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作者：周丕峰

       刚果（金）战乱半个多世纪，是联合国确定的安全风险等级最高的维和任务区，反政府武装派别林立，结构复杂，时不时与政府军展开激烈交火。刚果（金）东部地区是反政府军活动最活跃的地方，他们利用东部山高林密，便于长期隐蔽，不时偷袭政府军，抢夺当地老百姓的财物和食品，草菅人命，占地为虐。刚果金也是各类流形疾病多发地，如疟疾、艾滋病、霍乱、鼠疫、埃博拉等十多种传染病肆虐，给这个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贫穷落后的国家带来无尽的灾难。

      联合国驻刚果（金）维稳特派团大约有维和军人2万余人，其中执行刚果金维和任务的南基伍省的南基伍旅，旅部在南基伍省会布卡乌，是由巴基斯坦步兵旅加强配属埃及特战营、玻利维亚步兵营、印度直升机大队、巴基斯坦直升机大队、俄罗斯直升机中队、乌拉圭直升机中队、中国工兵分队、中国医疗分队二级医院、乌拉圭工兵分队、孟加拉国工兵分队、乌拉圭海军江河连、孟加拉国宪兵等组成，全旅六千多名维和人员，主要担负刚果（金）东部南基伍地区的安全稳定任务。

      中国维和工兵分队大本营座落在南基伍省美丽的基伍湖畔，基伍湖为东非大裂谷西支，东支为地中海沿线，西支裂谷上有一串串明珠点缀，最为有名的就是维多利亚湖，隔湖与卢旺达和乌干达相邻，工兵分队营地背靠山腰，呈半个椭圆形向东延伸至基伍湖，“中国半岛”由此得名。“半岛”面积不大，东西不到500米，南北约200米，“半岛”的生活区占营地面积的2/3，在“半岛”环水的三面，一边紧靠着通往卡乌姆机场和布卡乌市的公路，不远的山腰处有好几处村落。大本营的四周配置有品字型和一列桩铁丝网，不同的野战防御工事，堑壕交通壕纵横交错，五座不同火力和通联完备的岗楼呼应配置，人员居住的房间外配置可以抵御炮弹袭击的防护墙，把半岛防护得密不透风，严密的军事防御设施使得营地较为安全，在形势任务紧张的时候，当地的中国华人、在刚中资机构人员都来中国半岛避难，使中国半岛成为刚果（金）东部地区最安全的地方。

       2013年3月8日，国际妇女节，也是我第二次代表中国赴刚果（金）执行联合国维和任务。3月的刚果（金），正值雨季，天气变化莫测，忽尔乌云密布，忽尔阳光如火如荼,只要有云出现就会下雨，没有雨的时候阳光像烤箱一样，中午时候气温达到40度以上，把体温计放在阳光下，只需要几分钟就晒的爆裂。3月7号，中国半岛维和指挥部收到旅长赛义德准将的邮件，要求中国工兵指挥长陪同一起去卡来米地区参加与当地群众组织的庆祝国际妇女节活动，顺路检查中国维和工兵分遣队驻FIZI分遣队执行工程任务情况。当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雨，8日一大早起来天气晴朗，我和上尉郑翻译乘车匆匆赶往卡乌姆机场，机场维和的勤务人员告诉我要乘座乌拉圭维和分队的直升机前往，当时我心里就感觉不爽，因为乌拉圭直升机机型老旧，性能较差，动力有两根螺旋桨，外型好似一只巨大的蜻蜓。苦于旅长在乌维拉市等着我，才勉强登机出发。起飞十多分钟后感觉飞机在空中剧烈抖动，随即开始调头返航，我心里一阵不祥征兆袭来，赶紧让郑翻译问机组人员啥情况，副机长告诉我们说是飞机因为前天晚上下雨进水，电路出现故障，当时心里拔凉拔凉，心跳加快、浑身直冒冷汗，机组人员不停的忙乱，为了以防万一，直升机采取沿着地面超低空飞行，二十多分钟的煎熬如同一生那么长，天呀！总算平安落地了。

      机长告诉我，排除故障需要一个小时，我随后以安全为由拒绝出行，但机场的乌拉圭和巴基斯坦的维和地勤人员看我情绪不好，反复给我做工作，给我保证不会有安全问题，想着旅长还在催促，只能等着故障排除好再出发了。当我再次登上飞机后还算顺利，经过四十多分钟的飞行，直升机降落在乌维拉巴基斯坦四营营地，旅长亲自在机下接我，并邀请我在四营吃了早点，巴基斯坦与中国维和军人关系密切，一直奉行着中巴友谊万岁！对中国维和分队也给予很大的关怀和照顾，见面总是非常亲近。尔后一同乘机飞往目的地，同机有8人，其中2名机长和一女乘务员，旅长和他的大秘、四营长以及我与我的上尉郑翻译。

      乌拉圭直升机最大乘员8人，续航时间一个半小时，从乌维拉出发二十分钟后降落在中途的巴拉卡，补充了油料再次起飞一直往南飞行，快中午时分天气渐渐发生了变化，大雨随时可能到来，飞着飞着，前面海拔3000多米的米通巴山脉映入眼睑，半山腰以上云雾缭绕，我通过翻译小郑告诉旅长应该沿着山脉走向平行飞行，我顺手把四营长手中的地图拿过来，指着地上的一条道路，请沿公路飞行，之前我开车走陆地去过FIZI中国工兵任务区。谁知道机组成员直接飞到了山根下，找到了一个雾洞后直升机不停的上升，钻进了云海茫茫的群山中，眼前一片云海，且下起了大雨、刮着大风，偶尔能看见远处的山头若稳若现，机组和旅长都感觉大事不妙，大声叫嚷着MY GOD!MY GOD!旅长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拿着地图不停的喊叫，大概意思就是批评着机长，甚至有些埋怨。由于机组是乌拉圭人说的西班牙语，英文水平很差，沟通十分有限，只能用肢体语言比划着，此刻大家感觉危机四伏。

      机长冈萨雷斯四十多岁，第一次执行这个方向飞行任务，从他的表情来看还算沉稳，他几次想下降高度返回原来上来的路线，但是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巨大的迎面侧风把直升机打的踉踉跄跄，随时有坠落的危险，旅长叽叽咋咋一直叫个不停，此时的我大脑一片空白，手心不停的出汗，紧张和恐惧一同袭来，由于高海拔加之大雨气温较低，浑身不停的发抖起来，那个肥腻的女乘务员已经泪水夺眶而出，机仓内空气顿时凝固，大家都显得非常紧张，看到旅长和他的同事惊恐无奈的眼神，我也感觉天要塌下来了。地面上是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望不到边际的竹林和树冠非常巨大的原始林森木，我心里反复的在祈祷老天保佑不要掉在这个鬼地方，要是掉在这个地方，连个完尸都找不到，真是万念俱灰。

直升机在大雨浓雾中不停的飞行，山谷中浓雾聚集，能见度为零，山顶大雾翻滚，机身档风玻璃飞溅的雨花像蹦出来的泪花，大风吹得直升机引擎发出鬼哭狼嚎的呼啸声，仿佛在哀嚎。飞机怕撞击山头飞得很低，地面上隐隐约约成片的林海，感觉树尖都划到了机体。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飞行即使对机长的考验，也是对飞机性能的考验，也是对乘员心里最大的煎熬。最让人担心的就是飞机燃油耗尽，能见度差撞山和迷航。

      机长颤抖的双手驾驶着迷航的飞机，在山谷中左冲右突搜寻出去的路线，此刻机上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人说话，呆直地望着机窗外，甚至可以听到彼此心跳，看着一个个犹豫彷徨和绝望的眼神，估计大家都在想着一个事，就是等着死亡的降临。我也在默默的满脑子在想着，如果我牺牲在这个茫茫大森林里，能不能找到我的尸体？如果我牺牲了我的尸体一定会被祖国运回到家里，如果我牺牲了维和分队怎么办？甚至想到了会不会开追悼会，我的家，我的事业，我的军旅生活......，心里反复在想着最坏的打算，如果还能有机会留言，我一定会报告祖国，我还不想死，我的维和事业还任重道远。因为没有导航系统，只能靠飞行员的眼睛和感觉执行飞行任务，一旦出现问题都无能为力。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来回折腾，也许是天佑中国维和军人，中国维和军人的担当换来刚果（金）和平的曙光刚刚出现，和平鸽、蓝丝巾还要在这片大地上飘扬，虔诚未尽的事业感动了上帝。雾渐渐淡许多，终于发现远处有几个茅草屋，说明有人烟出现，大家忽然从死神中挣脱，兴奋的大喊大叫，一个个眼泪横流，一种涅磐重生的感觉。很快直升机飞出了大山，找了一个大草坪停下来了，仓门打开后我鼓足勇气跳下直升机，瘫软的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庆幸自己绝处逢生。

    飞机停下后，机组对飞机进行全面检查，惊奇的发现飞机燃油最多只能飞行10分钟，真是万幸啊。我与旅长、机组人员围在一起拿着地图开始研究，凭着自己多年从事参谋业务的经验，对照附近地形、地物、地貌后，还是很快确定站立点。但为了更加准确，找来了老百姓寻问地名后与判定站立点的相吻合。确定飞机所在地图上的位置，距离公路乘坐直升机就几分钟路程，距离巴基斯坦任务点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旅长要求直升机再次起飞到公路，尔后等待补充油料。三分钟的飞行就降落在公路边上，因为没有通讯设备，对外无法联络，巴基斯坦四营长在公路上拦着一个车，去联系油料车后送燃油事谊，我们只能在原地待命。一个多小时后送油车到了，补充完后赶往目的地。当地妇女组织组织了一大群人早在那里等候，组织活动的安全由政府军一个营负责，四周都是荷枪实弹的士兵。因为一路上没有通讯联络，半岛指挥部不停寻问指挥出行情况，FIZI分队也通过无线电不断搜寻指挥下落，我到达巴基斯坦营地后，利用无线电第一时间将自己的位置做了报告，为了不要让同志们担心。

      组织完活动后简单吃了午餐，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飞机再次起飞，没有再走来时的路线，而是沿着坦葛尼格湖面一路向北，到达中国工兵FIZI营地，任指挥带着30多名战友兴奋的列队欢迎，也许是给我受惊的心里一点安慰，看着战友们消瘦的身体和被晒得黝黑的脸庞，心里又一阵阵的心疼。我陪同旅长一同听了中国工兵分遣队指挥简报后，旅长给予高度赞赏，对分队执行任务非常满意。天色不早了，只能匆匆离开战友们再次乘机踏上返回的路。到达乌维拉后，布卡乌方向乌云密布，旅长反复劝我陪他在乌维拉住一宿，等明天天气好了再返回，我想着半岛离不开，近期刚果金安全形势较差，北基伍省省会戈马市多次遭到MIMI反政府组织的袭击，戈马距离中国半岛只有八十多公里，走基伍湖水路只需要一个小时路程，所以对大本营那么多弟兄心里放不下。旅长主动和我拥抱后合影留念，即使相互安慰，也是中巴兄弟友谊的见证，不停的竖起大姆指赞赏我的果敢和胆识，看我执意的样子，还是同意了我的决定。直升机接近中国半岛上空后已经是乌云压顶，电闪雷鸣，直升机象一只桀骜的秃鹰沿着地形在超低空飞行，飞机刚刚降落，大雨如注而至，直升机仓门都无法打开，一阵倾盆大雨后渐渐停了下来，前来接我的车已经在机下等候，匆匆出站后经过一个小时的颠簸终于返回了我的大本营，一天出行遇到三次危险空情，能活着回来真是庆幸，忐忑得心也着了底。

     几天后的3月10日，俄罗斯维和直升机后勤运输分队的一架直升机在与我同样的飞行路线上，遭遇恶劣天气坠毁至那片原始森林，机体分解燃油泄露着火将三名机组成员全部被烧死在那片森林里，失联后联刚团动用所有力量寻找几天无果，只能调集几千名当地老百姓进行寻找，一周后才找到，已无完尸，南基伍旅组织全旅在卡乌姆机场为俄罗斯参加国际维和遇难战友召开追悼会，对于我来说心里是无比的沉重，同时又是那么的幸运。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了，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一代代中国维和军人为了世界和平就是在这样的恶劣的条件下冒着生与死，苦与乐，执着地履行着中国的大国担当与和平使者，只为换得世界和平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