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烟火送君归
文/吴华
第二天中午成都出发,四个多小时后到渭南。由于事出行匆忙没打座签,成都开往青岛的复兴号动车坐得满满的,列车长查了一下,说到烟台才有空座,安排在餐车吧台旁加座,嘘寒煦暖送水送饭。
一出渭南站,一个眼镜工友等候多时,车里大股烟味。开车出城区转乡村,看到前后都是玉米地花椒树了,李大哥问快到了吧,师傅说“下了塬就到了”。我一下就入心了,塬是流水冲刷形成的台状地貌,周围陡峭,顶上比较平坦。不就是一坝更比一坝低吗。贾平凹的书里就常用这个字。
在车上,才知道原来是李大哥工友的爱人突然生病去世了。李大哥不满十七岁就接班到列车上当炊事员,独立生活能力差,被子也不会缝。工友比他大二十二岁,把初离家的他当自己孩子一样看待,生活上非常关怀。如果工友休班就早早地做好饭菜,李大哥出车回去时酒菜已经摆好了,邀他喝酒吃饭。阿姨每年来安康探亲二三次,每次都带来家乡的土特产,每次一来不由分说勤勤快快地把李大哥的脏被子拆洗缝好,还扯面皮包饺子下面条,把好吃的都给李大哥留着。两位老人给了他家一般的温暖,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所以听说阿姨突然不在了,他心里突然受到猛烈的撞击,老半天回不过味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决定去送阿姨最后一程。手机百度陕西渭南华州区高塘镇梁家堡,一千一十六点二公里。过去有“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今有李大哥千里送老人,友情传佳话。
村庄房屋沿水泥路两侧分布,大户三开间小户两开间,老远就听见悲苍的音乐震耳发聋,回响在村庄上空。戴白帽子穿白衣的一群人堆在大门口,充气大门旁是唢呐乐队尽力地演奏着,另一侧两位老头收礼写单,桌上摆放着一盘散烟和一捆老人头红钱。后面的窗棂上挂着三排公示的白色礼单,礼单是竖写的毛笔字,下面几个字写得很潦草,看上去像一道道符。白帽子白衣服和医生穿的质地一样,女士的帽子前面有遮脸布,部分男女头上束白带,系于脑后背部打结。难道他们是履行医生一样的工作。
上礼后进门上香,李大哥上香时禁不住悲从心起泪从眼出,不住地抹眼泪。阿姨啊,你就像我的亲人,对我那么关心,给我那么多温暖,这么善良如沐春风的好人,怎么舍得丢下我们突然就离开?一时间泪如雨下,禁不住嚎啕大哭。
被拉进里屋陪工友拉话。工友姓梁,体胖,拉碴的络腮胡子已经花白。老人今年八十二岁,下有弟妹六人,一儿一女。腿上穿了钢筋,颤巍巍地挪着走。李大哥十七岁接班去安康火车站工作时,梁师傅三十九岁。五九年初中毕业考上西安铁路运输学校,六一年学校停办梁师傅去参军。七年后退伍到铁路,先在老家华阴站,后去安康站。中专毕业在铁路算是知识分子,很容易提干。不知道是梁师傅太正统还是太本分,当了一辈子工人,儿女也没安排一个。也许因为他是家中老大,上有两边双亲下有六个弟弟妹妹,把心思都倾斜到家里了吧。但他儿女胖胖的,想来生活也不差。
晚饭坐了二十桌,像是全村人都来了,热热闹闹的。做饭在餐车上操作,只有烤鸭用旋转烤炉。用木盘分三批次上菜,先凉菜后热菜,撤下第一盘后再上第二盘。一桌只有一个小的陶瓷分酒器,上置一陶瓷小酒杯,相当于酒盖防止酒的蒸发。不禁想到电影电视上日本人在榻榻米上跪坐喝酒用的酒壶酒杯。渭南离西安二十多分钟车程,日本在唐朝时派遣唐使到西安学习中国文化科技礼仪,把中国的酒器也带回去了。每桌只有一个酒壶酒杯,用一个杯子转着喝酒,和四川每人一个玻璃酒杯大大的不同。和凉山彝族用麦秆喝转转酒差不多。
入夜圆月顶天,银辉洒向大地。在梁师傅的寝室里,李大哥和梁师傅的七弟摆上三样酒菜陪老人小酌,重温年轻时下班后的场景;再次感谢老人对小字辈的关怀关心,感激的话儿说不尽;一说自己是四川来的李安全,梁家人都说知道,对上号了;热情邀请梁家人抽时间到四川游玩,李老师负责全程陪同接待。夜深了,众人散去,儿孙守夜。
音乐声响起,一个个白影子往大门里聚集。不多时,黑暗中什么东西摔响,门口点燃火堆,出来一群打空手的白影子搀扶着往外走去,又出来一群拄棍的白影子离大门二十米回首跪下,露出长长的棍子如林般竖立。我鼻子一酸,突然想哭。小说中出门拿棍子的多见于丐帮办事,但这是现实生活,显然与身份不符。另一种情况是出征的将士,旌旗猎猎万马嘶鸣,刀在手戟如林,鸣号擂鼓,老帅一声令下“出征”!这哪是送老人离去,这分明就是一队战士马上就要出征的场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孤独也久,又一次遇见这样的感动,这是家族团结兴旺的表现。
经过的每一户人家门口的路边都点燃一堆火,点火人站守火堆边。木生火,火克金,火象征着光和热,火象征着摧毁和重生,火是神圣的动力之源,代表着文明和进步。在火光中燃烧前世的恩恩怨怨,了结一辈子的酸甜苦辣灾难忧愁。火光照明前行道路,青烟往天堂悬升。这是流传已久非常特别的一种仪式,生活需要仪式感,一堆烟火送君归。
生活就是这样普普通通,走过每一个春夏秋冬,每一天晨起晨落四季三餐,时常心怀着那一份感动。每一份温暖混合一些遗憾,每当想起来总有一些感叹,看纷纷扰扰品人世温暖。送走悲欢离合的遗憾,迎来一片万里晴空。
吴华,幼年放歌天池山中,后执教乡村中学,辗转于局机关、多地乡镇政府,奔波于县城和乡村,作品多发于省市县报刊,终因江郎才尽,遂湮没于尘世。
2024年7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