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冯国庆到渔业队
因为赵指导员的关系水利连冯国庆是不能去了,“密码小组”已经没事干他又想深入了解赫哲人的生活,就告别一排的战友去了渔业队。
吴队长召集全队职工三十多号人和冯国庆见了面,说:“这是咱们的冯副队长,以后负责咱们队的思想政治工作。”
冯国庆赶紧说:“我不是党员是个老落后,做不了思想政治工作,就给你们当学徒吧?”
吴队长这才想起来说:“冯国庆你们应当听说过,他为人仗义是知青们的‘大哥’。噢对了,他还是抢救国家财产和战友生命的英雄——这个你们也不知道?他在师部春节联欢会上演过杨子荣——这个你们也不知道?他会赫哲话喜欢咱们赫哲人还当过乌大神的二神儿。”
全队的人都笑了,说:“老乌是缺个传人。”
吴队长看到乌长胜在一旁呲着只剩的几颗残牙笑,说:“冯副队长就跟你了。”
乌长胜说:“说二神他们才知道,国庆,我们正盼着你呢。”
这是一种与旱地完全不同的生产方式和生活环境,冯国庆第一天到湖边就看到了好多死鱼,有大有小,白花花一片,把他给惊呆了,问:“老哥,这是怎么回事儿?”
乌长胜说:“噢,每年开春都这样,去年水小,死鱼就多。”
冯国庆发现有的还活着,翻着白眼喘着气,二十九连有渔业队都没鱼吃;大部分鱼都死了,由于天冷还没腐烂,至少可以捞上来做饲料,做肥料也好,就这么浪费了,问:“怎么会死这么多鱼?”
乌长胜说:“鱼的平均寿命也就五六年,体型越大的鱼寿命越长,也有二十岁以上的,那是海鱼。你不捕每年都有正常死亡的,只是量没这么大。有的是在水浅的地方冻死的,也有水里的化肥含量过大被毒死的,所以我们每年都在减产。现在猎已经不让打,弄不好哪天鱼也不让捕了。”
“苏联那边的渔业生产情况怎么样?最好两边一起定期休渔,养肥了再捕。”
乌长胜说:“这片水域是挠力河湿地,挠力河是乌苏里江支流,乌苏里江是黑龙江支流,黑龙江和乌苏里江是中苏两国的界河,这两条河一条发源于外蒙,一条发源于苏联,从苏联入海。上游、下游及中游的大部分都被苏联控制,黑龙江的好多鱼都要从下游回流到中上游产籽,苏联人就会拉网拦截,以前咱们这儿的好多鱼,比如大马哈都快绝迹了。”
这是另一种边境冲突——两边渔业资源的争夺,中国贪上这个邻居真是不幸。
开年的第一件活就是做生产准备。冯国庆一问才知道这里原来有几百户渔民,由于渔业资源逐渐枯竭现在变成了一个很小的生产队。捕鱼的主要方法是在河岸上构筑“渔梁子”,渔梁子是利用原地形和土围成的一道道堤,把堤留了口子让水能自然流通,在堤口下网就能把鱼拦住捕捞上来。渔业队有一大片湿地、流进和流出的两条河——一七星河和乌苏里江,和四道渔梁子,分别是上梁子、中梁子、西梁子和下梁子,主要沿内河——七星河分布;中国渔民不会越过界河中线到对面捕鱼,更不会沿江而下由乌苏里江到黑龙江再到太平洋甚至深海捕捞,因为黑龙江的下游归苏联,出海口有个城市中国人叫“伯力”,苏联人叫“哈巴罗夫斯克”,是苏联远东第一大城市,有人口120万。它曾经是中国领土,1860年被俄国割占,就让黑龙江和乌苏里江由中国的内河变成了中苏的界河,这是当地人心里永远的痛。
渔梁子是渔业队的设施,无动力的挂子船是他们的设备、渔网是他们的主要工具,渔业队把作业区划分成若干片,每片都有个能住人的“窝棚”——搭在岸边或漂筏甸子上的简易木结构建筑,至今当地还有地名叫“王家窝棚”、“高家窝棚”,已经是旱地,可见当年这一带湿地面积有多大、渔业生产有多兴旺。乌长胜的窝棚是由几根木桩抬起的框架,下面是水,上面铺了板子是屋地,前后都有门窗,窗户就是个挂了帘子的小洞;左右是向内倾斜的墙壁——人字架的屋顶,屋里只有不到十平方,能直起腰的地方只有一小条,这种房子春秋冷、夏天热、潮湿和蚊虫叮咬是避免不了的,没电、当然也没电话——基本与世隔绝,吴队长会经常开着柴油船过来,检查并布置工作,送些物资也把水产带回码头,再传达毛主席最新最高指示,让他们知道他们都是有国家的人。
“农民都羡慕渔民,他们不知道渔民比农民苦呀。”瘦得已经抽巴了的乌长胜说。
“那打猎怎么样?”
“打猎只能在冬天,大雪封山才能进林子。”
“您不觉得您这儿缺点啥吗?”
“缺点啥?就缺个女人,别的窝棚都是一对一对的,就咱们这个窝棚筷子夹骨头——两条光棍。我过去有过好几个女人,还有一个俄罗斯女人,都是当地最漂亮的。”乌长胜说着卷了一颗旱烟,叭达着嘴抽着,可能想起了过去的风流时光。“我现在一个人惯了,等你学会了捕鱼,也到了结婚的年龄,那时候我也干不动了,就把这儿倒给你。你别小瞧我这个窝棚,是全队最好的,我这片渔场也是全队最好的。”
冯国庆说:“筷子夹骨头——三条光棍,是小说《艳阳天》里的词儿。”
乌长胜说:“我还有个未来出嫁的孙女,长成大姑娘不方便过来帮我。噢我忘了了一个人。”把小手指打个弯放到嘴里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就从远处的水面涌起一道水花,那水花越来越近,原来是一条黑白相间的斑点狗,那条狗爬上窝棚对客人又是舔又是甩尾巴,弄得满地水。乌长胜摸摸它的头说:“它叫花花,也是条光棍。”对花花说:“你去给我们弄条鲫鱼来,要四五斤重的,咱们的午饭就够了。”花花一个猛子又扎进了水里。
冯国庆说:“它是条公狗?国内好像没有这种狗,真好看。”
乌长胜说:“我用一条三百多斤的大黄鱼向苏联人换的,你说他们有多坏?给它绝了育,要不它的子孙都能组成一个连。
这个窝棚已有小半年没人住,里面堆得全是一捆一捆的鱼网,他们就把鱼网搬到船上,这是他们今天的活,有点脏,不累。
冯国庆说:“乌大哥,我说咱们这儿缺点什么是缺电,有了电生活就会不一样。”
乌长胜说:“我有气死风的马灯,烧柴油。”
“还缺收音机,有它就不寂寞了。”
“有也收不到台,能收到也是‘敌台’,不让听。”
“还缺一部电话,有它就不与世隔绝了。”
乌长胜咧着黑洞似的嘴笑,说:“那不可能。”
冯国庆感觉这里的渔民缺的东西太多,可他不能一来就说这有问题,那也有问题,说:“我知道赫哲人为什么爱唱歌了。”放声唱道:
啊朗赫赫呢哪……
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和:
啊朗赫呢哪赫呢赫呢哪……
又听到更远处有人唱:
啊朗赫赫呢哪赫雷给根……
乌长胜笑道:“你再唱就会把邻居招来,以为我有事儿叫他们呢。”
他们第二天要干的活叫“打挂子”,每年四月中旬到五月上旬都要做这件事,大概二十天。下网、拉网、往木桩上挂网,还经常要补桩和补网,有时得下到冰冷刺骨的水里,这活虽然自由,没人看着,却也很累,还遭罪。
一只挂子船有两米五宽八米长,前后两副棹子、还有撑杆、蓬杆、支杆,二三十片挂子网,斧锯刀锹、锅碗瓢盆、炉灶口粮、油盐酱醋、丝线麻绳、竹梭剪刀、行李黄烟、香皂毛巾、雨衣胶靴——这又是一个家,原来那么简陋的窝棚他们都不常回去住,主要住在船上。都说赫哲人会做生鱼片,那是没办法,因为缺少粮油,也尽可能不生火,偶尔能用柴油炉煮锅面片汤就算改善伙食。由于生鱼几乎不洗也不煮熟了吃,冯国庆连续拉了好几天肚子。渔民在船上拉屎会说:“喂鱼啦。”就在下风头退下裤子一蹲,噼里啪啦,用块破布一擦就完事。女人也一样,只不过她们天再冷都会打盆水上来洗屁股。
打挂子必须两个人操作,一前一后,前边的人叫“前把”,后边的人叫“后把”。后把负责掌舵,选择网地,固定船只。沼泽里有风,水底下有流,渔船必须用撑杆在水中固定,否则就会拽坏网,跑了鱼,因此对后把的技术要求很高。前把主要负责撒网、起网、摘鱼和网具的清洗修补,对前把的技术要求是手脚得麻利,摘鱼得手疾眼快,鱼身上很滑,动作不快很容易逃脱,有时会网上野鸭、鳌花等难缠的东西,要把它们赶紧摘下来,他们在水里很有劲会把网带走,冯国庆只是个“半拉子”,活都是乌长胜干,可他很高兴,说:“国庆,你是动脑子的,就琢磨着怎么才能把渔业队的生产搞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