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南杓柳,那黄土地
文/郭书宣
(原创 灵秀之家 灵秀师苑风
2024年07月12日 湖北)
(一)东凹,那黄土凹
东凹,我的娘亲。
2024年3月,又一次来到南杓柳东凹的十五亩地。那里有我的爷爷奶奶,我的爹娘。
清明节,心里飞出一个明媚又悦耳的词儿:春风!
三月的春风刚刚唤醒了东凹,却还是一片沉静、一派按兵不动。分明是埋伏着千军万马,凹里凹外却看不出一点儿动静。
我牵着衣袖在十五亩地上站着,突然感觉脚下踩的黄土地,好像我家那台珍贵的钢琴在微微颤动,颤动得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
想象是伟大的,幻影是幸福的。
黄土地的坟茔,阴间的门打开了!
一位骨瘦如柴的老人从十五亩地郭家坟里站起来,我知道那是爷爷。一会儿他又回到黄土地下。但他的影子已长长地印在黄土地上。
山有山性,水有水性,杓柳东凹的黄土地更有人性。
不管陕北的黄土高原有多美,但我要说:杓柳东凹的黄土地最为独特,这里的黄土敦厚而无言。几千年狂风卷不走,暴雨冲不垮。土壤结构松散,透气又保墒。它松软的身躯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
黄土地,凝聚着太多的思念。
那时,郭家的日子生机勃勃正踩着青春的岁月。
印象里爷爷、父亲的腰间缠着秘密,说话底气足足的:“东凹的田地,不管它再昂贵,只要有人卖咱家就买。”
黄粱美梦,对谁都是公平的。
想象着,幻化着!爷爷奶奶、爹娘又走进我的视野里……
那一年,父亲32岁。
那天父亲从家里出门晚,到楸树嗲(嵩县田湖镇千秋村)刚卸完煤日头已经压山了。他牵着牲口离开村子不远,猛然间瞅见路西的麦田里好像是一只狼,正往柏树坟方向跑去。仔细看,它一身灰色的毛,尾巴粗得像扫帚,扑扑地扫着地,双眼发着蓝色的荧光,背上有个东西。啊哟!原来狼叼着一个小孩。
说时迟、那时快。
父亲激灵一动,刚巧从楸树嗲的桑园里买了一根桑木扁担。只见他紧握扁担,一边破着喉咙吆喝,一边拼命地追赶。他憋着一口气,远比拖着小孩的狼跑得快,紧几步跳到柏树坟。
眼前,狼张开大口将小孩的脖子含住,搭上背继续逃。也许小孩的命不该丧吧,紧接着,父亲双手抡起扁担向狼砸去,狡猾的狼看势头不对松开口向西坡逃跑了。定睛一看小孩还有气,又一看,咋会是楸树嗲大砖瓦窑窑主家的小宝贝儿子。这时窑主及附近的村民赶来了。
原来,这个窑主家的孩子趁他娘没留意,从砖厂溜了出来,在村子的北豁口被狼盯上了。
平时一脸冷面孔的窑主,紧紧把孩子抱在了怀里。他45岁得子,上面一连7个女儿,一家人就盼着这个男孩。
孩子的母亲因生活艰辛、多产,早已病魔缠身。她噙着两行热泪长一声短一声使劲儿喊着:“小八啊小八,你可把娘吓坏了……”
这时,寂静的孤坟里,四野无声,那场面静得让人害怕。窑主紧紧地抱着孩子,生怕再失去这个带着张家重大使命的男孩。这时候,我的父亲抬头望着天色不早,谢绝了窑主的挽留,慌慌忙忙往40里外的家里赶路。
当父亲又一次把煤送到楸树嗲砖瓦窑,窑主大老远看见了,一阵脚步响,一阵笑声来,紧紧拉着父亲的双手不放。重复着一句话:“你是俺家的大恩人呀!咱砖瓦窑以后烧煤的这一项,一年四季就靠住你一个人出力啦!”
窑掌柜的话,像一张维族人刚烙出的焦黄色大饼,香喷喷的,散发着莫名的诱惑。
楸树嗲砖瓦窑的生意哗啦啦流淌了三年,我家紧跟着砖瓦窑忙活了三年。
这时,父亲是家里最忙的一个人,马儿是他最忠诚的伙伴。一个人、一匹马,马不停蹄奔跑了三年。
每次父亲往楸树嗲送煤,爷爷总爱在紫金山的山口等候,一直等到日头西垂,夕阳谢幕,还不见人影儿,他便焦急地点起艾蒿火绳头接到八里桥。
从宜洛矿到鸣皋街南的楸树嗲两地相距80里,每天马儿驮着煤,父亲的肩上搭着煤,如同唐僧取经一样,以家乡杓柳为中转站,两天一个来回。三年来那一步一步连在一起,相当于父亲牵着马儿绕着地球转了一圈。
那三年啊!父亲用生命之歌,将一粒一粒金子源源不断地往郭家汇聚着。
昔日,东凹的十五亩庄稼地,在杓柳人的心目中如同今天上海的南京东路,北京的王府井大街,那可是千金难求啊!
饥饿,迫使着人们疯狂地向往着土地,恰好郑村人急售祖祖辈辈舍不得放弃东凹十五亩地的中间五亩田地。几家买主争来争去把土地炒成天价,我家以饿虎扑鸡之势手捧着黄金、白银硬生生买下了那块地,那是我家用生命之歌换来的黄土地。
其实,我家挣得第一桶金,是必然中的偶然,也是偶然中的必然。
新买的田地里播种了蜀黍,转眼已是六月天,蜀黍苗在悄悄地长着:前天刚出苗,昨天一拃高,今天已经膝盖深了。
金土地呀!金土地!解放了,共产党实行土地改革,
气候暖了,时代变了。
1955年上半年,村里整天大会小会宣传农业合作化运动,土地要归集体所有。那段时间爷爷每天半夜三更就睡不着了。那天早晨他悄悄地走出大门,径直到东凹十五亩地,痛痛快快在自家地里解了大便,埋到一棵蜀黍苗根上。他在庄稼地里转了一圈,瞅着每一棵蜀黍苗都长得壮实,随手抓起一把老黄土闻了又闻,最后恋恋不舍地走出了庄稼地。他回家捂着棉被睡了三天三夜。
爷爷不愧有眼界、有格局,总能跟上时代的步伐,后来他还成为村里初级农业合作社的积极分子呢!
他慢慢地悟着“争来争去,天下就那一亩三分地啊……”
他瞅准了三个孙子——“读书,学本事!”
杓柳东凹的故事不远,也不会老去。在长辈亲手置买的这块黄土地上,我装了两袋黄土让她与我远行。
往北,越过山东渤海,让她在大连的黑土地里安家。
往南,越过万水千山,让她融入北部湾的红土层里。
(二)南凹,那淤泥坪杓柳南凹的淤泥坪,那是又一道风景。
淤泥坪是豫西人在山沟垒砌石圪堰,让山洪搬来的泥砂,停留在石堰内造出来的坪地。
南凹淤泥坪是先辈一部战天斗地的史诗。
它见证了一个洪水奔流的时代。洪水,对杓柳人由于有利;那时的杓柳人,对洪水有爱也有怨。
春天,南凹的田野里空旷旷的,只有地堰上一棵棵柿子树,光影斑斑驳驳,不显眼的柿子花香飘飘浮浮……
南凹,原本是一道深山谷。沟南屹立着南大坡,沟北卧着转山和紫金山。先辈们就地取材,用大小不等的石头垒砌起坚固的石圪堰,梯级层次清楚。年复一年,南沟演变成南凹,满凹里装满了一座座不规则的淤泥坪。
站在村南的小南坡,俯视从双井到八里桥满凹里肥沃的淤泥坪,阳光扑面而来,这里就是卓有名气的杓柳粮食囤。春、夏、秋三季,太阳每天都会绿油油或是金灿灿,从最东的八里桥一层层抬高,一直连到双井的山下边。
最有趣的是大雨来临,你站在转山看山洪爆发。那洪水夹裹着山上的泥土、杂草、树叶、牛羊粪蛋儿一股脑儿随着洪水涌向淤泥坪,聚合成流气势如河。当洪水冲到淤泥坪,一下子老实了。坪里石堰的水口高于地面,有意把洪水拦住。洪水里的泥砂在坪地里快速沉淀,一部分还没来得及沉淀的洪水涌到石堰的水口又发疯了。浊流毫无准备又迫不及待地涌挤着向水口外奔泻着。
洪水的脚步怎么也舍不得停下。
黄色的瀑布,气势极为壮观。洪水扑到下一块坪地又变成汪汪一片黄色的泽国。洪水每越过一块淤泥坪都重复着一样的过程。它们走一处,留一处,到了最后早已精疲力尽。原本一条黄色的蛟龙,变成没有一点霸气的小溪。过了八里桥,从容地向下游伊河的方向流去。
深秋的西南凹安静却又浪漫,地里的庄稼是最幸福的时刻。
仿佛一夜之间,西南凹南北两坡的柿树上和酸枣枝上挂满了一盏盏晕红的小灯笼,把凹里凹外映照得红彤彤的。人们在这一盏盏小灯笼的光亮下,开始了收秋。
金黄色的蜀黍,金黄色的谷子、金黄色的柿子……
南凹,好像一部刻录着中国几千年农耕文化的文明,如果申报杓柳“淤泥坪”非物质文明遗产,它们就是立体的宣言。
南凹淤泥坪,一寸土地一捧粮,委实是南杓柳的粮食囤!
一个东凹,
一道南凹。
杓柳人讲起黄土地的故事,一千零一夜也说不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