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记忆
作者 : 冯秉顼 诵读:建萍
我生在农村,长在农家,从小吃不饱,穿不暖,能上学是我最大的渴望。“文革”时期,学校停课闹革命,没学可上了,那年我虚岁15,高小没毕业,回乡参加了生产队的劳动,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转眼到了1970年冬季,我18岁了,1.78的个头,身强体壮,号称“大个冯”。队长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见我是个好社员,于是派我上了海河。
上海河也叫出河工或挖河,是我们文安洼人参与开河治水工程的俗称。文安大洼地势低下,河渠众多,是个水网密布的县份,挖渠打堤可谓农业生产的命脉。出河工,有大小河工之称,一般县以上工程叫大河工,镇村工程叫小河工。文安历史上遭受大大小小洪水泛滥灾难,祖祖辈辈,人们一年又一年挖河打堤。特别是1963年毛主席发出“一定要根治海河”伟大号召以来,年年都要大规模地开展兴修水利、开挖引河、加固堤堰、疏浚河道等工程。我出的是小河工,而且与滩里公社有不解之缘。
出河工是一次严峻的人生考验,其辛苦程度是今天的孩子们无法想象的。那时人们把农村人分十等,最后是“十等人没有辙,推个小车上海河”。每年初冬,小麦刚播种完,队长一声令下,出河工的人们以队为单位,就忙活起来,推上独轮车,铁铣磨的雪亮,捆棉被,卷稻草……队里还要准备拉东西的大车,车上装着粮食、大白菜、萝卜等,做饭的水缸、柴火、大锅,搭窝棚的苇席、木棍,拉车的绳子……简直是一次总动员。出发那天,人们排着队,头车上插小红旗,人人肩背毛主席语录,口唱革命歌曲,车轮滚滚,雄赳赳气昂昂,有点像电影淮海战役的气势。现在,别看我已步入老年,还能倒拉小推车快走如飞,这都是当年出河工打下的底儿。
小河工的工地离家少则十几里,多则几十里,半天时间就能赶到,虽然离家不远,但吃住都在工地。到了之后,先号房或搭窝棚,埋锅造饭,然后认挡儿划片。我当年去过的工地,那场面确实令人震撼,处处红旗招展,人山人海,猎猎西风中,人如蚂蚁一般在河堤两边上上下下,空气中弥漫着淤泥的咸腥味。工地上热火朝天,人们挥汗如雨,一车烂泥,好似小山,眼睛看不到前面,只能摸着走,一小车足有三四百斤,要从河底一口气推到堤上,脚下是松软的陡坡,垫付窄窄的柳木版,又湿又滑,一不小心,就要出轨,没有一把子力气,根本推不动。
上河工的民工被称为“民夫”、“泥腿子”等,冬天穿着夏天的衣服,先是手上磨出了血泡,血泡变成了老茧,一层又一层,手面裂开一道道血口子。一般穿一件破棉袄,早上不洗脸,又没地方洗澡,棉衣湿透了贴在身上,热了脱掉,冷了穿上,似铁一样。浑身骨头都散了架子,疼得夜里睡不着。有一天早上,天气特别寒冷,河底结了厚厚一层冰,下边的土没法挖,为了不影响工期,我甩掉棉衣,大吼一声,第一个跳进刺骨的淤泥中,大伙儿学我的样子,纷纷跳下河去。这一幕,恰好被视察的领导发现。事后,县海河指挥部还在大喇叭里表扬了我们。回想当时的情景,正向人们在一首顺口溜中所说的那样:“海河民工笑嘻嘻,冬天穿着夏天的衣。一年吃了三年的饭,三年睡了一年的妻”。说到吃饭,那时候哪有好吃的,玉米面腌菜就不错了。一个礼拜左右改善一顿,一般是蒸白面包子,两人一大笼屈,中间划一条线儿,足有五六十个,俩人都吃了还不太饱。按我来说,早上起来,一般是四个窝头三碗粥。有一回队里改善伙食吃面条,我一下子吃了八饭盒,足有十八碗,全村第一,从此得了个“冯八盒”的绰号。说这个可能您不相信,但这是真实的。其实都是饥饿在作祟,平时肚皮从来没有撑起来过,饿惯了又没营养,加上超强的体力活,饿得眼睛发绿,看到石头都想啃几口,别说白面条了。当时我人高马大,力气过人。干起活来,生龙活虎,上下翻飞。铣磨的快又顺手,一铣下去好几尺,十几铣就把小推车装的高高尖尖的,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推着车一溜小跑,获得了“冯大铣”的尊称,还在县表彰大会上受到领导的接见。
我们村施工队,开始是号老百姓家的房,记得二十几个人住一间盛杂物的小南房里,炕上地下全是人,实在没我睡觉的地方,只好住在离地一丈多高的粮囤上,因小腿伸不直,大伙儿都取笑说是“鸽子窝”。后来队长一看不方便,就搬到离工地不远的地里搭窝棚,百十来号人住在一起,稻草两边一铺,中间是人行小道,头对头睡,四面透风,天不亮队长就叫早,星星出来才摸黑回来,两头不见日头。记得那时是“吃三睡五干十六”,民工们推得推,拉得拉,挑的挑,一个个累得汗流浃背,谁也别想偷懒。在这种情况下,大家只有一个信念:一加十,十加百,热情千千万。在全队干群的努力下,我们终于在这期工程中得了面“优胜”锦旗。记得岁末的那天夜里,天下大雪,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后半夜出来解大手。刚蹲下,工地上大喇叭响了,广播员洪亮的声音说:“伟大的1970年过去了,我们在风雪中迎来了1971年。”听到这里,我心中真是感慨万千。
窝棚里的气味跟猪圈差不多,脚臭味、尿味、烟味、菜味、汗馊味以及各种怪味弥漫在狭长的空间。棉被横七竖八扔在铺草上,几盏气灯挂在顶棚上,熏得满窝棚黑乎乎的。这次河工,记载了我们与天斗、与地斗、与水斗的艰难历史,诉说了我们与洪魔抗争的悲壮故事,展现了我们前赴后继的英雄气概。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生产力在提高,河工离我们渐行渐远。但是对我来说又有一点看似矫情的遗憾,也许这样的生活经历,才让我的生活变得更加强悍。在我一生的记忆中,出河工留下浓浓的一笔!
2024年7月5日
作者简介:冯秉顼,学者、作家,1952年6月出生于河北省文安县。出版专著27部,300多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诗歌等发表于全国各级报刊。
李建萍,女,1960.年7月出生,毕业于河北师范学院政教系,任教于固安一中,担任高中政治教学,退休后担任固安县曲艺家协会名誉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