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东北大秧歌
一阵清脆嘹亮的唢呐声打破了三江平原大地的沉寂，鞭炮、锣、鼓、镲声大作震碎了树上、房子的积雪，竹板、手玉子、二胡、三弦齐鸣带足了东北的年味儿，已经在二十九连连部大院等了好久冻得鼻涕拉擦的十里八村的孩子们围绕着临时搭建的松树戏台欢呼跳跃：“大秧歌来啰！大秧歌来啰！”穿红戴绿的大姑娘小媳妇一起涌出食堂，师部的领导们也在连部领导的陪同下走出招待所来到戏台上，这场面是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它的前身“农垦总局”1963年成立以来的第一次。
“天这么冷，雪这么大，想不到老代你发出的邀请各连队这么响应，看来咱们师真缺群众文化生活呀。”戴着羊剪绒棉军帽、穿着里面吊了羊皮的军大衣和踢死牛大头鞋的付政委满嘴冒着呵气说，他身边跟着全师分管宣传和文体活动的干部，个个都穿得像豆包。
代连长说：“这才能调动战士们的生产积极性，政委，我已经准备了行头，一会儿您和各位领导也得扮上下场，要不我们这场秧歌不能算成功。”
干部们有的跃跃欲试，可大部分人都怯场，付政委说：“好，我也撂撂老胳膊老腿。”
米西拉拉拉来米少，米少米少拉少拉到米来……
东道主二十九连连部秧歌队第一个上场，领队是穿了虎皮坎肩，手握马鞭的知青副指导员李向阳，他还勾了吊梢眼和红脸蛋，一看就是杨子荣，大家认出来了，以下是少剑波、李勇奇、孙得华、座山雕、八大金刚、小炉匠和栾平，可惜没有白茹，如今的文艺作品中的男女都是单身。杨子荣真英俊、栾平真滑稽，他们都走着进两步退一步的秧歌步，却会不时碰头做个京戏《智取威虎山》里的造型，真有创意，赢得围观群众的满堂彩。
付政委指着李向阳对代连长说：“小伙子很有政治头脑和理论水平，他想上农兵大学就是有点早，至少得让他再锻炼三年。”
代连长认为“有政治头脑”就是会钻营，“有理论水平”就是夸夸其谈，没吊用，说：“是人才就更得留下来，我看上‘夜大’也不错。”
付政委说：“总得让孩子们有向上的通道。”
少拉少拉多拉多，少多拉少米来米，米拉少米来到来，来少米来米拉多……
按照师部番号的顺序，一团一营一连的代表队上场，他们都穿着陕北的服装——男人羊肚白的头巾、羊皮袄、红腰带，女人花围巾、红棉袄、绿棉裤，还有老汉赶着真羊，婆姨骑着真驴，就差没用真牛真马犁地，他们的腰上还系了“威武腰鼓”，怕人们看不明白就停下来唱了一段南泥湾，这也太能推陈出新了，又赢得了一片掌声。
付政委称赏道：“毛主席说：‘封锁吧，封锁个十年八年中国的一切问题都解决啦——面对美帝、苏修的封锁，咱们是得学南泥湾精神。”问代连长：“哎我说，你们那个会说赫哲话的知青，刚才在《智取威虎山》里好像没有他？”
代连长说：“刚才是连部队，他在三排队，他叫冯国庆，已经是排长了。”
付政委说：“都说要研究赫哲文化，但不能只为预备和苏联那边对话，你们的渔业队是试点，你得亲自抓。”
代连长说：“我们想搞个赫哲村，政委您能不能给拨点钱？”
付政委说：“我没钱，只有政策，还得你们想辙。”
米米少拉米，来米少拉米少米来到来米来到来……
兵团文工团上场，这是一支专业化的宣传队伍，个个都是吹拉弹唱多面手，想不到他们这些外地的孩子对东北大秧歌这么专业，耍龙灯、跑旱船、扑蝴蝶、二人摔跤、打花棍、踩高跷样样都会，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弄来的在文革中已经销毁的古代戏装，竟然有人扮演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僧；白娘子、许仙、包拯、陈世美、秦香莲，把兵团家属们看得如醉如痴，而东北大秧歌中的灵魂是“大喇叭花”——这得男扮女妆，最好是抹了红脸蛋、用黑胶布贴出个豁牙子、嘴唇上点了痦子、叼着大烟袋的媒婆，得表现得又骚又浪，专门逗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东北农村春节期间有斗秧歌的习俗，真有女人架不住勾引跟大喇叭花跑了的。
付政委说：“也别说古代戏曲都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还真受老百姓喜欢。”
代连长说：“毛主席都说阳春白雪，和者盖寡，老百姓还是喜欢下里巴人。”
付政委很是惊讶，问：“阳春白雪你也知道？是啥？”
“就是一场少见的雪。”
付政委对随行的干部们说：“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是两首古曲，读书要求甚解。”
大家就都佩服首长博学。
哎，日落西山呐黑了天呐！
嘭嘭嘭嘭嘭嘭……
日落西山黑了天，
家家户户把门关，
喜鹊老鸹森林奔，
家雀扑蛾奔房檐，
五爪的金龙归北海，
千年王八回沙滩，
大路断了行车量，
小路断了行路难，
十家上了九家锁，
还有一家门没关，
叫老乡请听言，
点起了大难香请神仙呐，哎咳哎咳呀……
这时一伙打扮奇特的人上场，他们都脸上涂着五彩、身上穿着鸟毛兽皮做的法衣、腰上系着一圈哗楞响的铃铛、为首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头不住地哼唱、旋转；他身边的有个年轻人敲打着一张皮鼓，做着类似武打的动作，他们身边围着一群举着各种旗幡的人。
付政委说：“这是不是跳大神呀？”
代连长说：“我让他们随便闹，过年了嘛。”对各位领导说：“没啥好节目了，大家跟我到招待所暖和暖和。”
冯国庆像灵魂附体那样跟着乌长胜走完了赫哲民间跳大神的全过程，好些高难度的动作他没学过却无师自通，就好像别人在跳舞，真怪。结束他后到连部卫生所有女生给他们卸妆，副排长王玉苹问：“大哥，你看到扈喜了吗？文工团表演队，那个去白娘子的，漂亮不？”
“你也叫我‘大哥’？白娘子是她？化了妆看不出来，真漂亮。她上文工团了？” 冯国庆惊讶道，把扈喜调到文工团当专职演员是他求师部拖拉机手张师傅办的，他不让张师傅告诉任何人。
王玉苹用卸妆油给冯国庆抹了个大花脸，说：“没人认出二神是你。”向里屋喊了一声：“扈喜，这个人交给你了。”
长篇民俗小说《赫哲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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