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春节联欢晚会
就在大年三十的前三天,师部突然来车接冯国庆去排练春节联欢节目,开车的是去年送他下连队并且给他和扈喜穿针引线的李师傅,两人一见面自然高兴,冯国庆说:“排节目咋不早跟我说呢?现上轿现扎耳朵眼。”李师傅说:“扈喜在那边都急坏了,可是没你能演的节目。”冯国庆说:“那你们为啥还接我?”李师傅说:“哈尔滨来了个京剧团,要演《智取威虎山》里的折子戏,那个男主角突然病了,他们就想起你能救场。”冯国庆小时候演过杨子荣,可那是闹着玩的,这件事没人知道,说:“我这么有名吗?他们还对我念念不忘?”
车到师部俱乐部。
师部俱乐部是一座举架很高的二层楼,冯国庆一下车就听到里面呜哩哇拉的乐器响,一群化了妆穿着军大衣的女孩子从从台阶上飞快地跑下来,跑在前边的一个给冯国庆来了一个拥抱,说:“这就是打虎英雄冯国庆,我对象。”冯国庆往她浓妆艳抹的脸上一看,正是扈喜,说:“我喜欢这个称号,可你在任命之前也不跟我说一声。”扈喜说:“这是组织上的安排,理解得执行,不理解也得执行,在执行中加深理解。”这是他们俩第一次和异性拥抱并公开称对方对象,又在大庭广众,就又喜又羞,女孩们都围着他们俩羡慕地笑。
里面在彩排,扈喜把冯国庆领到后台见导演,导演是位姓孙的中年女士,剪了个五号头,穿着一身运动服,很干练的样子,是临时从佳木斯歌舞团借来的,她正忙着安排一个个上场,说:“小冯同志,你在台下等着,一会儿哈尔滨京剧院请的北京的角儿才到,你跟得他们好好练练。扈喜,你上场。”
有人把冯国庆领到台下第一排中间的位置,孙导演也过来坐在他身边,说:“想不到能请到齐老师的高足,咱们实在缺自己创作的新节目,扈喜的节目算一个,你们的‘深山问苦’是这场晚会的重头戏,市领导会来观看,广播电台同时转播。”
这时有人上台报幕:“下面表演的是小提琴四重奏《三江之春》,演奏者扈喜等。”灯光聚焦在四个提琴手身上,分别是第一小提琴、第二小提琴、中提琴和大提琴,他们分别戴了丹顶鹤、鱼、猎人、渔夫的头饰,扈喜当然是第一小提琴,另外三个人稍稍向她侧身形成了一个弧形,扈喜微微点了一下头,乐曲就从他们的弓弦之上轻轻流出……十五分钟的演奏结束,孙导演让乐手们走到近前说话。
“嗯,嗯,请大家安静一下,我说话太多嗓子有点哑。编曲、配器、演奏总得感觉不错,经过反复磨合有望成为新版的小提琴曲《梁祝》,但我更希望它是小提琴版的《红色娘子军》,我的意思是,它要有《梁祝》的优美,但不要凄婉,去掉‘小资’的成分;又要有《红色娘子军》的威武,建议你们在上场前心里默默哼着‘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你们的乐曲就会更有兵团战士的激情。”
冯国庆看到扈喜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显眼的笑,他听出了她的心声:“《梁祝》是民乐怎么会‘小资’?唱着《红色娘子军》上场会不会搞错?”
“我再说第二个问题:《三江之春》很有地域、民族和兵团特色,很好,它分四个乐章,分别是《丹顶鹤与猎人》、《鱼与渔夫》、《三江春水》和《冰封雪盖》,丹顶鹤由第一小提琴来表现,是不是模仿一下二胡的音色?就更具地域性?鱼由第二小提琴来表现,是不是加上点赫哲说唱的节奏?增加它的民族性?渔夫用中提琴来表现,很好,有点像个诙谐的老人;猎人由大提琴来表现,也行,但有点像《红色娘子军》里的南霸天出场,又有点像《梁祝》里的《逼婚》,树立了反派,不知原创者是什么意图?”
扈喜谦虚地笑笑,说:“噢,老师,小提琴是不能模仿二胡音色的,倒是可以在曲调上多一点二胡风;赫哲说唱的节奏很难表现,乐曲中已经运用了他们民歌的曲调;本曲的主题思想是亲近大自然和禁猎扬渔——渔业的‘渔’,这才能长久。”
孙导演的权威受到了冒犯,不高兴道:“中国人是不懂音乐的你知道吗?特别是西方音乐,所以必须表现得具象,比如《红色娘子军》里的《快乐的女兵》,嗖嗖嗖咪嗖咪到到嗖、嗖嗖嗖咪嗖咪到到嗖、咪咪拉咪嗖、咪咪拉咪嗖……,感觉是四只小天鹅在跳舞。这样好了?在你们正式演奏前会加一段解说词,比如:在一望无际的湖面上,有四只丹顶鹤——我总想到芭蕾舞《天鹅湖》中的四小天鹅,看来中国西洋乐还是得以西方音乐为经典。”
扈喜低下头说:“音乐的魅力就在于抽象,不能做成配乐诗朗诵。”
孙导演看看表:“我是导演听我的,小冯同志,北京的角儿来了,你上场。”
北京的角儿真是角儿,小常宝和常猎户都没来,来的是位七十多岁只剩下八颗牙的老乐师,他做事极不认真,在台上和冯国庆讲了讲他们三个人的“走位”然后说:“行头和布景我们会带过来,表演和动作你参考电影京剧《智取威虎山》。”就走了。
彩排继续进行,冯国庆在台下观众席的一角找到了扈喜,她正在一个人哭鼻子,见到冯国庆说:“照她这么说,苏联人演奏《天鹅湖》之前心里还得想着《苏军之歌》?呜……”
冯国庆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只脏手绢给她擦鼻涕,说:“你演奏前想着我就行了,我是猎人和渔夫,我像不?你是丹顶鹤和鱼,真像。”
扈喜破涕为笑,说:“没演奏服也就罢了,还让我们戴动物帽子,是幼儿园的小朋友给家长做汇报演出吗?笑死人了。”
冯国庆说:“也别说,有人给你们伴舞效果可能会更好。”
“干脆改编成歌剧得了。她说要加解说词,你认为有必要吗?”
“你最好在演奏之前给观众们上一课,讲讲注意事项,要不然真听不懂。”
扈喜知道冯国庆在调侃她,说:“你知道我是由什么想起创作这首乐曲的?”
冯国庆说:“我在漂筏甸子落水事件。”
扈喜心疼地攥过冯国庆的手:“我一个月就完成了,没白挨累,你真是我的知音。”
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六师春节联欢晚会在除夕之夜正式开始,只能装五百人的俱乐部装了上千人,过道连后台都挤满了人,观众们对这场晚会极其满意,欢声笑语和掌声不断。第一个节目:兵团战士之歌,全是“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等革命歌曲的大联唱,台上唱台下也唱,指挥开始对台上、后来干脆对台下,指挥全场,让歌声震得天花板直搧呼。第二个节目:民族团结之舞,全是由“毛主席呀毛主席,怎样才能报答你?我要勤生产多卖力吔,把那盘缠积攒起”等少数民族歌舞,由于是各连选送的节目水平参差不齐,却都不影响快乐,哪个连上台哪个连的人就在台下跟着连唱带比划,大家比得是哪个连的动作夸张嗓门大。第三个节目: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深山问苦》片断,冯国庆和小常宝、常猎户早就扮上侯在了后台。
“卫平哥,你认出我是谁了吗?”小常宝说。
“你,你是韩淑珍?长成大姑娘了?”冯国庆惊讶道。
“我给你写了三封信你都没回,要不我就到你们兵团插队了。”
冯国庆曾奇怪他大妹妹冯秀松说韩淑珍会给他写信为什么没写,原来被冯秀松截获了——她不支持韩淑珍和他哥搞对象,说两人各有前程,过不到一块。冯国庆问:“你现在怎么样?”
“我被临时招到《智取威虎山》剧组,给小常宝的扮演者著名刀马旦齐淑芳当徒弟,可能以后不会当知青了。”韩淑珍叫过来常猎户:“常宽,这是我哥冯国庆,国庆,这是我男朋友常宽。”
常猎户是个长得奇伟的“铜锤花脸”,在这场以中没有唱只有几句台词,上前用他那两副铁钳子似的手把冯国庆捏得直咧嘴。
三人上场,小常宝一张嘴:“八年前……风雪夜……大祸从天降……”台下一片喝彩。
扈喜的小提琴四重奏演出效果不好,中国人果然不欣赏西洋音乐;冯国庆和韩淑珍、常宽的演出效果很好,可这场晚会快结束时出现了一个插曲,韩淑珍演完下台陪领导们看戏突然大叫:“首长您放尊重点!”声音之尖利一度让台上停演,孙导演赶紧起身说:“好了好了,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演出才恢复。人们后来才知道某领导在看戏时摸了韩淑珍的手,韩淑珍武行出身,勇敢倔强,就导致后来她没做齐淑芳版小常宝的第一传承人,十二年后齐淑芳率团访美全体滞留不归,在海外造成极大轰动,这在当时是叛国行为,所幸没有韩淑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