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树的记忆 (散文)
◎ 王竞
小时候,住在崇阳县路口镇下岩村八房四水归堂的老屋里,房子周边有水塘菜园,还有荒地废墟,菜园的四周用开着喇叭花的矮灌木围成篱笆墙,边沿地角处便挺立着几株棕树。常年挺拔俊秀的绿棕树,让乡村现出一丝南国的情韵。每到年关,家家户户剑猪过年,年猪剑好后,将平时向上门下屋左邻右舍赊借过的肉账择优偿还,善良而严谨的父亲总是一份一份地称好,用棕叶捆结实后叫我逐户送上门去。留下过年用的,便将多余的肉用盐腌着,腌好后仍用棕叶串起来,挂在火塘边的墙上烟熏火燎,制成农家来年要待客的腊肉。
棕叶就这样走进我童年的记忆里。常常饿着肚子的童年仍然任性而率真。一年流转着一年,我像栽板栗树苗一样,栽过棕树苗;父亲叫我扯过棕叶来缚肉;玩过棕皮撕掉棕丝后剩下的棕板;用棕丝搓过棕绳。关于棕树印象最深的还是棕皮。每当要用到棕皮之时,父亲便携把割刀,搬架梯子,爬上高大的棕树,将一片片的棕皮剥下,去掉棕叶后晾干待用。
棕皮是棕叶的叶鞘纤维,是搓绳的上好材料,家里用的绳索都由父亲将棕皮扯成棕丝后一手搓成。棕绳索耐拉耐磨耐腐,是农家生活必备的物什,诸如箩筐索,晒垫边绳,枪担索,牛犁绳等。
棕皮不仅能搓棕绳,还能编织成古老的雨具—蓑衣,用棕皮编织的蓑衣虽然风雨不易透过,但落雨驼蓑衣却越驼越重。
唐代张志和有词《渔歌子》:“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描述这种劳作场景的画面,常在我的记忆中挥之不去。不管天气么样,我的父亲总是在田间地头忙忙碌碌。雨天,父亲用得最勤的物件,便是斗笠蓑衣,用以挡风遮雨,而披蓑戴笠给雨天的劳作带来极大的方便。一年中的耕种是乡村的农忙,二十四节气中就有芒种。“春栽日,夏栽时”的农谚,诠释着农时、耕种与收成内涵。犁田整地,扯秧栽禾,插苕栽菜的时节,往往阴雨纷纷,不误农时的父亲总是忙忙碌碌的耕作。沉默寡言的父亲执着中深藏着一年的寄望,斗笠蓑衣便成为父亲随身带的雨具之一。
父亲不仅是个农事通,还会一些农家杂艺,如打草鞋,修缮瓦屋等。编织蓑衣是门手艺活,父亲会缝补不会编织。那时,每年会有编织蓑衣的手艺人上门来找活做,到村子里一呆就是个把月。编织一件蓑衣需耗时二天,使用的工具却十分简单,一根比筷子略小的引针,一盒用桐油浸过的用来润滑引针棕丝。编织蓑衣,首先要用钉耙梳理成片的棕皮,抽丝,搓成棕丝绳备用。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工序编织领口,将排列好的棕皮用棕绳缝得细密而结实,用圆碗塑形后,再用木锤反复拍打,使领口变得柔韧松软。做好领口后便是定位,蓑衣面和蓑衣底要靠细线一针一线缝合连缀而成。缝线时蓑衣底的缝距较大,蓑衣面缝得密密麻麻。做好的蓑衣透气结实耐用,整件像一只大蝴蝶,两翼略上翘,披在身上,再大的雨,人也不会淋湿。
棕树为农耕文明增光添彩。遍身是宝的棕树,其叶鞘纤维可搓绳索、编蓑衣、扎扫把、制刷子等;漂白嫩叶制成蒲扇、草帽,老叶加工成绳索;树干可作水槽、亭柱,制扇骨、木梳等;棕皮及叶柄煅炭能止血,果实、叶、花、根等亦可入药;未开放的花苞可供食用,富含淀粉蛋白质的种子,可加工成上好的饲料。
棕树见证着时代的巨变。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农村房前屋后的桃梨杏李等果树林中夹杂着绿棕树,树干上裹着层层棕皮。农业学大寨时,菜园荒地大都改成水田,边沿上的棕树便不见了踪影。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流行崇阳白霓产的绷子床,做棕绳索的原料棕皮便成了紧俏品,偷割棕皮的事就见怪不怪。现在,农家新盖的楼房院子周边看不到棕树,树形优美的棕树成为城市园林绿化的优良树种,栽种在厂矿公园,街道小区的绿地里。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化纤产品的出现,精致轻便的塑料制品日渐取代土气结实的手工艺品,简陋而厚重的古老蓑衣,透气而耐用的当代绷子床便逐渐被人遗忘,以至尘封成历史。
对棕树的记忆,清晰而落寞。曾经流行的绷子床取代了老式的雕花床,实现了婚床的历史性变革。无论是往来从小长大的故乡,还是游走风光秀丽的他乡,都见不到棕树林。如今,裹在村子里的菜园边,靠近老屋旁的山林中,偶有几棵老棕树寂寞而立,追忆人类过往的亲近,守望人类生态文明的未来。
作者简介:王竞,湖北崇阳人。湖北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大武汉》《咸宁日报》《九头鸟》等报刊和学习强国平台。出版散文、诗歌集《隽水细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