浇地的变化
今年的夏天格外热,“芒种”前后久旱无雨,天像下了火,把大地炙烤得滚烫滚烫的。皮肤暴露在阳光下,被灼得生痛。户外出行的人们,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鸡狗趴在墙根或树阴下,伸长脖子、张着嘴,喘着粗气。花草树木无精打采地垂着头。我种的小菜园,需三天两头来浇水。
庄稼人种地,离不开浇地这个环节。前几天,看到三哥在“家人微信群”里发信息,展示他承包的农田浇地用上了滚动式喷灌,一天能浇几十亩,这不仅节约了时间和成本,也节约了水资源,令我感慨。
我的家乡在邢台市任泽区东南部,古时被称作“大陆泽”的地方。以前常听到“任县(今任泽区)、南和不靠天,旱了就把辘轳搬”的民谣。从我记事起,土地归集体耕种,但各家都有一、二分“自留地”种植蔬菜。天旱的时候,父亲扛着浇地用的井杈子、辘轳和窼篓匆匆往地里走,我便一路小跑跟在后面。井杈子有三条腿,采取卯榫结合的方式嵌入顶端一根横木上,横木一侧还装有一根木轴,是插辘轳用的。辘轳是选取一段直径约30厘米的木头,把中心掏空后插入井杈子一端的木轴上。辘轳外侧装有一个弯曲的木柄,人们通过摇动木柄,来收放辘轳外面缠绕的绳索。窼篓是用柳条编制的,上口为圆形,底部为尖状,大约可盛一桶多水。浇地时,把井杈子在井口放稳,将辘轳上缠绕的绳索与窼篓连接,通过转动辘轳将窼篓放到井里打水,打出来的水倒入水龙沟里,然后流向菜地。我当时岁数小,任务是看“畦头”。当一畦菜地浇满水时,就通知大人改水口。 我读小学的时候,学校不放暑假,而是在农忙季节放麦假和秋假。放了假,我常跟在母亲身后到地里玩耍。在“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岁月里,母亲和街坊的大娘大婶们与男人一样从事着繁重的体力劳动,有的从土井里担水抗旱保苗,有的为生产队推水车浇地。水车不是南方人脚踏的那种,而是一条环形铁链垂到土井里,铁链上装有多个小水斗,人们通过像推磨一样转动齿轮,带动铁链上下循环。铁链上每个水斗下井时口朝下,出井时口朝上,到达顶端后自动翻转将水倒进水槽,流入农田。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离心水泵在农村推广。离心式水泵是利用大气压的作用,将水从低处提升到高处的水力机械。当时与离心水泵配套使用的有柴油机或电机。由于当时农村电力不足常停电,使用最多的是柴油机。将传送皮带连接在柴油机与离心水泵的转轮上,再将泵管下到土井里。开机前须先往水泵里灌满水,排出泵体里的空气后,柴油机一发动,清亮亮的井水被抽了上来。可是好景不长,由于土井深度不够,井水慢慢被抽干了,只能抽一抽、停一停,等待水位慢慢恢复。
村西有条留垒河,我们称之为“海河”,是在“一定要根治海河”的背景下,乡亲们发扬“战天斗地”的大无畏精神,通过用锹挖、肩抬、车拉修建的。天旱的时候,乡亲们从河里担水保禾苗、浇果树,但距离河流较远的地块就鞭长莫及了。为了解决这一难题,生产队组织群众沿河修闸开渠,引河水浇灌。但是春天干旱河水少,难以实现自流灌溉。于是,乡亲们把柴油机和离心水泵从土井里移到河里抽水。
由于大地块地势不平,浇地不是这里涝、就是那里旱。对于浇不上水的农田,乡亲们自有办法。先挖好一条条水龙沟,在注满水的主干渠上架上一块块木板,两人一组各自站在木板上,把水斗的两头绑上两根麻绳,两人手持两根麻绳摆动水斗,把渠里的水一斗斗淘到水龙沟里,流向农田。 八十年代初,村里土地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当时家乡农业基地设施薄弱,能用水浇的土地,乡亲们多种植小麦、玉米、大豆等农作物。无法水浇的旱地,一般种植抗旱的红薯来弥补粮食不足。春播时间到了,家里要在村北旱地里种红薯。星期天我约同学来帮忙,把用旧石油桶改造容器放到木板车上,从河里或井里打水倒入容器,然后拉水到地头,用扁担一桶桶将水挑到地里,拿碗舀水倒入土坑种红薯苗。也有人想出了另外一种运水办法,将一根木杆通过加工固定在车轱辘上,木杆两侧各钉着十几颗铁钉,每个钉子上挂着一只盛满水的桶,由人推着木杆到田间地头送水,这在当时称得上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地下水位连续下降,河水干涸了,村里请来打井队陆续打了不少深水机井。这种机井直径约30公分,井深50至100米不等,与其配套使用的便是潜水泵。潜水泵的出现,让以柴油机、电动机为动力源的低扬程离心水泵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退出历史舞台。
但是,潜水泵由于受自身功率与高扬程的影响,它与离心水泵相比出水量相对要小。为了减少水龙沟在浇地过程中向地下渗水,乡亲们开始使用水布袋代替水龙沟。水布袋类似于现在消防车使用的水龙袋,两者的区别一个是尼龙制品,一个是塑料薄膜。由于当时农村电力不足常停电,无轮哪家浇地,无论白天黑夜,只要停了电,只能呆呆地守着机井口等候来电。 随着乡镇企业突飞猛进,工业用水量骤增。曾经运转自如的潜水泵由于受地下水位下降的影响,一度出现出水困难现象。智慧的乡亲们自有办法,围绕着机井管向地下挖土井,形成“井中井”。拆除几节机井管后,使潜水泵整体向地下延伸了数米。1988年麦收时节,我从部队回家探亲。一天,村北地里要安泵浇地,家人让我先去地里排个“号”。我骑着自行车来到地里,远远看到井口围着一圈人正束手无策。当有人发现我赶到时,如遇救星般喊到:“辰国来了,他是当兵的,让他下吧!他不怕!”我一脸茫然,不知何事。我拨开人群走到井口向下望,只见直径2米、深约七八米的土井底部中心位置,有一个直径约三十厘米的机井口上盖着一块石板,这是浇完地后防止顽童向机井眼里投掷砖块堵塞机井而采取的保护措施。安装潜水泵需要有人下到土井底部,搬开石板,将潜水泵管输送到机井眼里,再用绳索把泵管与井口的一根横木捆绑在一起,接上电才算完事。我趴在井边仔细向井下环视,只见土井底部有一大一小两条桃花蛇,我顿时头皮一阵发麻、后背发凉。 说实话,我也怕蛇。此时乡亲们齐刷刷向我投来期待的目光,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我不能在乡亲们面前丢脸,由于当时年轻气盛,只好豁出去了。于是,我扎紧迷彩服的裤口和袖口,双手抓住横在井口的木棍,任身体在井里悬空摇摆。
我在南阳当兵,在山区常见毒蛇,但家乡多是无毒蛇,想到这些心里倒平静了许多。我稳住摇摆的身体,两手抓住垂在井口横木上的绳索慢慢向下滑。这绳索本来是要捆泵管的,目的是防止潜水泵加电后,泵管出水负重滑入机井内。由于我在部队常练习吊环、徒手爬软梯、爬吊杆等体能训练科目,此时还真派上了用场。身体即将下到土井底部,我在空中稍停顿了一下,用眼睛向下巡视,发现井底的两条蛇高度紧张,张着嘴竖着身体,嘴里吐着舌头。我的双脚一落地,两条桃花蛇匍匐在井底开始逃蹿。我用井底散落的砖块将一条小蛇打死,将另一条大蛇用脚踩住,用手将蛇盘成盘,从口袋里掏出一尺见方的手帕,把大蛇严严地包裹住。搬开机井口的石头,顺利地完成了潜水泵安装的所有程序。之后,嘴叼着手帕的一角,双手抓住绳索腾空往上爬。我明显感觉到蛇在手绢里扭曲挣扎,敲打着我的胸膛。爬至地面,乡亲们一阵唏嘘声,个个伸出大拇指。合上电闸,水管里“咕噜、咕噜”一阵声响,突然间水柱喷涌而出,地面上一张张黑黝黝的面孔露出了笑容,孩子们兴奋地跟着水流在水渠边追逐嬉戏。
随着国家对新农村建设的深入推进,农业生产方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过去雇人浇地一人一天最多浇10亩,每人每天人工费都得一、二百元。如今,物联网、大数据正在打造智慧农业。不必说北斗导航系统辅助智能农机正向农村发展,也不必说种粮户通过网约农机平台精准对接,下好订单坐等农机上门,仅浇地方式的迭代升级在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种粮大户闫辰怀把给玉米浇地的农活交给了指针式灌溉设备,天气炎热干燥,他早早安装了智能水肥一体化灌溉系统,在手机上动动手指,就能控制300多亩农田的灌溉,省水又省心。种粮能手闫建朋刚完成一块玉米地的播种,他打开地里的灌溉水泵,清洌的水流通过软管传送到自动喷灌机上,水雾弥散,滋润着被高温灸烤的土地…… 作者简介:闫辰国,男,邢台市任泽区人。2006年9月转业,现为邢台市公安局信都分局二级高级警长。1988年开始在军内外媒体发表作品。目前系中国散文协会会员,邢台市作协会员,河北省文学艺术研究会会员,河北省警察协会警学研究员,信都区作协常务理事。工作之余,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书写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