师。”看看谢志远:“也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