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的基本功能是护脚,穿在脚上,便于走路。
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我工作前,穿过的鞋就只有鞋面破损鞋底磨融的布鞋和胶鞋,好在有鞋裹着脚。我的消费观源于父母的勤俭,形成了习性就不易改变。我并不讲究穿戴,象不象“杀狗”的也不在乎。购物以价廉实用为首选。买的皮鞋多半是杂牌,也买打折促销时断码过时的品牌。至于衣服,夏天能遮体,冬天能保暖,洁净合时就行。勤俭的习性,缘于少年时代生活的艰难。
我生长在鄂南崇阳县路口镇下岩村,虽然有山有水有田有地,但自然环境只够勤劳村民的温饱。从我记事起,身边的大人小孩穿的都是布鞋或草鞋。那时的农村,大人出工,小孩上学,赤脚的不少,打赤脚也不丢人。从小我就不爱穿鞋,习惯了光脚的赤来赤去,也就不介意脚板常常流出血来,也就适应了踏在夏日滚烫的石板上的灼痛,也顾不了踩在寒冬坚挺的冰面上的冻伤,或者踩着一根刺一颗钉,哎哟哎哟的疼得直哆嗦。农忙季节,帮生产队抢收抢种,割谷收麦,插秧栽苕,赤脚插进松软潮湿的泥土,汗流浃背地来回劳作。
母亲的一手好针线活,源于外婆是湾子里的好裁缝。一家人的缝缝补补靠母亲抽空来完成。做鞋需要布料,母亲平时将新旧碎布一块块积攒起来,实在没法穿的旧衣,洗净晒干后将一层一层的补丁拆开卷好收起来,为做布鞋准备布料。做布鞋少不了要糊鞋绑,糊鞋绑很少使用新布料,用的都是将旧衣裤折解开来的大小块布料,大一点的新碎布料,都要留着缝补磨破的衣裳。糊鞋绑要选个大晴天,不然易发霉不经穿。母亲先调出一盆米糊,再支上门板,将旧碎布条一块块、一层层粘起来,放在太阳下晒成硬邦邦的鞋绑。按脚的大小,照着鞋样,在鞋绑上裁剪出鞋模来,随后是纳鞋底,裱鞋帮,从麻线到袼褙,穿一针拽一线。夜深人静,煤油灯下,母亲手上的针线依旧忙忙碌碌,点点血迹衬出母亲的慈容。
父亲打得一手好草鞋,把母亲不用的旧衣边料,与龙须草一起搓成绳,一只草鞋,需要五股用龙须草搓成竹筷粗的绳子做鞋筯,父亲打草鞋时,将鞋筯用弓形棍一端固定腰上,另一端连着挂在板凳头上的象钉耙一样的草鞋架,再将晒干捋净后的粗壮新稻草,紧扭成小手指粗般的长长一绺,反复在鞋筯上缠绕绷紧,织到符合脚掌的长度时,便将前后的鞋筯翘起来做成鞋耳,草鞋拧织成后,用木锤反复敲打,锤打好的草鞋,穿起来凉爽柔软舒适。
兄弟中我排行老三,穿新鞋的机会很少。父亲怕我偏爱上他打的草鞋,最忌我去触碰他打草鞋的工具,我也只得敬而远之。破旧的布鞋,我常常将其丢到一边。奇怪的是母亲却为我做过一双方头鞋。后来母亲对我说,有一次做梦,梦见一个陌生人,送给她四双精致的小鞋,便千恩万谢,感激不尽,奇怪的是里面有双方头鞋。醒来就想:莫非自家的四个崽,那个不爱穿鞋的将会走四方。
我赤脚踩着泥土与碎石,日子却洒满阳光与欢乐。回想这双蹦蹦跳跳的脚,与伙伴们一起砍柴,挖地,栽禾,捉鱼,担炭脚,打猪草,踏遍了家乡的山山水水,可谓历尽艰辛;回想这双蹦蹦跳跳的脚,帮着父母独自做饭,洗碗,喂猪,洗衣,扫地,挑水,从严寒到酷暑,度过我的年少岁月。不管天气有多冷,穿着仅有的一双破布鞋去上学,我的脚在教室里被冻得红紫发麻。不管天气有多热,石板被太阳炙热后,即便烫得让人钻心,一双赤脚也得踏上进出老屋的石板路。
上高中时,进入八十年代,终于有了一双解放鞋(胶鞋)。学校搞勤工俭学,班主任带着我们去高山大岭砍芭茅杆,我穿着破胶鞋,茅茬扎进脚心,我独自从大岭上一拐一蹬,忍着疼痛返回学校,再去卫生院清创上药包扎,痛了一个学期才好,至今还从伤口处长出结疖。那个恢复高考不久的年代,最流行的口号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最让人羡慕的是大学生与万元户,农村的孩子都想通过高考跳龙门,谁都不愿回乡穿上草鞋修理地球。从千军万马中,我几经挫折,闯过独木桥,沉默寡言的父亲,特例去镇上为我买来了全家人的第一双皮鞋。
父亲健在时,田地很少荒芜,习惯赤着脚劳作。农忙时,我回去帮忙,见父亲不穿我给他买的高领雨鞋,依旧赤着脚在咋暖还寒的水田里忙碌,很是不解。父亲说:赤脚在田地里做事最方便,再说泥土有灵性哩,天地靠人连,庄稼人要与泥土亲,泥土才出好庄稼。我便与父亲一起赤着脚,在田地里忙种忙收,直到父亲离世。
勤俭耕读,支撑了父母的一生,左右着我的人生观,在我女儿的心里,比我明白得更早,理解得更透。2011年底,在北航读大三的女儿用获得的国家奖学金,为我买了一双老北京布鞋,说北京人如今都爱穿布鞋。穿过几回后,我便放在鞋柜里一直舍不得再穿。这双布鞋,包含着女儿对我的惦记与祝福;这双布鞋,深藏着我对母亲的敬重与感恩。2019年的五一假期,从深圳回来的女儿,同妻子一起到精品店为我买了双品牌皮鞋,一回家硬要我试试,看看是否合脚,母女俩觉得我的脚该上点档次了。
弹指50年,鞋服满目的市场,淘汰了父亲打草鞋的工具,淹没了母亲的一手好针线活。我穿过的鞋子一双又一双,每次鞋子的换新,也没能滋生出敝帚自珍的不舍之情,弃之真如敝履。时有可惜,也似风过。唯有母亲做给我的那双方头鞋,让我赤着的脚,尝了新鞋子的鲜;唯有父亲买给我的全家第一双皮鞋,让我的人生踏上了新路。唯有这两双鞋,让我经历的苦涩有过真实的快乐;唯有这两双鞋,让我深处的记忆藏着珍贵的温暖!
作者简介:王竞,湖北崇阳人。湖北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大武汉》《咸宁日报》《九头鸟》等报刊和学习强国平台。出版散文、诗歌集《隽水细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