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季 仓 子 埠

                         红榜作家  陈一龙

如果细细地端详古镇仓子埠的风貌，放眼之处皆成风景；如果默默地感受古镇仓子埠的风情，心仪之处意象万千。“水码头”的仓子埠，成像为春夏秋冬四季，落笔为一段墨香的文字，抒情为一种深沉的眷念。

1.春

书房挂着一幅水墨涵润的寒梅，写意淋漓，枝干墨青、遒劲、斜逸，星星点点的梅朵，晶莹剔透，寄喻内心苍凉的独白。

而仓子埠的腊梅枝头那一粒粒芽孢在朔风中绽开嫩黄、鲜红，注脚春天不远。一树花被一场潇潇洒洒的雪片儿亲吻，春嗅到了来自于天的鼻息，用柔光恩宠、用灵动抚慰。春天的故事悄悄地在氤氲的清光、云雾中摊开一页页书简，诗意盎然。仓子埠，以仓阳岗为脊，230国道、109省道和村级公路串起阡陌纵横的经纬线，浓缩为精妙的乡村春胜一览图。南海的风吹来，款步而至，娇弱妩媚。不惜假借，少女们靓丽的脸庞被季节粉刷，佩戴明快、潮范的服饰，走向泛青的河滩。前朝的雨冲洗门前那被岁月遗忘的锈迹斑斑的锄头、镰刀、犁耙和那一竹笠、一蓑衣、一草鞋，淋湿贪玩的小猫，应和屋檐下水滴石穿的“嘀嗒”声一滴、两滴……诱惑至天明，唤醒那一冬的凋敝、生长万物的沃土。

子燕呢喃的3月，一处处田畈地头、沟渠荒坡边的小草儿窜出来问春风，谁吹开了我褶皱的衣裙。我家的地碧绿的菜畦笑得合不拢嘴，冬播的豌豆在春女的撩拨下纤藤爬上了插在旁边的小树丫、瘦竹竿，叶片翠绿，花朵儿呈现出五颜六色的紫、白、红、蓝、褐……农人的味蕾便在一盘春馐中绽开；樱海园的樱花醉了蝴蝶、海棠在深夜低吟春曲，那一溜清水绕着土堆那一株高高在上的雪红的天山樱，孤寂孑立；东方阳光敞开了简约古朴、重檐翘首的楚式门楼，迎来稚气未脱的少年闯进田园，目睹万物复苏的那一份蓬勃，赓续长辈的那一份农桑记忆；紫薇田里的紫云英疯长，开出粉白、紫红的花朵，给游人观赏或作中稻的绿肥，斗牛场从来不缺力量与技巧的比拼和狂欢的呐喊，紫薇稻田的墒情活泛起来；山庄的垂钓场接纳了装备精良的钓客，挂食、持杆、抛线动作娴熟又高雅，给生活的闲情打上一层舒适的蜡光；时光绿道两边的绿树花草吐芽返青，红黑分明的步行道在婉约中客串大大小小的苗圃、采摘园、农田、池塘；时间剥蚀了丰乐村刘重武湾的那一石碾，不曾见叽叽吖吖的叹息，如今成了和美乡村的景点。

古河道绕着古镇仓子埠的墙角延伸开出，是一幅动静相宜的油画。一座桥横跨黄陂六指、新洲仓埠，宛如姐妹相牵不舍分离的手；一条柏油路如纽带连城廓、涉旷野，把农耕与商业捆绑得亲密无间；一溪碧水里野鸭嬉闹追逐，是慢时光的回放，舒悠淡定；一棵棵杨柳柔条拂面，飞絮轻舞，清风里蕴含上古的气息，黏上今天的名利杂细。

我们的靠山用最纯的春情唱着二月里来龙抬头的歌谣，丹枫白露民宿的那一株竹茎拱起了踏石板来窥探春讯，春风吹进万千花境，连倒水河的波纹也不沉默，鱼鹭张开雪白羽翅，盘旋水面。

仓子埠的春韵是地菜（荠菜）从冬的荒原、油菜田或麦地间隙里冒出嫩叶儿开始，寒风中菜市场路边爹爹婆婆随地摆着刁来的地菜，铺在塑料袋上叫卖，至古祓禊之礼，最盛时把踏青演变成一家人用小刀刁地菜、车前草、蒲公英，一桌野菜的风味出来了：地菜肉饺子、地菜肉包子、地菜春卷、地菜鸡蛋饼、蒸粉地菜、火锅配地菜涮着吃、地菜花或茎梗煮鸡蛋（消炎排毒），美滋滋地烟火气随风在仓子埠里弄飘出，才算拥有春天在那里的感觉。

且不说院墙内哪一户人家高高的香椿树，采摘嫩芽凉拌、炒鸡蛋或裹鸡蛋面粉油炸，总会口齿留香。

人间四月天，果园的梨花开了，霞光万顷；桃花早在三月赶趟似的探出头，艳丽灼灼。

清明，纷纷雨下，我想起了楚国屈原的端午，菖蒲如剑，情怀与岁月无关；武湖的波纹与粽子无关，龙舟竞技的呐喊在铿锵的鼓点下激起人奋的旋涡，涤荡心扉。

“嗡嗡叫”的蜜蜂在巢屋度过寒冬，追桃杏李梨，入油菜花海，黏槐树花丛，忙着酿蜜，着意春夏，紧黏秋冬。薄膜育秧后，五月初插秧登场，荸荠苗像春笋般在水田蓬勃，而菜种享受呵护，只要脸盆大的肥土撒下菜苗天气暖和钻出土层，暮春后移栽，黄瓜、丝瓜、冬瓜、瓠子……不负春光，黄色、白色的花朵儿招摇起仓子埠的傲娇，鲜嫩的果实挂了起来。

仓子埠的春天来了，“咿呀”一声如推一辆穿越光影的红车，只是不经意的瞬间，却怀旧致远，心仪万方。

2.夏

倒春寒，是仓子埠进入初夏前的一次次偶然叠加。4月底或5月初，春情最浓，绿意盎然。老农粗糙的手茧被风霜打磨，远处布谷鸟叫唤“割麦插禾”时，老农挽起裤管，田水微凉，惊得身子寒颤，而扬鞭呵斥水牛犁田耙田，“哗哗”的犁铧声，犁开春水涟漪，吐出春泥芬芳，平镜似的水田筑埂播秋收黄豆、插上稻秧。仓埠的夏早褪去臃肿，再现原始的本色，素衫曼丽、婀娜飘举，自挟一份羞怯的纯真、凡尔赛的浪漫。

6月，正源学校的学究们兴起了一种古仪式－－晒书，晒书如晒麦，以明读书人的高雅。而秧苗随暖阳茁壮，老农露出黝黑的肌肤，挥洒“汗滴禾下土”的无奈。

吴胜村那一片稻田不够“铺张”养眼；紫薇千亩高标生态农业示范区又太“帕斯”、唯美；二垦、三垦的万亩稻田，恰是天上裁剪下来的一块云朵，变幻成纯白、青绿、金黄，再用灰色垫底……季节藐视色彩，沃野平畴生出万花筒般绚烂。

枇杷树像卫士立在时光绿道东北转弯处的小径上，冬开花、夏结果，枝条上的果子扎堆似的凑成球，金黄金黄的，果肉汁多微酸味甜。仓子埠岗地草盛林茂，荫下隐藏一方池潭青萍在凋零中泛青，挺过寒风暴雪，一窝蜂地铺满四沿，残荷在新水里窜出嫩叶，季节把柔情蜜意献给高贵、淡雅、清廉的绿荷，亭亭如立时，青萍依附在绿荷的裙摆之下，共生共荣，秋冬相拥。到了荷叶、茎、花出了水面，华盖撑起来，荷花远远地映入眼帘，似雕琢的花妖；清香远远地钻进鼻腔，我害怕自己的平凡“玷污”圣洁，坚守那一份“出污泥而不染”的节操。而莲蓬采摘下来是消夏之果品；藕带如玉，时令佳肴；龙王墩干莲子熬甜汤，润肺清火补气，四季皆享。

栀子花绽开时，满园留香，我想起了那些大妈们将栀子花别在发髻上，爱美与年龄有何关连呢。

那一块块绿锦缎麦浪中的油菜田恰如汉绣的衣襟，在开阔的洪山低田丘岗展开，蔚为壮观。割完油菜，菜油特殊的香味炸出韭菜味的“蛤蟆头”，外香脆内嫩滑，妙不可言。油菜杆作农家柴火或作蚕吐丝筑巢都好。

接着植棉苗、割小麦、插红苕藤、育花生，村民的活路宽了、累了。

细李湾、邱家冲的那一块块坡地平整成了肥田良地，机械割麦、脱粒、晾晒后入仓或成为餐桌上的面糊、汽水粑，香喷喷的擀面条。而陈堰村的“青纱帐”如云纱飘在连接武湖的陈大港湾附近，一座拥有300多亩的现代化规模的肉牛养殖基地悄然矗立，从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俨然是蓝领工人。如是，这里的天蓝了、水碧了、空气中含着悠悠的青草香。

我愿2024年的夏风在曾经“进士及第”的陈堰村万氏家园劲吹，羞涩不再，蜜意尽然。

沈家大湾南边一条人工河延伸到倒水河堤排灌站，垂钓者在遮阳伞下，享受各自酷爱的快乐。猕猴桃园分布在湾子东西岗地上，滴管系统按照微表指令在喷水，技术嘲笑了石渠。还有工人在施肥、剪枝、除草……风景之地乾坤大，桃园的桃子被画家描红了脸颊，脆、甜、汁水足，水果的季节总是不期而遇。夏末，仓埠“吐鲁番”的葡萄慢慢地熟了。夏黑、阳光玫瑰、白玉兰等品种在季节的歌谣中，口齿留芳至秋。丝瓜、黄瓜、苦瓜、瓠子、干豆角爬上了架子，卧在地上也行的瓜藤类植物如南瓜、冬瓜、香瓜、西瓜、菜瓜、甜瓜在仓埠的水果蔬菜中是另一种存在。

6月中旬至7月上旬，梅雨季徘徊在古镇仓子埠，沟沟壑壑里水涨了起来，暑气上升，闷热难当。瓢泼大雨一持续，低洼稻田被淹，抽穗的稻谷损失不少。防汛关口，倒水河从方杨村、彭泗村至盛咀村；八方咀村、二垦、三垦、北湖堤，聚集了防汛大军昼夜巡逻坚守，虽防汛物资储备充足，又时时处于“临战”状态，而池塘成泽国，养殖户损失不少。特别是狂风，水逼平堤坝，浪涌浸噬，守堤人打着电筒，查细微的管涌，心不提到嗓门眼那是假的。

仓阳岗的夏天捉摸不透，梅雨季或文静或桀骜，但无论如何我似乎隐约听见民国码头号子在天空回响。

夏至秋，十旬期的紫薇花开得旺，荣为古镇“街花”，光溜溜的古铜色树皮，色彩艳丽或素雅的紫薇花是夏天馈赠给所有人的“心结”，留客的仓埠不怠慢你们的光临，枝条像伸出来一双双热情的手。

辣椒随影随行，在自己的角色中点缀上桌的许多蔬菜，在腌制品中独领风骚。茄子从夏至秋，是百姓日常离不开的下饭菜，而秋天剪去茄子分枝后，施肥、浇水，又开花结出秋茄子，猛火清炒出锅，味别于夏天的茄子。

仓埠的番茄是不进蔬菜大棚的，辟一点肥地或门前花坛里种上，何谈没有鸡蛋番茄汤喝呢？农家门前屋后的枣树，枣子挂在丫上不惧风吹、雨淋，不说自然脱落，长竹竿敲下红枣来，擦拭一下塞进口里，甜甜爽爽。

仓子埠的夏天，街道树荫下围着一群下棋人，摆弄车、马、士、卒、象，默默的看客、多舌的棋痴、吹牛的二赖……口沫四溅地挤兑别人，充盈小市民的幸福滋味。知鸟声声里等太阳西下，又有人从家里走出来，邀三五个朋友在摊点吃烧烤、喝啤酒，脱衣卸膀地吵扰到深夜。

有时，夏天把快乐偷偷地留给了在倒水河、仓溪河、项山水库、北湖里游泳的爱好者，温情脉脉的仓阳水是季节的晴雨表。酷暑，仓埠总有不一样的情怀在季节的河流里流淌，无拘无束。

3.秋

夏的挽留，秋静等丰硕。大雁南飞，只是路过；菊花怒放，只是静默。

熬冬的蔬菜或农作物在时令中有条不紊地开始，拔棉杆后，秋播小麦、油菜，栽种大蒜、红菜苔、青菜、萝卜（红白）……

晚稻在仓阳岗的河流冲积平原染上金黄，一群群叽叽喳喳的麻雀，淋雨沐风，飞窜在村野，与稻草人捉迷藏，偷食田地快要成熟的稻麦或晒谷场的粮食。松散的土埂出现裂痕，该挖红薯了；雪白的棉花笑开了脸、花生熟了、芝麻在夏天节节高，榨房里，棉籽、花生、芝麻散发出不同香味诱发味蕾。鸡头米（芡实）在太阳的烘烤下长满刺的华盖铺满了水塘，摘下水中刺球般的果子，剥出白或微黄的嫩米粒，口喉生香，嘴皮微染紫红，一群玩伴免不了贪嘴。头上戴一顶荷叶帽，遮挡炙烤的太阳；抽屉里铺上荷叶，盖好煮熟的麦子等时间霉变，然后晒干磨碎，摊凉的茶水、盐、略粗的麦粉混拌，麦酱经阳光慢慢孵化，再加入剁碎的辣椒、干萝卜条、峨眉豆等，秋阳下家家户户飘出了麦酱香，仓埠山庄农特产品大厅将古制法承袭得天衣无缝。

春秋冬三季，武展柜台少不了仓埠油面品牌，油面师傅一天天挂面上架，自然晒干装进包装盒，邮寄到全国各地。那一碗清汤油面，漂浮几片青菜叶，好看有色；好吃有味。

柿子在颓废的院墙边挂满了红灯笼；桂花香了，东桂堂毫不逊色，桂花酒、桂花糕、桂花银耳羹、桂花燕窝羹，中秋月作了仓子埠的证人，细品一口的个中滋味谁也说不清。紫薇花在菊花开之前谢了，秋终将以菊花装饰，阳台上、屋檐下、景观道上，一瓣瓣诉说岁月经年，人生无常。人为固化的紫薇藤编织，将福禄寿喜、春夏秋冬、千家姓……融进丰收的喜悦里，让仓埠丰满、伟岸起来。

听一位长者说：武湖右岸出名人。故事的主人公徐源泉祖祖辈辈在仓溪河西不远的六指生活，父亲辗转定居于仓子埠，悬壶济世。病逝后家道更没落，靠慈母纺线织布、为富人浆洗衣物维持一家老小生活。在一个秋深盈月夜出走，后发迹，拜为二级上将，办实业、建学校，干出了一番功业，福报黎民百姓。

九十五年前的仲秋，徐源泉筹资建仓水窑公路，并经营汽车运输业务。翌年秋，黄冈县始建仓阳公路。武湖季节性水路与陆路构成了仓子埠走向外面世界的交通枢纽，秋天的仓子埠精彩纷呈，雨露均沾，喷涌出一股向上的伟力。

在秋风秋雨中，花落无声，一片片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时光绿道，那一片漂浮在一池水里，即凄美又零丁。只有一只蜻蜓孤傲地停在紧闭的仓子埠谁家的那一户窗棂，虽然美丽的羽翼透视淡淡的忧郁，但向死而生地迎接寒冬。

4.冬

每个季节都在天地间刷上标配的色彩，特拥的魅力。

仓子埠人忠于守望，秋不会亏负辛劳者，用蔑囤子储存晒干的晚稻、玉米、红薯、花生，盘晒小麦、早稻、黄豆、绿豆……这个季节，谈论的话题最多的是美食佳肴，最期盼的是打工的男男女女回家过年，看看父母、子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