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圆梦锦江畔
(上)
——一个根在平陆女儿的
大学之路
文/李临雅
小时候,觉得读了小学读中学、读了中学读大学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是,哪里会想到,1966年6月,我们正在紧张地复习,准备迎接初中毕业考试的时候,那个后来被称为“十年浩劫”的“文革”开始了。于是,毕业考试没有了,升学考试也没有了。我们本应该接受高中教育的三年美好时光就在乌烟瘴气、乱七八糟、莫名其妙中流逝了。
到了1969年,如果是正常情况,应该是我们这个年级的人考大学的年份,我们又在伟人的一挥手之下,上山下乡,当了“知识青年”。
我们学校(成都九中)下乡的地方是凉山州的盐源彝族自治县。因为传说那里很落后,很荒凉,最后1000多学生只去了200多人,其他人都投亲靠友,去了别的地方。那时候,我父亲还在米易的湾丘五七干校劳动,什么时候能回成都重新工作,感觉是遥遥无期。他和母亲商量,干脆让我先回老家,还有亲戚照应(父母是一个县的人)。北方没有水田,农活也会轻一些。万一运动结束他们都得回老家,还免得把我一个人丢在了四川。
老家在山西平陆县,就是当年发生“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弟兄”那个事件的地方。隔着黄河,对面是河南省的三门峡市。
等我回到老家,才知道我的父母作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说起老家,他们什么时候都是温情脉脉的,那是他们的故乡,是他们出生长大的地方,那里有亲人,有美好的记忆。但是他们忘了,他们两个的家庭成分都是地主。他们以为参加了“革命”,就脱胎换骨,改变身份了,他们以为他们的老家是“世外桃源”。我在那里,不管表现得再好,入党、招工、推荐读大学、培养“赤脚医生”……都不会考虑我。我申请过、找过领导,还写过血书,都没用。大队民兵营长对我说,你是“地主成员”,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说按你的说法,地主的子子孙孙都还是地主?他说就是。
我父亲15岁那年离家出走,参加了八路军。祖父把他捉拿回家,给他娶了个媳妇,想以此拴住他。哪知道他不进洞房,在院子里坐了三个晚上,攒够了干粮,又跑了。这一去十年之后(1948年),因为受伤差点截膊,才转业回到平陆县工作。这时候我的祖父已经去世,因为他是村里最大的地主,八路军、国军、伪军、土匪都找他要粮,逼得莫法,上了吊。而母亲那边,外祖父又是他们村最大的地主,还开了石膏窑、药铺(他的一个孙子因为家庭出身不好,一直到改革开放以后,40多岁才结的婚)。母亲脱离了那个家庭,也投身了革命。和父亲结婚后,怀着我从山西临汾到西康省的雅安生下,我的名字就取自这两个地名。哎,一直以为自己是“革命后代”,结果是地地道道的地主阶级的狗崽子。看来,我们家的历史,不要说查三代,两代就有问题了(不过现在以此为荣,觉得自己还有几许“耕读人家”的基因)。反正不管怎样,都不能改变我是“地主成员”的事实。也不敢再多说了,那时候父亲还没有“解放”,老家那边的人不太清楚,万一提醒了他们,两边再一联系,岂不雪上加霜,我的处境会更加险恶。
最好的办法就是逃离。成都这边母亲的一个亲戚找了个转弯抹角的关系,在双流的一个公社办到了“准迁证”,把山西那边的户口下了。户口拿回来以后,又确实不想到双流去,就在家里待着。母亲退职后,因为是党员,担任了居委会的工作,所以和街道办事处、派出所的人都有来往。但是她都没有想到去“开后门”解决我的问题。直到半年以后,管我们那条街的民警发现我老是在家里,有一天问起来,才把情况给他说了。到医院去开了个有眼疾的病情证明,就直接把户口上了,重新成了成都人,成了“病退”的待业青年。那个阶段,曾经干过每天挣1.35元的临时工,代过课。有一段时间在成都电讯工程学院教学楼的建筑工地上当小工,挖泥巴、担灰浆……上下班的时候看到那些来来往往的工农兵大学生,好羡慕哦!我至今还记得一个女生昂首阔步地走在校园里的姿态。两年后,终于有了一次较大规模的招工,我被分配到一家集体所有制的家具厂当工人,因为已经年满25岁,连当技工都没有资格,只能当普工,开钻床、车床、镗床,当保管,一混又是三年。
那些年,好多时候,连生存都感到艰难,心理极其灰暗,觉得一切都没有希望。偶而想起大学之类的字眼,觉得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事物,这辈子都和自己没有关系。唯一的安慰就是书籍,只有在有书看的时候,能够暂时忘却现实……
终于,又是一个哪里会想到!1976年打倒“四人帮”之后,最高当局做出决定,恢复高考。那是1977年的冬天,有多少年轻人奔走相告,积极行动,要去参加考试。我当时心情很沮丧,觉得自己只读了初中,怎么可能去考大学呢?!那必定会是以失败而告终的事情。我鼓励、说服周围那些读了高中的小朋友都去考,说过很多次的一句话就是“如果我读了高中……”那次考试是各个省自己出题,当时流传着一个笑话,说四川省出的地理题中有填四大洲五大洋、几大平原几大高原之类的。有个考生填的几大洋是绵阳、简阳、资阳,实在想不出第四个了,就写了个“赵紫阳”(当时赵是四川省委书记)。不晓得哪个省的语文试卷中有一道分析句子成份的题,有一句是:华主席 健步 登上 天安门。有个考生在华主席下面写的是“贫农”,其他都没写。可能他想的是国家主席应该出身好嘛,那些东西怎么会有成份呢?……考试的内容居然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不少我认识的觉得和自己差不多的人都考上了!
很快,78级的招生又开始了,这次是全国统一考试,考试时间是7月。记得那是1978年三月的一个晚上,在成都北门大桥附近一处昏暗的路灯下,我对一起散步的人说,我要去考大学!
作者简介:李临雅,川籍晋人,现居成都。下过乡,待过业,当过工人。1978年考上四川大学中文系,毕业后一直从事编辑工作。已出版《海外归来的龙门阵》《另外一种风景》等六本书,散文集《流痕》获首届“四川散文奖”。

主播简介:玉华,河北怀来人,现已退休。爱诵读,喜读书、好旅游。用声音传递真善美。担任多家平台主播。播讲长篇小说《南阳月季》《北京的雪》《大同的风》《信与爱》《赫哲密码》等作品入驻喜马拉雅官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