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卸妆
兵团文工团的乐手扈喜来到被王玉苹涂了花脸的冯国庆面前,问:“你就是刚才扮演大神的吗?”她居然没认出是冯国庆。冯国庆说:“慢着,我得给你讲个我小时候的故事。”扈喜刚给好几个人卸装累了,说:“说吧。”一屁股坐在了行头箱上,这时候王玉苹偷偷叫走了其他人,这间屋只剩下他们俩。
冯国庆说:“我吧,小时候有件丑事儿,没跟第二个人说过。”
“你的丑事跟我有啥关系?”扈喜想,她已经来到了二十九连,可没见到冯国庆,这个大迷糊,不知道在张罗什么,他已经是排长,管了三十号人,同学们都称他“大哥”,看样子人缘不错。
冯国庆发现扈喜原来玉雕般的小脸粉嘟嘟的好看,这是少女在成长阶段被三江平原凛烈的寒风吹过后特有的颜色,只有很短的那么一段时光,算奇景。他第一次像在蒙面舞会中看舞伴那样肆无忌惮地看着她,对方发现不了,算偷窥,心有点痒痒,说:“我小学五年级那年在学校的文艺表演上扮演过《沙家浜》里的郭建光,唱的是《祖国的好山河寸土不让》,很长的一段,我一上台就懵了,一顿瞎比划,稀里糊涂就演完了,台下的人还说挺好,你说多有意思?”
扈喜脸上笑,心里却说:“这算啥?我那年已经拿了上海少年小提琴比赛一等奖。”冷冷地问:“可以卸装了吗?我们演出完都自己卸,噢,你们这儿没镜子。”
“你听我讲啊,” 冯国庆说:“丑事儿还在后面。那次是一个我们学校高年级的女生给我化的妆,她梳了两条大辫儿长得真漂亮,不知道怎么了我突然流了鼻涕,全淌在上了粉底的脸上,人家也不嫌弃,和着油彩啪啪啪给我拍了个满脸,一点都没糟践,我这个尴尬哟,上台就懵了,没想到结果还不错,哈哈哈。”
扈喜奇怪这个人为啥和她讲这些,一点都不好笑,男生都爱跟女生搭讪,她最近总被人纠缠,这种情况得有对象才能好,问:“你是二十九连的?”
“我叫马立民,你上次采访过我。”
扈喜高兴得一跳,说:“上次我是去采访你们五个舍生忘死保护国家财产的英雄事迹,咱们俩见过我忘了你的长相了,对不起立民,你们班冯国庆现在怎么样呀?”
冯国庆发现对方没认出自己暗笑——她真是个小迷糊,将来嫁了人可能会记不住自己老公的长相。也是他们一共才见过两次面相隔又那么久,不好意思盯着对方的脸看记不住难免。说:“他好像看上了一个人,二十八连的一个上海姑娘。”
“是,是嘛?”扈喜心里一惊——不会是别人吧?又一喜——肯定是自己,说:“你们连让搞对象吗?”
“这事情谁管得住?对了,那姑娘叫‘扈喜’,不知道她相不相中他。”
扈喜红了脸说:“我就是扈喜。”让对方在自己对面坐,动手给他卸妆,想:“谁同意跟你搞对象来的?乱讲。”她得找理由见见冯国庆,听他当面说,以后心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她刚才想求那女生,现在看来不如求这个男生——他们是哥们,可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目的,说:“我和冯国庆曾经从福利屯坐拖拉机去团部,他丢了一本词典,我这儿有一本不知道是不是他那本。”
冯国庆知道对方在找“辙”,他丢的《赫哲词典》早就找到了,就一语双关道:“你这本肯定是他那本。”
扈喜的心里又是一喜——这傻小子肯定会给她捎信,还会给他们保密,就用卫生棉沾了卸妆水给他卸妆,就跟擦挂了厚厚的灰的玻璃一样,这张脸会渐渐亮起来,就先擦他的眼睛,发现这双眼睛在冲她笑,有点不正经;又擦他的鼻子,北京人都是“国”字脸,马立民的鼻子和冯国庆的鼻子有点像;又擦他的嘴巴,北京人都贫嘴,可他们辩论不过上海人,上海人说话没有儿话音,嘴唇薄,语速快,那个冯国庆更不是她扈喜的对手;又擦他的脸,神情恍忽道:“你怎么有点像……你是冯国庆,要死呀你!”
“小迷糊!”冯国庆顺势把自己脸上的油彩蹭在了扈喜的脸上,两个人笑作了一团。
二十九连三排一班全体成员在前副班长王玉苹的张罗下在连部食堂请师部文工团的乐手扈喜吃饭,是平时的一菜一汤加从小卖点买来的午餐肉、凤尾鱼罐头,这个班走了两个人——马立民和朱怀山,来了两个人,张家新和王大成,王玉苹宣布:“扈喜是咱们排长冯国庆的战友——他们俩曾经一道坐车赶路四个多小时结下了革命的、战斗的友谊,于是念念不忘,今天终于见面,大家不要想歪了。”
大家都心领神会就嘻嘻、哈哈、喝喝冲着冯国庆和扈喜干笑,两个新同事不明就里也跟着干笑,扈喜脸一红,说:“天不早了,一会儿没车了。”
王玉苹说:“才下午三点,早着呢,不行你在我们招待所住,明早有车再走。”
孙淑明说:“我到卫生所值班,你睡我的床。”
扈喜发现这伙人扭了一天大秧歌还没玩够,也想和他们多呆一会儿,说:“那好吧。”引导话题问:“你们刚才表演了跳大神,大神真神吗?”
冯国庆说:“神不神不知道,它是巫术,人类最早的宗教,在世界各国都有。它集中了天文、气象、地理、风水、动植物、生老病死、婚丧嫁娶,是人类最早的世界观、自然观;人生观,人类最早的绘画、文字、歌舞和装饰艺术,它曾同时出现在地球上互不交通的各个板块,其悠久几乎和人类诞生同时,你们说它神不神?”
扈喜第一次佩服地看着冯国庆——这大迷糊没白迷糊,有学问。
汪增美在女生中最爱开玩笑,说:“国庆是二神,专门保障人的婚姻,我们班现在都一对一对的。”
大家说:“哪有啊,你说说。”
汪增美说:“王玉苹你是老班长,你先坦白交待。”她想和王玉苹挑明了她们俩跟副指导员李向阳的关系,王玉苹坚持,她就放弃,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没有,两条腿的人有的是,他又看上了冯国庆的朋友,现役军人黑子明。
王玉苹人长得高且周正,也有大姐的样,说:“尽管连队不让搞对象,但我们都是要扎根农村的,提前有个目标也正常,我今年已经十八,离二十六岁——结婚的年龄还远吗?”
大家笑,说:“玉苹你别卖关子。”
“那我就向大家坦白,你们都听好了……”王玉苹用眼睛扫了饭桌一圈,大家刚要说“李……”她脱口道:“黑子明,上次来看咱们大哥那个现役军人,我们已经通过三封信。”
大家鼓掌,只有汪增美的脸上不是色儿——她也看中了黑子明,轮到她坦白交待,她说:“我,我不知道李向阳跟我有没有意思。”
这时候马立民和朱怀山走了进来,和大家拍拍搭搭,不用请就上桌,马立民说:“王玉苹退出肯定就是你的啦。”
王玉苹说:“像你,开始就霸占了全连最好的。”
大家就瞅着孙淑明笑。
轮到孙淑明坦白,孙淑明说:“我和马立民已经领风气之先就不说了吧?还是让咱们大哥说说。大哥,你那么多妹妹相中了哪一个?”
扈喜知道这是要拿他们俩开涮,说:“天都黑了,我得走了,国庆你送我。”
武装班的朱怀山带着枪,说:“ 小分队,咱们护送大哥和压寨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