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接待松山芭蕾舞团
没想到日本方面进展得这么快,在黑龙江大地返青的时候扈喜就见到了日本松山芭蕾舞团的清水正夫和松山树子,这夫妇俩是这家与中国有着特殊友谊的日本文化团体的创办人。
先是佳木斯市政府接到了省外事办的通知,说外交部和文化部十天后要在北京组织一次接待重要日本友人的文化活动,其中有一对日本夫妇是芭蕾舞《白毛女》的创作者,多次受到毛主席、周总理的接见,有很大的政治影响。佳木斯要选送一个节目进京——生产建设兵团一个叫“扈喜”的创作的小提琴曲《三江之春》,一定要高度重视。当晚市委李书记和兵团蔡司令及一众文艺创作骨干就观看了扈喜和她的四人小乐队的演出,李书记看完说:“没想到咱们兵团能有这样的人才,咱们佳木斯能有这样的节目,蔡司令,这曲子堪称新版《梁祝》,就是再有点‘共产党来了赫哲人翻了身’的内容就好了,像《乌苏里船歌》,歌中唱的——我唱不好唱两句给你们听:‘赫哲人走上幸福路,人民的江山万万年’;还有一首《大顶子山》,歌中喝道:‘世代不忘毛主席,恩情似海永长流’。”
蔡司令认为李书记说得对,问扈喜:“丫头,改来得及吗?”
扈喜不想改却怕失去这次机会,说:“好吧。”
过几天省外事办又来了电话,说那三个日本人要亲自来哈尔滨观看演出,因为其中一位叫“佐藤一郎”的是日本关东军老兵,而他的亲戚是生产建设兵团的一位叫“代青山”的干部,这件事由代青山牵线。佐藤是日本未来首相田中角荣的全权代表,这涉及到中日邦交,佐藤对兵团还会有巨额投资,蔡兵团司令和六师付政委立刻召见了代青山。
蔡司令说:“青山,你小子马粪蛋发烧啦,你说你日本媳妇的娘家要给咱们兵团投资,我以为只是说说而已,看来他们真有诚意。”
这实际上是代青山的钱,可他不敢说是自己的钱,在国内个人有钱不是件好事,他说:“按您的指示我跟付政委商量,想和日方成立一家现代化农场,也叫‘水利连’,咱们出地出人,日本出钱出技术出设备,两边五五分利,可日本的钱投进来就拿不回去。”
蔡司令问付政委:“新民,有这种事儿?”
付政委说:“以前省里和苏联办过一家农场,设备全是苏联送的,这次日本投资要分利就没人敢答应。”
蔡司令说:“苏联人不傻,他们不分利要得更多——当年他们从东北撤军拉走了多少伪满的设备?都是从德国进口的,比他们苏联的设备好。他们援建给咱们的项目哪个不卖个天价?还傻大憨粗,不好用。还是日本的设备好,还讲究售后服务。至于分利,投资赚钱天经地义,咱们一定要想办法让日本的钱能安全地进出,你和相关部门研究一下,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
付政委说:“是。”
成立水利连有希望了,可代青山还不走,说:“首长,扈喜的曲子就别改了,来不及。”
蔡司令假装不高兴道:“扈喜归你管吗?”
代青山说:“她是我们二十九连冯国庆的对象。”
蔡司令知道冯国庆,春节来他家给他拜过年,是个长得不起眼的小伙子,说:“那就下次再改。”
代青山还不走,说:“下次也别改,我了解赫哲人,他们的生活解放后还不如解放前,解放前他们有猎枪,现在缴了;解放前他们随便卖鱼,现在统一收购,咱们兵团的赫哲人只给开工资。”
蔡司令说:“嘿你小子,真爱多管闲事。”
付政委说:“曲子不像歌,没词怎么理解都行,就看咱们咋解释,不改就不改吧?”
蔡司令说:“问起来就说这是一首歌颂赫哲人幸福生活的曲子。”
代青山替扈喜高兴道:“是。”
过几天事情又有变化,那三个日本友人直接来了佳木斯,说这是对乐曲创作者的尊重。佳木斯已经好年没来过外国人,就像接待外国元首那样把城市打扫布置一新,还组织了小学生抹着红脸蛋举着小旗和假花夹道欢迎。分管外事活动的张副省长亲自来佳木斯在迎宾馆接待日本客人,一阵寒喧后他说:“三位贵客,我小时候学过日语,都还给了老师。我有过好几位日本小学同学,给我的印象是他们懂礼貌、讲信用,这是日本文化中好的东西。说起来中日两国的传统友谊源远流长,唐朝鉴真和尚曾九次东渡日本,日本曾十一次派出遣唐使,中国文化对日本的古代影响极大;清末的康梁变法学得是日本的明治维新,康梁变法虽然失败,只坚持了百日,却迎来了轰轰烈烈的洋务运动。我们有句话:‘没有康梁变法就没有洋务运动,没有洋务运动就没有辛亥革命,没有辛亥革命就没有新中国’。中国早期的革命家大多是留日的:孙中山、黄兴;鲁迅、周恩来、瞿秋白、郭沫若、李大钊、廖仲凯;蒋介石和汪精卫也留过日,日本文化对中国的近代影响很深。”
三个日本人都不擅长言辞,却个个都有风度,特别是那对日本青年夫妇,男士西装革履,梳着披肩发,举手投足就像个音乐指挥家;女士高挽着发髻,穿着喇叭裤——这东西当地人第一次见到,走路有飘飘欲仙的感觉;他们当中的长者佐藤先生说:“汉学对日本影响很大,日本人到现在都在学汉字,我们也拜孔子。”
张副省长说:“不用回避,中日两国也爆发过战争,对中国最惨痛的有两次:甲午清日战争和二十五年前日本侵华战争,我们叫‘抗日战争’。可是我们两国也有过并肩作战,清朝支持过日本在中国东北的‘日俄战争’,日本以牺牲十万人的代价驱逐了俄国在东北的势力,也得到了在中国满洲铁路及沿线开发的权。”
佐藤先生说:“我家就是在那时候随着日本开拓团来中国的,我也曾经是日本关东军的下级军官。”
张副省长说:“到目前为止,日本是中国出口额最大的国家,也是中国除了社会主义国家以外文化交流最多的国家。我们的周总理提出的‘乒乓外交’就是从日本开始的,我们也希望在文体的其它方面、比如在音乐和舞蹈上能与日本加强交流。”
按程序由清水夫妇介绍他们根据中国电影《白毛女》改编的芭蕾舞剧《白毛女》,清水先生的夫人松山树子也不化妆,让人在会客室的地当中摆了把椅子,放上音乐,她一个人分饰两角——喜儿和杨白劳,表演了芭蕾舞《白毛女》的核心片断《扎红头绳》,每个情节都动作不到意到,相当于给演员说戏,即使中国的同行也没见过这种表演,她一个人演一部戏也不是没有可能。
松山女士表演完清水先生介绍说:“1958年3月3日到5月1日,松山芭蕾舞团应周总理邀请来华在各大城市巡回演出芭蕾舞《白毛女》,我们演出了28场,回到日本又演出40多场,场场爆满。1964年9月22日我们又回到它的故乡中国,又演出了38场,受到了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中国国家领导人的观看并接见,它至今成了我们剧团的保留剧目,我们为它培养了三代白毛女,还把它传授回了中国。”
难得有这么热爱中国文化、传播中国故事的外国友人,参加接待的中国人报以热烈的掌声。
接着由扈喜和她的小乐队演奏小提琴曲《三江之春》,在座的中国人看到那三个日本人都听得热泪盈眶,看来这部乐曲真好。
松山女士让主创谈谈体会,扈喜声音怯懦地说:“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热爱大自然,尊崇赫哲文化。”事先付政委要求她说“本乐曲表现了农垦人战天斗地的精神和赫哲人翻身做主人的喜悦”她没说。
那三人日本人又带头鼓起掌来,松山女士说:“我们的《白毛女》在日本演出受到了右翼分子的阻挠,就因为里边有踊跃参加八路军的场面。其实我们日本人是不讨厌中国的抗日电影的,当喜剧看就好了,可是文艺真的不能成为政治宣传的工具。我们选材中国的故事白毛女只是因为那里有大春和喜儿的爱情故事,黑发人变成白发人又变回黑发人很神奇,至于地主和农民都有好人,也都有坏人,不能一概而论。”
张副省长碍于外国人的面子说:“有道理。”
扈喜在人缝里看了一眼冯国庆,她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不因为乐曲和演奏,而因为她是一个坚持自己艺术主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