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姜路上铁道兵的营房
赵莉渭
(一)
2021年底,我的一篇小小的关于清姜路军工情的文章,因为里面提到了清姜路上曾经有铁道兵建的不少营房,引来原水利局副局长吕恭老师对清姜路铁道兵老营房的极大兴趣,他立即收集资料研究,写出《令人难忘的怀恋——铁道兵与宝鸡军工城的十年交集》的文章,登载在《新华网》上。没想到,又引来湖北十堰铁道老兵姚尚明老师对清姜路老营房的极大关注。2023年7月9日,姚老师特意千里迢迢来到宝鸡,就想亲眼看看清姜路上的老营房,圆他一个梦,也替修建这些营房的老兵们圆一个梦。
姚尚明老师1970年入伍,后在铁道兵一师二团任政治处宣传股长、副主任。在1979年对越自卫还击作战中荣立三等功。1984年1月随部队集体转业并入铁道部,任铁道部十一局二处政治处副处长,局水泥厂书记,中铁十局集团二公司巡视员等职,参与编纂《铁道部十一局二处简史》并任副主审。退休前后这些年,他坚持自费到处收集铁道兵二团的历史资料,编著铁道兵历史的纪实书籍六七部,著作颇丰。
吕恭老师1974年入伍,在铁道兵5师当过文书、班长,1980年退役,后为宝鸡市水利局副局长、高级经济师,大学本科中文专业毕业。在省级报刊和新华网客户端发表作品百余篇,其中作品《尘封的往事》获2011年《小说选刊》全国征文一等奖,也是文笔了得。
本来作为都是文友,又都曾是铁道兵的身份,吕恭老师提前就做了一些准备,要好好热情接待这位远方来的客人,但不凑巧的是,他在前一天“阳”了,带他们去参观老营房的事就落到我头上。接到任务,我是既高兴又忐忑,高兴的是,一篇小小的清姜路文章,竟然能解开尘封已久不为人知的一段铁道兵的历史,重新燃起人们对它的关注。忐忑的是,目前那些营房大多已面目全非,有的甚至被废弃许久,会不会让姚老师他们失望而归?
为了万无一失,我赶紧来到金山社区(原81#家属院)找到曹首钢大哥,让他又带我去看了一下从前81*家属院的老营房,不看不知道,这一看连我自己都被震惊到,不由心满意足起来。
第二天,当我骑着我的三轮小电驴赶到“38”信箱的酒店时,铁路上几位三线学兵朋友带着姚老师已等在那里,大家一见面所聊甚欢,没有一点生疏感。很快仲崇荣大姐又叫来了41#厂的刘春雪和王占国等两位学兵大哥,于是,大家一起首先参观了41#厂车队的老房子。
(二)
这些房子我再熟悉不过了,可以说从小就是在这个院子里玩大的。车队的门房以前是铁道兵的禁闭室,窗户很高。旁边曾是猪圈。北、西、南面以前也是的营房,改成车库后,只留下北边临街的一面还有旧营房的痕迹,只是瓦顶都换过了。门房正面墙上“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字样还依稀可见,从东北运来的红松木门窗依然完好地继续着他的使命。
接着,我带他们来到原81#厂社区的老技校,四排两栋工字型的老营房坐落在厂区西边,跟工厂仅一墙之隔,中间一条笔直的水泥路一直伸进厂区,只是被一道大门阻隔开来。厂区外的两栋,一排有十二个门窗,一排有二十多个门窗,最长的有33米,周围70年代栽种的雪松遮天蔽日,地上松针遍地,平整柔软。
墙的厂区那一面,整整12排老营房的侧墙,被茂密的爬墙虎覆盖得严严实实,缝隙中露出的三角形红瓦顶,向我们昭示着曾经的沧桑和故事,吸引我们就想越过墙去看个究竟,可惜不是职工进不了厂。屋檐下,用石灰水标着“33”“34”的字样,让姚老师误以为是当年铁道兵建造营房屋时留下的编号,一时激动不已(后来我才了解到那是清产核资时才有的标号)。我们一群人走在中间宽阔整洁的小路上,路旁树木茂盛,小鸟啼鸣,让大家不由心潮澎湃,心里唱起了歌儿。
接着,又来到原81#厂社区医院,现为金山社区卫生院,这是一座典型的“T”字形结构房屋,以前是铁道兵团部的卫生所。门前伸出的正方形廊檐和那两根支撑的大红廊柱不见了,但门廊上方铁道兵标志的红五角星还在。姚老师望着红五星,不禁感慨激动起来,他像是又找到了家,又回到了部队。医院领导听说我们的来意,热情让我们来到后面的院子里。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种老营房依然还被使用着,真是让人倍感亲切。
很快,又带他们来到烽火幼儿园,幼儿园原来是个二层小楼,是原来铁道兵的团部,后来又在两边扩建了几间并加盖成三楼,但前面的廊檐门柱还在。姚老师指着左边第二个窗户跟我说,今年5月,他专程去江苏丹阳采访铁二团88岁的抗美援朝老兵副教导员蒋玉南。蒋老指着团部那张照片说:“当年我就住在左边第二间!”
是啊,当年这座幼儿园的小楼和41#厂原来医院的二层小楼一样,都是当年铁道兵的团部,地板都是光滑锃亮的水磨石的,楼梯扶手也是水磨石的,光滑的程度堪比现在的瓷砖。包括刚才参观的原81#厂医院的营房是从前的团卫生所。走廊如我们亲眼所见,宽敞舒展,房屋里面冬暖夏凉,采光通风都很好。
走在这样一个老铁道兵盖的营房里,不由得让人感慨万千。
至此,姚老师在清姜的寻旧之旅算是圆满完成,我既为没能让他们看到更多我们小时候营房的全貌而深表遗憾,也为清姜路上还找到50年代初的历史痕迹而深感自豪。
(三)
说起这些老营房,还要追溯到1953年修建宝成铁路的时候。
1953年7月朝鲜战争停战,铁一师便奉命于11月11日,由朝鲜北道香山郡造阳里回国进驻陕西省宝鸡市。1954年3月9日总参谋部电复铁道兵,同意在宝鸡市组建铁道兵第一指挥所(军级建制),负责指挥铁道兵第1.3.4.6.10师和独立桥梁团,担负宝成铁路东(河桥)略(阳)段修建任务,在离宝成线十余公里的清姜地区开始修建营房。后因铁道兵部队紧急调往广西、广东、福建,执行黎湛、鹰厦铁路抢建任务,铁道兵机关迅速从北京移至广西贵县,就近对部队实施组织指挥。第一指挥所也从宝鸡迁至贵县,并入铁道兵机关。
1954年5月12日,铁道兵举行了营房建设工程开工仪式。后据姚尚明老师查阅中铁十一局简史记载,铁一师回国驻宝鸡扩编四团,五团。二团抽4个连队去四团。一、三、四,五团在宝鸡只有半年左右就去修黎湛线去了。1954年8月7日第一指挥所撤销。留下二团在宝鸡至1955年9月才离开,在这1年10个月期间,铁一师在宝鸡修建大小营房314栋。其中铁三团156栋,铁二团147栋。仅1955年铁二团在宝鸡继续修建各类营房就有63栋。
从1955年开始,国家 “一.五”计划期间,苏联援建的156个重点工程项目,在陕西的24个中,有两个就选址在清姜路。一个是38#信箱的航空精密仪表,一个是43#信箱的雷达。1956年,作为55项重点配套工程之一的,我国新建飞机的通讯电台制造的41#信箱厂,也在这两厂之间建立起来。1960年,作为生产航空和航海无线电导航接收设备的48#厂,把家属区在清姜路铁道兵的营房里。
清姜现在的烽火医院,是按照第一指挥所(军级建制)规格建造,是个U型的二层楼建筑,十分坚固耐用,但第一指挥所还没派上用场就撤走了,这里就成了一个团部所在地。团部撤走后,原来在七现场的卫生院搬到这里成为41#厂职工医院,一直到2013年才拆除盖成现在的新医院楼。
其中的一个团部,本来在现在清姜路东四路的宝成家属区,人们习惯叫它8501小区。8501是当时铁道兵的一个部队编号,铁道兵撤走后,它的团部最早被作为新建厂的新工宿舍,20世纪60年代成为宝成招待所,20世纪90年代这个招待所还存在,后来拆除盖成了楼房。
另一个团的团部,一直沿用至今,就是我们参观过的现在的烽火幼儿园。
清姜路上的这些营房以东三路烽火医院为中心,分别建有食堂,训练场,军械库,油库,仓库,马场,猪圈,靶场,师卫生所等,采用苏军的建筑图纸,大多坐南朝北,占地1.5平方公里(吕恭老师收集)。门窗都是从东北用专用火车的四个车皮拉来的红松木建造。除两个团部和干部家属住的是二层小楼外,其他都是平房。有的是“T”型,有的是“U”型,还有的是“工”字形和“十”字形结构。办公营房都是带廊檐的平房,进去是个直筒子的大房间,士兵住的是中间有大走廊的平房。地板有的是红砖,有的是水磨石,还有的是用标号很高的水泥,当然最漂亮的还有打着蜡的红松木的地板。
(四)
建造时划分了几个区域,现存的属41#厂有一现场、三现场、五现场、属48#厂的有二现场、八现场,属81#的是七现场,这些几现场小区的叫法,一直沿用至今。
当时三现场是木工区,五现场是沙子水泥施工区,七现场(也就是81#厂南家属区和南厂区老锅炉房附近)是砖瓦厂,如果仔细寻找,还能找见曾经砖窑底座的痕迹。最早的职工卫生所和学校就在七现场附近,特殊时期职工家属打针看病都在那里。
姜路上每个现场的两边都有高高的水泥门柱,上面是圆弧形的五角星架,下面是黑乎乎的大铁大门,门边都有解放军持枪把守,没有通行证不让进去。在清姜东三路、东四路,直到20世纪70年代,还有水泥门柱存在。
在大概七现场的位置,20世纪60年代,附近有个马场,那是清姜东二路东头8911#工程兵团级部队和兵站的马,他们用七现场的场地喂养训练。日暮西下时,几个当兵的牵着一队马回返,几匹不听话的小马驹哒哒地跑在前面,马蹄声声,汗湿衣襟,那种训练归去的背影久久留在人们的记忆里。可家长一般不让小孩子在那里看,害怕被放养的马儿不小心踢到。
因此,清姜东二路上经常会有部队战士驾着铁马车经过,与一般村民的木制马车不同的是,车身车轮都是铁制的,前面由一匹马拉着,黑光油亮,上面拉着面、油和蔬菜。这些都更加深了清姜路的军营气质。
1958年工厂基建初具规模后,各个厂人事部门的干部,立即兵分几路到山东、陕西、山西、上海等全国各地招工。在汉中,41#厂委托当地公交办拉着长长的“国家第四工业部国防科工委飞机电台制造厂招工”的横幅招工,吸引了无数有志青年前来报名,目测上的人参加考试、体检,政审、最后选出优秀者录取,剩下的再分到诸如灯泡厂、车辆厂等地方单位。被选上的新工在进入生活区时,一看有解放军持枪站岗把门,领队拿通行证才能进去,不由紧张得不行。
刚一进食堂,整屉整屉热气腾腾的白馒头就被端上来,让他们随便吃。这对国家困难时期吃不饱肚子的农村孩子来说,真是过上了天堂般的日子。紧接着他们被安排住进了营房的大通铺上,宽敞的房子让他们感觉幸福极了,即使每天下了班还要义务去东三路上填坑铺路,也没有一个有怨言。
这让当年很多坐着胶皮马车从北京天津上海南京等大城市来的技术人员和工人有了一个现成的栖息之地,有了一个心灵的慰藉之所,给他们的未来奠定了良好的生活基础。
后来,各个工厂充分利用这些营房,陆续建起了哺乳班、幼儿园、学校、医院、食堂、车队,电影院、大礼堂、运动场、招待所、储蓄所、邮电所、商店、粮店,渐渐形成一个独立的小社会。
烽火医院二楼一上楼的大厅里摆着乒乓球案子,清姜东二路头上5911#工程兵部队家属的孩子还在那里打过球。
单身宿舍楼和家属楼建起后,连同以前的营房一起,被编为二街坊,三街坊,至今仍是41#厂家属区的小区名,四街坊虽被43#厂后来拆除改建,小区名也不再这么叫了,但一提起四街坊43#厂老职工都知道。
清姜路上的职工大多没见过修建这些营房的铁道兵,但一直享受着铁道兵精工细作的劳动成果,并在这些成果中积蓄着精神感召的力量。
(五)
1954年,为了让修建宝成铁路职工识字并看懂图纸。铁道兵司令部将原驻沈阳的91文化速成中学(1959年改称铁道兵文化学校)简称铁文校,迁往宝鸡。铁文校虽是师级单位,但人数编制不到三千人,所以校区只占用一,二,三,四个现场,每个现场为一个支队,队部在十字平房里面办公,下设大队(学习班),每个现场中心有操场,有独立的大门警卫,两边东西方向是教室和宿舍,食堂餐厅,卫生所,四周有长排大厕所,以及栽种的白杨树,学校设置的有司令部,医院,礼堂,枪悈库,商店,理发店,当时建造的大礼堂叫“九一礼堂”,后来的很多人都不理解,明明在81#厂的地盘上,不叫“八一礼堂”,偏偏叫做“九一礼堂”。原来是沿用了九一文化速成中学的“九一”称谓……
1962年,铁文校撤销。以原铁文校干部搭架子,组建铁五师25团。又从陕西的西安、咸阳、宝鸡和甘肃又招收一些新兵,在原铁文校旧址上进行新兵训练,一直到1963.4月才开往东北佳木斯修建嫩(江)林(海)铁路。非部队人员有些合并到四川绵阳铁道兵文化学校。
原有营房后来就成了原第四机械工业部无线电技工学校,最早由41#厂代管。一些不愿意去绵阳,就地转业被安置在了无线电技工学校工作。有的转业进到41#厂。1969年,在原技校基础上新建了81#信箱厂(宝鸡市建光机电设备厂),很多营房也划归到81#厂使用。
铁文校的这些官兵在宝鸡虽然待的时间不长,但却和这些企业的职工鱼水情深,结下一种难解难分的深厚情感。我熟悉的就有五六个人。其中一位跟着到了绵阳,后又调回厂里当军代表。还有一位原宝鸡市委宣传部部长曾在铁文校当领导,调到外地后又回来。前不久,铁文校转业的最后一位96岁的老人也离世了。
我们小时候,经常有几位同学私下议论谁的妈妈又高又白趾高气扬,可他们的爸爸却瘦小文弱很不般配,原来人家是爸爸铁文校转业的教官。当时铁文校教官最低一个排级干部工资也是八十多元,这对那些58年被招进厂工资42.51元二级女工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六)
当时,38#,43#两个厂的子弟学校都是各自办的。烽火子弟学校由41#,48#,81#三个厂合办,还解决了清姜东二路东边8911#工程兵部队及兵站和陕西省军区独立团部队子弟的上学问题。
这几个厂的子弟,最早上学的学校在冯家塬山脚下的七现场去上学,后来才搬到一现场营房的学校里。自此,很多厂子弟从小学到高中,甚至工大电大都是在铁道兵的营房里毕业的,直到20世纪90年代,很多人家还住在这些平房里。那房子又大又宽敞,前后院不仅能栽花种草种蔬菜,还能自建一个小厨房或储物间,这让很多住楼房的人羡慕。
尽管后来听说,特殊时期,81#厂有人爬上屋顶,看见明晃晃的“十”字屋顶在日光下闪着光芒,就说这是设计人员给苏联人放的空中打击标志,于是设计师跳楼了。故事很惨,但营房的整齐划一的规格,带给人的视觉震撼,肯定是震惊到他,让他始料未及,并引发联想。
因此,清姜路上铁道兵建的营房为清姜路的建设,为宝鸡的工业发展,为国家的国防事业都做出了重大贡献。而那些建造这些营房的铁道兵们,几乎还没有好好享用自己的劳动成果就被一纸军令调走,真是千锤百炼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啊。
怀着极大的好奇,前不久我又特意设法进到原81#厂的老厂区里,就想再细细看看曾经带姚尚明老师及三线学兵看的老营房墙那边的情况,没想到,这一看更加震撼到我。
只见围墙内的现存的被废弃老营房有十六七排,带廊檐的办公房有两排,一排被用砖头封住,显得十分神秘,另一排带廊檐走廊清晰可见,在夕阳余晖照射下,越发显得静谧幽深。
那里有当年的配电所,锅炉房烟囱等完整原貌,只是被爬墙虎和茂密的杂草树木遮蔽,有种苍茫的悲凉。
整个厂区除租给一些小型的私人企业里还有工人在干活,其他则人烟稀少,浓荫密布,就是70年代刚建厂时改造的那几座厂房和办公楼也人去楼空,和50年代的老营房破旧的程度绝无二致。傍晚那漫天飘洒的落叶堆起的陈年故事,向我诉说的不仅仅心中的悲凉。还让我看到,一座座静默的老营房,就像是一个个坚挺的士兵,赫然守卫着这块营地。茫茫林丛中,升腾的是一个个不朽的军魂,时刻在向世人昭示着它坚忍不拔的军人气质和不屈的精神。
如果这次不是吕恭老师发现和提醒,我虽从小就知道我们一直在铁道兵打造的营地无忧无虑生活,但从没关注为我们奉献出这么好房子的铁道兵的来龙去脉,我们只关注军工企业这些年的辉煌,却从未对我们的子弟兵有过感恩感激,似乎一切都来得心安理得。每当我们抱怨现在的住房,材料的低劣,做工的粗糙,设计的简陋,就会更加怀念那些老营房的精工细作,材质百里挑一,布局的严密合理,怀念那个时代军人的工作作风和无私奉献的精神品质。
站在那些老营房前,不是军人,但愿用一个军礼表示对他们的尊敬,用一个深鞠躬表达对老一代铁道兵的敬意。更为对这一切追根溯源的老铁道兵作家吕恭老师和姚尚明老师深表谢意,并以他们为榜样,关注历史,学习向上。
2024.3.26
作者赵莉渭,网名冰柠檬。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协会员,宝鸡市杂文散文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民俗摄影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人文地理摄影协会员。出版散文集《西藏,我来了》,并参与协会十多部散文集的编辑工作。散文作品收录在中宣部《我家的抗战故事》一书及《宝鸡散文六十年》文集中。
槛外人 2024-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