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的日子
文/青山依旧
“嗒嗒……滴滴答答……”昨夜，窗外，阴沉沉的的天空终于落下雨来。好像没有风，但从窗口挤进来的空气却带了凉意。
今夜好爽，终于可以不再遭受闷热的折磨。于是，在这种凉凉的、惬惬的感觉中，我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夜里，我做了好多梦，梦到那些曾经的落雨的日子。
小时候，生活在山区农村。夏日里，如果遇上雨日，在故乡老院那个长长的走廊，女人们拎一只小板凳，或一个玉米皮编制的厚厚的、圆圆的蒲墩，并不十分整齐地坐成一行，她们飞针穿线，一针针纳着手中的千层鞋底。这中间有本家嫂子、近门老姐，当然也有我那在当时尚还年轻的母亲。下雨天空气潮湿，正是纳鞋底的好日子，妇女们不会错过。倘若在空气干燥的日子，麻绳焦脆，要蘸了水才能用，否则很容易拉断。这个时候，男人们却四仰八叉地躺在屋内的土炕上，打着均匀或不均匀的呼噜睡得正香。也难怪，他们平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天到晚在地里辛勤忙碌，难得过个阴雨天歇歇腰身。
奶奶年龄大了，少了刺透鞋底的手劲，便坐在一边搓纳鞋底的麻线绳儿。她搓的绳细微微、光溜溜，绾在一起，不一会就是长长的一串。
大人们一边干活儿，一边说笑，仿佛都很快乐。然而，望着阴沉沉的天幕，听着哗啦啦的雨声，看着大门外顺着石巷奔泻而下的流水，我的心中却充斥着恐惧，总担心“黄河漂天”的情景就要到来。每逢暴雨肆虐，村前那条一向近乎干涸的河道就会涨满洪水，泥沙翻滚，波浪滔天，裹挟着河岸边的树木、庄稼奔腾咆哮，大片的土地顷刻间也会被洪水吞没。我担心这雨如果不停地落，河水会不会淹没村庄，淹没山峰，连同村庄里的人一并淹没。
我依偎在奶奶身边，心惊胆战。
“奶奶，雨这么大，如果下个‘七七四十九天’，真的发生了‘黄河漂天’，咱躲到哪里去？”我拽着奶奶的衣襟，惴惴不安地发问。
“傻孩子，怕什么？水大了咱就躲到‘登天垴’上去。”奶奶笑了笑，漫不经心地回答。
然而在我，心中却有了希望，于是不再害怕。
老家人称突兀而起的山峰为“垴”，登天垴就是我们村庄西侧的一个坡垴，坡势陡峭，高高的山峰耸入天际，村里人称其为‘登天垴’。老早老早的时候，就曾听奶奶讲登天垴的故事：登天垴上有一头神奇的牤牛，平时不见踪影，洪水漂天的时候，村里人躲到垴上，口中念着：“牤牛牤牛长长，牤牛牤牛长长……”神牛此时就会显灵，带着坡垴不断升高，水涨垴长，登天垴永远高出水面，村里的人便安然无恙。这故事或许有杜撰的成分，而我则宁可信以为真。
天晴后，我曾经邀几个儿时的玩伴儿到登天垴上去查看，当然未见牤牛的踪迹，但我对奶奶讲过的故事仍然深信不疑。心想不到“黄河漂天”的时候，牤牛自然不会现身，要么怎么算得上“神牛”呢！
许多年过去后，见这雨下了停，停了下，似乎远不必担忧有“黄河漂天”的时候。雨落时节，雨水白花花一片，茫茫雨幕中天和地衔接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景观。忽闪闪亮几道闪电，轰隆隆响几声暴雷，这世界会变得十分奇妙。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爱上了落雨的情景。
古人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非“仁者”，更非“智者”，但却暴殄天物，一辈子乐山乐水，故而还在名字里取一“渠”字，掺进了那么一点儿水分。大半生别无他好，我却对这落雨的日子情有独钟。
年轻时在家乡一所初中工作，学校坐落在一个前不离村后不着店的山沟里。越是雨大的时候，我越是喜欢到苍茫的雨地里行走，不打雨伞，不着雨衣，任凭瓢泼大雨在头顶倾斜，任凭雨水凝聚而成的溪流在脚下流淌。沐浴在劈头盖脸的雨水中，我心甘情愿变成一只“落汤鸡”。放眼空旷的山野，远山朦胧，近峰迷离，和着时急时缓的风，高高低低的树木摇曳着身姿，于生机勃发中经历着一场生命的洗礼，而反观我自己，从肉身到灵魂，又何尝不是在接受着大自然所赐予的醍醐灌顶般的洗礼。每每经过一次这样的酣畅淋漓之后，我都感到特别轻松舒畅，从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到灵魂深处的每一个精神细胞。 我特别喜欢雨地里的那个水世界。十几年前，我在山里学校工作，有一次因为招生考试，从路罗赶往马河途中天空骤降暴雨，不一会儿铺天盖地都是雨水，山间公路依山傍河，路侧山岚重重，崖壁参差，顷刻间生成千万道瀑布，或从石缝中喷涌而出，或由断崖上飞泻而下，或在山谷中腾跃咆哮，高高低低，大大小小，漫山遍野都是。我们所乘坐的汽车穿行在雨幕里，时不时有瀑水跌落到车窗上，水花四溅。我们激动不已，庆幸遇上了自然界一道最神奇的景观。
前几年，我也曾与几个文友去登紫金山，适逢一个阴云密布的天气。登到山顶处，威县朋友小李两手在口腔处搭成喇叭状，冲着黑压压的云彩高声呼喊：“下雨吧！下雨吧！”不成想，未等声音散尽，哗啦啦一阵大雨便落了下来。天人感应，这呼风唤雨的奇迹竟然在我的眼前发生了。毫无疑问，我们又一次做了“落汤鸡”，但心中荡漾着无限的激动与兴奋。
基于对雨的喜爱，我很少有出门带雨具的习惯，为此也没少受到雨淋。既往接受雨水浇灌是一种极乐的享受，现在年纪大了，稍稍遭遇一点儿雨淋，身体就会出现不适，这令我感到已经没有资格享受雨所赐予的幸福。人生苦短，还是年轻好啊！
雨是大自然的精灵，久不落雨对人类及大自然的生灵都是一种灾难。前些天嫂子在电话中说，山里入夏以来一直没有像样的降雨，地里的禾苗许多都旱死了，树上的叶子也打蔫了，早熟板栗的果实大多已旱落在地上，如果再不降雨晚熟的栗子也保不住，地里的庄稼将颗粒难收。我前几年在山里也曾亲眼目睹干旱的情景，深知旱情将对农村农民造成的伤害。 “滴滴……嗒嗒滴滴……”凌晨醒来，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隔窗望去，楼下水泥路上泛着淡淡的水光，几棵景观树翠枝摇曳，仿佛比先前精神了许多。
我暗暗祈祷：雨啊，接着下吧，最好能往我家乡的山上多落一些，让那尚有一丝生命的树果和庄稼能焕发生的活力，让辛辛苦苦的农人们多少能有一些收成。
凉风习习，凉意飒飒，落雨的日子真好。
2024.07.02 作者简介：青山依旧，本名郝永渠，河北省邢台市信都区人，大学学历，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邢台市作协会员。中学高级教师，国家级骨干教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高级家庭教育指导师，原邢台县浆水中学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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