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父亲的日子]
作者:刘亚丽
摘选自《渭水浅吟》一书
前不久,一位年仅47岁的同事突然去世。在他的丧事吊唁会上,当我的目光触及他年仅12岁的儿子时,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跌落下来,怎么也克制不住。我的嗓子眼和心里像堵上了什么东西,心情非常的沉重和悲痛。这时的我,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哽咽”的滋味。眼前的一幕,就像发生在我身上的往事一般,清晰如昨,历历在目。
那是我读初中二年级的时候,突然接到爸爸去世的噩耗,顿感五雷轰顶,天塌地陷。妈妈在院子里的草铺上哭得悲痛欲绝,旁边陪伴母亲的姨娘亦是泪水不止。那种撕心裂肺的悲痛场景,没有亲历过的人真是无法想象的。与同事巧合的是,爸爸辞世时也是47岁,妈妈仅仅不惑之年。爸爸突然撇下我们姐弟五人和年轻的母亲撒手人圜,从此我们和父亲阴阳两隔、生死不见。当时大姐不到19岁,小弟不到11岁。姑姑和叔叔等亲戚跑前跑后帮忙料理后事,刚刚15岁的我,虽然非常伤心难过,却不曾体会到母亲日后艰难岁月的心酸和苦楚。因为父亲的突然离去,妈妈整日以泪洗面,不吃不喝,眼睛红肿得眯成了一条缝。后来在亲戚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妈妈在闭门不出一月后,为了尚未成年的5个孩子,方才强打起精神去上班,挣钱维持我们一家人的生计。 爸爸去世后,我是戴着黑色孝圈、扎着白丝带、穿着白孝裤和裹着白布的鞋子去上学的。体育委员看到这种情形后就主动给我请假,课间可以不下楼做广播体操。当时天水人的讲究:孝子穿脏的衣服不能洗,若洗了,衣服的脏水会让去世的亲人喝上。我当年的同窗好友小艳得知此事后,毫不犹豫地将她干净衣服拿来给我穿,穿脏后拿回去洗。那段时间里,因为我习惯了依赖父亲,常常因思念爸爸而悲伤不已。同学们知道后,十几人相约骑上自行车陪同我到五里路以外的烟铺村,到爸爸的坟前去烧冥纸祭奠。去了几趟后,这事被院子里好心的周妈知道了,她立刻将这一情况告诉了妈妈,母亲阻止我和同学不要再去祭祀,并叮嘱说那地方是不能随便去的。爸爸去世时,全班同学自发拿出平日积攒的零花钱,一块凑起来给我贴补家用。
记得有一年清明节,大姐带着我们姊妹四个去上坟,因为妈妈还要上班不能前去。在烧冥纸的过程中,不小心引燃了坟头上的枯草,山坡上突然火光四溢、烈焰冲天,熊熊火势因为风的恣肆狂吹将周围的干枯野草点燃了。年幼的我们顿时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偌大的空寂山梁上,我们姊妹感觉分外凄凉,这时候的我们孤立无援、惊慌失措、恐惧万分。没有退路,只有想方设法去灭火。最终在我们姊妹的齐心协力下将大火扑灭,被烧过的地方凸显出黑压压的一大片。庆幸这次真是有惊无险。懂事的大姐害怕这事回去让妈妈知道了担心,告诉我们回家不要给妈妈说。
失去爸爸的日子里,家里就像天塌下来似的,缺少了顶梁柱和主心骨。因为平常家里不管遇见任何事情,都是爸爸操心出主意,父亲一走,家里一下子变得死气沉沉。虽然姊妹多,父母上班挣钱日子过得清贫,可是因为爸爸和妈妈相濡以沫,互相体贴,一家人和和睦睦其乐融融,家里充满了欢声和笑语。平时姑姑和院子里的邻居经常会在我们家里来串门,感觉家里的氛围特别好,就是邻居家吃一碗面条也会端着碗上我们家来,感受这种温馨和谐的气氛。
爸爸离开的日子里,我行走在天水的街头巷尾。每当看到川流不息的人群,我就会常常睁大圆圆的眼睛产生出莫名的幻想,希冀在人流中突然出现爸爸慈祥的面容和熟悉的身影。希望爸爸的离去,只是因为劳累和操心过度暂时去了某个地方稍作休息。时隔多年,这种幻觉一直存在着。今天触景生情,父亲的身影又晃动在我的眼前,眼泪便又不听使唤地“叭嗒”“叭嗒”地模糊了双眼。眼前,不由得幻化出父亲带我去借架子车买煤的情景。年幼的我跟在他的身后吃力地推车,路上爸爸给我买上一串平日很稀罕的冰糖葫芦,我会连蹦带跳地兴奋好半天。过年的压岁钱我从不乱花,会买上一沓作业本或几支铅笔。爸爸知道我爱好学习,就多给我一点零花钱,好凑个整数,多买点学习用品。
爸爸的厨艺非常好,得益于他十几岁时为了帮助家里减轻负担,曾去兰州修过铁路。在修铁路过程中因为大灶人手不够,爸爸曾帮过厨,因此聪明的爸爸偷学了人家的厨艺。他做的饭菜口味特别香,每逢过年的扣肉或菜肴,都做得与众不同,特别地道好吃。什么煮杂烩、炒里脊、黄焖鸡、高丽肉、八宝饭、江米条等都是爸爸的拿手绝活。有时想吃天水小吃呱呱了,爸爸也会慷慨地给我们两毛钱。我们会手舞足蹈地端回一碗呱呱,就着妈妈蒸的馍馍一家人同吃,感觉特别有滋有味。
爸爸天资聪颖,心灵手巧,不仅仅饭菜做得好,还会帮妈妈给我们姊妹几个做棉鞋等针线活。每每早早睡觉的我,偶尔半夜醒来,睡眼朦胧中,还会看到爸爸妈妈在昏暗的灯光下,相互陪伴着坐在炕头纳鞋底。
爸爸身材匀称,个头中等,双眼皮,浓眉大眼,炯炯有神,挺拔的高鼻梁,嘴巴棱角分明,长得英俊潇洒,是不折不扣的帅哥。二姐和小弟的五官同爸爸长得最像,由此,我还“羡慕嫉妒恨”呢。
爸爸姊妹七个,虽排行老三,却是长子。他非常的孝顺善良,尽管家里人口多,日子过得紧巴,但孝敬老人的爸爸每当家里有好吃的,总是让我们先给爷爷奶奶送去。就是一个西瓜也会切开一半,盖上小毛巾送给长辈。隔上一段时间还会送去面粉和柴禾。他不但孝顺爷爷奶奶,也很关心我的姑母叔父,姊妹们谁家有了矛盾,都会跑到我们家里来找他调解。每当这时,爸爸就会在中间耐心调和,化解矛盾。爸爸为了叔叔结婚,竟然不经妈妈的同意就将我们的家具搬到叔叔家让他结婚用。爸爸在工作之余,还会不顾一天的劳累,偷偷地早起晚睡做家具,让叔叔拿到集市卖了钱给他们家贴补家用。因为那个特殊的年代,单位是绝对不容许干私活的,有时外面家门口还需有姐姐放哨。
爷爷奶奶去世后,父亲的姊妹们都常常来我家吃饭团聚。他们每一次到来,爸爸妈妈都会非常热情地招待。尽管是粗茶淡饭,却都是精心烹调的。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里,感觉特别开心和快乐。
爸爸是长子,尽管从小聪明能干,因为家里的生活所迫,他读到小学四年级就被迫辍学了,开始挣钱养家糊口。虽说爸爸上学不多,由于他聪明好学,故而懂得知识特别多,识字也超过常人。并且从小还学得一手漂亮的木匠活,比爸爸小七岁的四叔说,有一次他任性闹人,为了哄四叔开心,只有十几岁的爸爸就用木板给他做了一个木猴。四叔说那个木猴做得非常形象,维妙维肖。
小时候爸爸全家被下放到陇南徽县,当时那里没有电灯,刚去一个陌生地,晚上要点煤油灯,空空荡荡的房子里什么也没有。没想到聪明的爸爸从外面找来一个玻璃瓶和一根麻绳,硬是用麻绳把那个过深的瓶子勒掉了半截,当晚装上煤油点亮了煤油灯。
爸爸为人热心、豁达大度,加之他又会做家具,经常有朋友或同事请他做家具或帮忙,他从来都不说半个不字,常常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尽心尽力帮助大家。爸爸的淳朴和善良,在朋友和同事间赢得了很高的威望。也许是长期的早起晚睡,过度劳累,使得他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按照他当时的身体状况早应该休息治疗了,可是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他从不请假休息,仍旧机器人般的不停工作。就这样,父亲一直带病顽强地坚守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心疼爸爸的妈妈多次劝说也不起作用,只好体贴地给爸爸单独做点好吃的,来增加爸爸身体的营养。
小时候,一个四合院里前后住了五户人家,我们一家七口就挤在一个很小很暗的房间里。聪明的爸爸就将门前的宽廊遮挡上木板做厨房,将柴房改成我们姐妹三人的卧房。那时候我们姊妹都很纳闷,为啥我们也是本地人,怎么祖上就没有留下一处老房子呢?直到长大后我们才得知,爸爸家原来的房子是一进三院,祖上是书香门第。太老爷和太爷爷都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书法在本地很有名气。后来他们家的老房子让一个不争气的亲戚趁爷爷外出的机会,将房契从奶奶手里哄骗去卖掉了。从此,爷爷奶奶一大家人就居无定所,成了地地道道的无房户,过上了租住别人房子的生涯。可是向来包容、豁达大度、凡事不太计较的爸爸从来没有给我们说过那位远房亲戚家的一点不好,也从没听他有抱怨之辞。偶尔一两次只给二姐说过:“现在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地方曾是我们家原来种菜的菜园子。”
记得爸爸重病时,爸爸曾让妈妈请来单位的刘队长交代后事,刘队长也是我小学班主任周老师的爱人。当时他看到我们家住的房子很窄小,没有地方放桌子,我只能趴在光线很暗的缝纫机上写作业,他心情非常沉重。刘队长知道爸爸请他来是心里惦记着我们的住房问题,于是刘队长不假思索地说:“尽快给你们家调住上大房子。”在爸爸去世的半年后,刘队长就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在第一批单位福利房职工申请人数很多的情况下,他特意给我们家分到了一套大户房。在我初三中考后,刘队长的爱人周老师还来我家找到我,怕当时爸爸的去世影响我的学习,怕我考不上高中,她说:“她有认识的老师可以帮我联系,如考不上补习一年再重考。”没想到成绩出来后,我竟然如愿以偿地考上了高中。
爸爸生前仁慈、刚毅、豁达的品德,以及妈妈善良、纯朴、敦厚的品行,潜移默化地影响和感染着我们姊妹的成长轨迹。从小失去父爱的我们,性格变得更加坚强和勇敢,更加懂事和成熟;也更加懂得团结、互助和包容,懂得感恩别人在我们艰难岁月中的无私帮助和照顾;懂得疼爱、体谅妈妈的含辛茹苦。尽管时光飞逝,岁月蹉跎,缺失了伟大的父爱,但我们姊妹在社会大家庭的呵护中也茁壮成长。我想:当他在天堂看到他的子女生活的无忧无虑时,也当含笑九泉了。
想到此,我不由得双手合十,为同事那个可爱的儿子默默祝福,祝愿他身心健康,生活一帆风顺。
作者简介:
刘亚丽,女,甘肃天水人,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诗词学会会员。《东方散文》签约作家、大爱文学交流中心编委。酷爱文学,喜欢音乐、摄影,在国家、省市多家报刊杂志发表论文及散文百余篇,并有作品获奖。由团结出版社出版散文集《渭水浅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