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我的父亲林从龙
2024.7.21上午,纪念林从龙先生逝世五周年座谈会在郑州汲古瞻园召开。座谈会由河南诗词学会副会长、中岳诗社副社长王国钦主持,河南省汲古文化研究院长、郑州瞻园诗人之家主人张胜吾接待安排,参加座谈会有林先生公子林狄贻、女儿林曼舒、河南诗词学会副会长杨炳麟、闫震、蒋朝显、曾令中及朱东升、刘学志、梁九州诸师友,追忆林老,感慨万千!大家分别回忆了与林老师的过往故事,感念先生的高贵品质和渊博学识。最后林狄贻先生代表全家进行答谢和回忆,宣读了“忆我的父亲”一文,让大家更深入全面的了解林老。全文如下:
忆我的父亲
大家上午好!
首先,代表我们全家向到会的各位诗友表示衷心的感谢!父亲离开我们五年了,今天和大家一起追忆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出生在湖南宁乡的一个叫黄泥坳的丘陵小山村。自幼勤奋好学,6岁开始读私塾。初中就读友仁中学,17岁初学写诗,成七律一首《哭母》“遍体线缝犹未冷,倚闾慈母竟何之!每怀风树心如碎,常忆音容泪湿衣”。高中期间,父亲师从毛主席的同窗好友、著名教育家周世钊先生。21岁时,姑姑病故,父亲又写下七律《悼亡姊》。周老先生在父亲的毕业寄语中这样评价:“于友仁初中毕业后,来游妙中,治学极勤,诗文雅健冠侪辈,尝有《悼亡姊》句云:“兰房未叶熊罴梦,春讯偏残姊妹花。”俊逸清新,为师友所传诵。余识君方一年,见其英敏谨厚,而学问不厌,预卜将来必成大器。”
1949年8月湖南长沙解放,正值父亲高中毕业,他毅然考入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南军政大学,后转入哈尔滨炮兵学院学习。1950年12月,炮院接中央军委命令赴朝作战,父亲随军连夜赶往丹江渡口,拟在午夜跨过鸭绿江。在人山人海的渡口,父亲巧遇了我的小舅舅,他也奉命赴朝参战。炮院之后又接到紧急军令撤回哈尔滨。舅舅过江参战,从此杳无音信。
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父亲任教郑州高射炮兵学院。1958年转业,父亲进入开封师范学院继续深造。
我第一次看到父亲暗自落泪是文革期间,家里收藏的线装书、字画以及爷爷的治病药方被焚烧。那段时间,父亲进过学习班,也下放到车间劳动。父亲为人亲善,人缘很好。记得父亲在学习班关押期间是集中就餐,但当时父亲患有肝炎和严重胃溃疡,需吃流食,母亲让我去送饭。但工厂重地,闲人免进,孩童更不能。当我说明来意,门卫听说是给林老师送饭(父亲在厂红专学校任教过,工人们称其老师),破例放我进去,当时学习班集中在厂内小礼堂。父亲被下放车间劳动期间,因体弱多病,工人们都很照顾,抢先把父亲的重活干完,为的是腾出时间听父亲聊红楼,讲三国,谈诗词。
父亲在空军医院住院期间,也很受病友的喜爱。有一次,我去探视,在楼道就听见病房传出欢笑声,走进病房,就看到许多病友正在听父亲讲红楼故事。
1968年,全国各省、市、自治区陆续成立革命委员会,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标题均引用毛主席的诗句。记得有一天,父亲听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报:“湖南省成立革命委员会”,父亲就激动地脱口而出社论标题――“芙蓉国里尽朝晖”。当时我很惊讶,为什么全国29个省、市、自治区成立革命委员会,父亲都能准确的背诵出对应的毛主席诗句呢?
文革期间,学术交流及相关活动被限制。一天,父亲把郑州大学的蓝翎老师请到家里说《红楼梦》。李希凡、蓝翎是毛主席钦点的红学派小人物。我和邻居小伙伴搬着板凳,围坐一旁,聆听蓝翎老师和父亲生动、有趣地讲述。每当蓝翎老师讲到精彩之处,父亲脱口而出对应的诗句。这是我第一次非常投入又似懂非懂的听大人们讲《红楼梦》。(家里《红楼梦》一书已被烧)。长大后,有机会补读了《红楼梦》全集。
1978年改革的春风使父亲多年压抑的情感爆发,全身心地投入到钟爱的诗词创作与语文教学中。短短几年的时间,父亲的足迹遍及全国,创作了数百首、脍炙人口的诗作,并出版了《林从龙诗词选》等多部著作。在《教学通讯》编辑部工作期间,陆续编辑出版了《作家谈初中语文课文》、《作家谈高中语文课文》及其续编等6本书籍;还录制发行了几十盘《中、小学语文教学》录音磁带;并组织和邀请了多位著名作家、学者到郑州讲学,为中学老师们搭建了与专家学者面对面沟通的桥梁。如此大型的活动举办了5次,吸引了河南省乃至周边九省、市的2000多名老师参会聆听,为提高中学语文教学做出了贡献。
受邀来郑讲学的有《回延安》的作者、时任中宣部副部长贺敬之、《周总理,你在哪里》的作者著名诗人柯岩,楚辞专家文怀沙,《谁是最可爱的人》的作家魏巍,电影《四渡赤水》也是《七根火柴》的作者王愿坚,《青春之歌》的作者杨沫,电影《青春之歌》林道静的扮演者谢芳等等。经过讲学,父亲与这些作家结下了深厚。
在编制几十盘《中、小学语文教学》录音磁带过程中,父亲为追求磁带录制的高质量,邀请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电视台的著名播音员方明、葛兰、陈铎、红云等朗读。
父亲素来热情好客,受邀作家,专家和播音员到郑州时,父亲都邀请他们来家吃便饭。柯岩,陈铎,虹云,王愿坚,文怀沙,杨沫,谢芳等都来过,相聚谈笑风生,其乐融融。当时家居陋室,条件非常有限,一张方形八仙桌,两把长条櫈,几个方凳,接待着四面八方的贵客;再后来,父亲的学生多了,在家里吃便饭及住宿是常态。
那时候父亲常向一些知名作家约稿。记得向陕西师大的霍松林教授约稿时,霍教授刚被解放出来,教授曾担心地问父亲:“我的稿件你敢用吗?”父亲答道:“只要读者需要我就敢用”。稿件登出后,一片好评,两人由此结下了不解之缘。
父亲与周谷城副委员长、臧克家、冰心等诸多名家,初次相识,犹如故人归。是古典诗词让他们相识并结下深厚的友谊。诗词之外,父亲与周老也有聊不完的“话题”。周老曾笑谈自己是如何被解放的:一天,毛主席在看二十四史,突然问身边工作人员,“周谷城在干什么?”,工作人员答,“在文史馆扫厕所”,主席说,“给他一张办公桌吧”,这样周老就回到文史馆继续编写《中国通史》了。那段时间,父亲只要去北京,就会去拜访周老。周老的夫人杨老太太说:“见到老林,就聊个没完!”。一天,我和父亲一起去拜访周老,并送给有他作品的书籍及音像磁带,谈话中周老提及他有99个印章,我说我给你出一本印谱吧。他说好啊,我在上海的家里还有好多,等我把这些印章集齐了,就通知你拿去。很遗憾他去上海以后再也没有回北京。周老和父亲彼此间通信达上百封,内容都离不开诗词。
父亲去拜访臧克家先生,一聊也是三、四个小时。臧老是《毛泽东诗词》的主编,每每谈起主席诗词就特别兴奋。臧老一提到主席诗词的标题,父亲就能准确、完整地背诵出完整诗篇,两人对答如流,相谈甚欢。臧老高度称赞父亲的记忆力!臧老也多次给父亲讲起编写《毛泽东诗词》一书的过程:经常半夜会接到主席的电话,逐字逐句的推敲某一句诗或一个词、字。父亲非常钦佩臧老的学识与严谨学风。
杨沫先生养居北京香山时,我和父亲前去拜访。杨老和蔼可亲,见面有说不完的话题,谈兴正浓时还手舞足蹈,声情并茂地讲述《青春之歌》的创作过程,不觉时间匆匆。临别,杨老亲笔签名,送我三本原著:《青春之歌》、《芳菲之歌》和《英华之歌》,至今仍收藏。
1982年3月,全国首届唐诗研讨会,在西安召开,家父接到邀请参会。期间讨论会主办方邀请与会嘉宾参观兵马俑及昭陵。家父有感而发,一气呵成,分别写下了两首诗。《过秦俑坑》,《望昭陵》引起了大会同仁的关注。
世界汉诗大会在新加坡召开,这是全球华人的盛会。父亲受邀参会。届时国家统战部得到信息,台湾马鹤凌先生(即:马英九父亲)也将参会,感觉是一次极好的统战机会,便与父亲商量,能否再争取一个名额,让湖南省纪委副书记赵焱森同志(赵焱森书记是湖南诗词学会会长)一同前往。父亲随即与主办方协商增加了名额,与赵书记一同前往新加坡参会。这是父亲首次与马老结识。2005年5月,父亲受马老之邀访问台湾。两位耄耋老人一见面就相拥而泣,马先生真诚地叹道:“总算把您盼来了!”。两人仅系湖南同乡,本无其它交集,是诗词相牵,终得一见!两位老人聊了几个小时,非常兴奋,马老风趣地说:世界上有美元、欧元,中国也应该统一货币,大陆不要叫人民币,台湾也不要叫台币,香港不要叫港币,澳门不要叫澳门币,应该统一货币叫华币。中国和日本、韩国及东盟统一货币叫亚元。马老还说,他已接到统战部的邀请,于当年10月去北京访问,他将带儿媳妇(马英九爱人)及两个孙女到北京,并约父亲,也带着儿子和孙子去北京见面。两位老人在台湾分手时互相拥抱,老泪纵横,依依不舍,离别时又长时间握手。回家后父亲非常高兴,把两人的合影放在书柜里,不时地拿出来回味,又自言自语。遗憾的是,马先生于当年9月病重,未能赴京,并于2005年11月1号离世。
1998年6月,父亲应中南理工大学校长杨叔子院士的邀请,去武汉给大学生讲诗词,当时我随父亲一起去参会。亲身感受到现场气氛。这是让诗词走进大学又进了一大步。父亲一生酷爱古典诗词,为诗词事业的复兴与
传承倾尽了全部心血。梁东先生评价父亲:“他的可贵之处:往往是受命于危难之中,送炭甚至烧炭于雪中,而不善于添花于锦中。从郑州到北京,从中央到地方,他奔走于机关、团体、学校、诗社,成为一些学者、专家的座上客,也成为了他们的知音”。原中华诗词学会代会长郑伯农先生说:“天下谁人不识君,林从龙不单是成绩卓越的诗词作家,也是影响巨大的诗词活动家。他是中华诗词学会的发起者之一,也是中华诗词之杂志创建者之一。这就是我的父亲!父亲的品行将影响我们一生。现在,我们都有了儿孙,会让孩子们多品读父亲的诗作,让诗词得以传承。谢谢大家!林狄贻敬上,2024年7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