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父亲(散文)
徐志赓(浙江东阳)
如果父亲还活着的话,应该是127岁了,能有这么长寿的父亲吗?若是,那才有福呢!
父亲逝世那天,我大儿子出生才四十天。
今年,我大儿子都53岁了。
父亲生于1899年。经历清末、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三个朝代,梳辫剪辫,天翻地覆。他苦出身。大爷爷、大奶奶生养了四个儿子, 一个女儿,而小爷爷无子嗣,于是就将排行老二的父亲过继了去。
父亲什么活没干过?听他对我们说起,青年时去昌化於潜一带牵过牛,牵回本地贩卖,赚点苦力钱。牵牛得十天半月甚至更长时间,因为牛一路得吃草边走,吃饱了才有力气好再牵着走 ,且天气时好时坏 ,雨天、雪天是不好开路的。牵牛走夜路是家常便饭。有一次,路过一个凉亭,父亲一头撞在一具“吊死鬼”垂挂下来的脚杆上,吓得不轻。当时听得我们都惊吓坏了,头毛都竖了起来,呀的一声大叫。
壮年时,父亲还去太平(温岭)挑盐回来卖,赚钱养家活口,父母前后生育了11个子女,四男七女。夭折了4个还剩七,生活艰难,可想而知。挑盐,四五百里路来回,穿草鞋,爬山过岭,脚起泡,肩膀挑红肿,咬紧牙关,还得拼命走路挑担。如果平安还好,当年还得逃“盐兵”(即设卡拦截勒索的国民党政府的官兵)。有时 ,血本无归,弄得不好,还要被关禁闭,须托人送信回来让家人拿钱去赎。那个苦楚,一言难尽。 还有去余姚挑棉毛,走路往返。无论冬夏,身上衣服被汗水湿透,似乎从来没有干过。
父亲是木匠。他说,学手艺,三年徒弟,三年半作,学得出师,“不热屙”都该吃好几台下去了。(意即苦得不堪形容:东阳土话——学出师,等于冒热气的大便都好几捧吃掉了,这里的“不热”【音】,反而是热得冒蒸气的意思,你说东阳土话稀奇勿?台,是量词,“坨”的意思。)
出门去下三府湖州德清新市一带做木工,得担副木匠家什(工具)走着去。四五天才能得到,带去路上吃的,是家里制作的粽子、麦饼。辛苦!
父亲一生勤俭。不算“有钱人”,但因一人继承了小爷爷的家产,因此解放初成份被划为中农,不是上中农、富裕中农,也不是下中农,而是名副其实的中中农。(我的一个伯伯、两个叔叔,家庭成份都是贫农,因他们仨分大爷爷的一份家产)
父亲是慈父。他把心都交给了我们,我们不畏惧他,但又很喜欢父亲,非常喜爱父亲 。记得三年困难时期,父亲六十好几了,还去江西大茅山一带做木工,快过年了,我们天天盼着父亲回来。有一天父亲要回来了,我们就走到四里开外的后岑山汽车站去接。父亲到家后,给我买来了一双解放鞋,我就别提多高兴了。
不知什么原因,父亲烂脚,又痛又痒,苦不堪言。大概出外多,被细菌病毒感染了。也许是感染了日本人细菌战的病毒也说不定。义乌后宅一带当年烂脚的人不少。义乌籍的反日斗士王选就揭露过。
我是小儿子,与父亲同一张床睡觉,两人又不睡同一头,我也不嫌憎。
父亲在世时,喜欢喝点小酒,市日去横店里赶集,往往买烧酒就只买一小吊,抿上几口。有时我跟在旁,还会让我也抿上一口,酒很辣,喝得我口“割舌”。喝了酒,父亲就心满意足了,办好事,便回家。我上初中了,要买圆规、量角器,新华字典,父亲都舍得花钱给我买。后来还支持我上高中。而他自己,节省得不能再节省了。他常吸旱烟,用竹烟筒。有次还做谜语给我们猜: "一头勾(弯的意思),一头直,边烧边好食”。
看着父亲眯着眼抽旱烟的样子,我们嘻嘻笑着,指着旱烟袋不约而同地说“烟筒!”猜中了,父亲嘿嘿发出会心的笑声。父亲难得抽包好香烟,我记得给他买过红金牌、旗鼓牌,还有大红鹰,经济烟,尽挑最便宜的买。
父亲是患食道癌去世的。起病原因是1972年隔壁楼下陈村春耕备耕时请他去修犁,修犁是父亲的强项,临近三村都请他修,因他懂土情,修的犁好使。那天楼下陈生产队派饭的人家,早餐炒饭给父亲吃,饭太硬了,又有炒焦的锅巴,父亲吃着吃着突然噎住了,大概食道被划破了,由此起病。去横店医院检查,喝下钡溶液,X光透视,发现食道有阴影,医生说是食道癌。起病半年多,父亲终于不治。他还没能抱过我大儿子呢,只是听说添了个孙子,他心感欣慰,笑了。 父亲他才活了74岁。被癌细胞扩散折磨得只能进食流质,父亲顽强地想活着。但回天无力,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那苦命又要强的父亲啊,我们真舍不得让你走。 不知天堂里的父亲,现在您可好?徐志赓,生于1947年,1966年高中毕业于浙江金华二中。1978至1982在杭州大学(现浙江大学)教育系学习,任班长。毕业后在东阳教师进修学校、东阳县委宣传部、市属高中、东阳市政协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