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家丰子恺的散文特色
王业松
我以阅读消夏,患着中重度白内障,在入伏暑天,读完了近300页的《丰子恺散文精选》。
世人皆知丰子恺(1898—1975)是著名的漫画家,很少有人关注他的散文。读了《丰子恺散文精选》便知丰公亦是现代当之无愧的散文大家。
丰子恺的散文有以下特色。
一, 小事中有大观
丰子恺的散文形式朴素自然,文字明白生动。如诉家常,读之如听作家说话,丰子恺的散文几乎都是家庭和社会中的小事,但小事中有作者的大观。
作为《子恺画集》代序的开篇《给我的孩子们》和选集的第二篇《送阿宝出黄金时代》,作者饱含深情地写出了在人生黄金时代里孩子们的童真、童趣、童乐之可贵、可爱,从而抒发了时间易逝的可悲可哀。作者写了家庭的温暖,孩子绕膝的欢乐,让读者体验到父爱重如山。母爱深如海的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作者在《佛无灵》一文中流露出爱国抗战之情,作者写到:“人生求利益、谋幸福,无非为了要活,为了‘生’。但比生更重要的一件东西“就是‘不做亡国奴’,就是‘抗敌救国’”。
作者借水仙花遭遇旱、水、冻灾后仍开了花,来表达对自己和国家、民族充满希望。作者在《生机》一文中说:“人间的事,只要生机不灭,即使重遭天灾人祸,暂被阻抑,终有抬头的日子。个人的事如此,家庭的事如此,国家、民族的事也是如此”。
作者在书中常常表现出悲观情绪,在《阿难》中借妻子小产下来的‘阿难’之夭折说:“小孩子长到十岁左右无病地自己死去,岂不完成了极有意义与价值的一生呢?”像阿难这样更好。
作者1972年写的《旧上海》,以描述旧上海社会中的形形色色的人物生活,表达尔虞我诈的社会现象。作者在《旧地重游》中写了茶楼中的雅座和普通座的区别,看似很一般的小事,但作者在文中两次提到茶楼中“愤恨不平的话声”,这如同植入式的广告,让读者看不出作者植入自己的愤恨痕迹。作者在1958年写的《西湖春游》,表明西湖的美,只有在解放后才显示出来:“旧时代西湖的美,只是形式美丽,而内容是丑恶不堪的”。作者在《东京某晚的事》中写的是小事,但表明他“憧憬的世界”是“天下如一家,人们如家族,互相亲爱,互相帮助,共乐其生活”,把陌路变成家庭。作者在《还我缘缘堂》中,怒斥日本军侵略暴行,烧了他家的房子,表示将来要算账。
二, 轻松中有严肃
丰子恺的散文大多数都是轻松题材,但在轻松中有严肃。作者在《静观人生》中说,看到自家一棵扁豆秧忽然枯萎,原因是一支总干被什么东西伤害了,“这种状态非常凄惨,使我联想其世间种种的不幸”。
作者在《静观人生》中写羊群跟着头羊走,“无论走向屠场,没有一只羊肯离群众另觅生路的”,说“牧羊的和赶鸭的就利用它们这模仿性,以完成他们自己的事业”。寓意很深,留给读者思考的余地。
作者写人的心都被色皮裹着,“真的心的姿态无论如何不会暴露”,还写人在谈话的时候,“往往言来语去,顾虑周至,防卫严密,用意深刻,同下棋一样”,来说明社会人心难测。作者希望朋友相处,“不用下棋法来谈话,而各舒展其心灵相示,像开在太阳光中的花一样”。
精选集的前几篇都是写的作者家事,对自己儿女的天真、可爱、可贵,表示佩服。一旦长大成人失去天真,“这是你等悲哀的事啊”!写女儿瞻瞻的童真,“你是身心全部公开的真人”,连一个玩具泥人被打破了都号哭悲哀,“比大人们的破产、失恋、丧考妣、全军覆没的悲哀都要真切”。作者称儿童时代为“黄金时代”。描写童趣,赞美童真,作者想提倡人间的真。作者在1926年的代序《给我的孩子们》说,“我在世间,永远没有逢到像你们这样出肺肝相示的人。世间的人群结合,永没有像你们的彻底地真实而纯洁”。作者厌恶儿时伴侣中的英雄、好汉,“一个个退缩,顺从、妥协、屈服起来,到像绵羊的地步。我自己也是如此”。
作者在《扬州梦》中写了扬州二十四桥的观景小事,但借梦写实,畅叙扬州解放前后的不同,扬州自语:过去“我忍受苦梦,直到1949年方才翻身。人民解除了我的桎梏”,让“我有生以来不曾有过这样快乐的生活”。作者在《伯豪之死》中写的是同学伯豪与众不同的行为,而抒发“对于世间的反感,对于人类的嫌恶和对于生活的厌倦”。
作者在此书最后一篇散文《悼夏丐尊先生》一文中,赞美夏丐尊(中国近现代著名教育家、文学家、出版家、翻译家)的多忧善愁,凡是“世间的一切不快、不安、不真、不善、不美的状态,都要皱眉、叹气”,“国家的事,世界的事,别人当作历史小说看的在夏先生都是切身问题,真心地忧愁、皱眉、叹气”。作者借夏先生的品德来抒发自己对“国家的事,世界的事”的担忧。
三, 漫画中有文彩
丰子恺是中国著名的漫画家,对绘画艺术有独到的见解。
作者谈到自己的画,说他的画没有摹似什么人的笔法,也不根据什么立体派、平面派的理论,而是用自己“写字的笔来记录平日的感兴而已”,“我的画与我的生活相关联”(《谈自己的画》)。
作者谈到他的创作经验,对读者颇有教导的意义。1957年1月18日在上海写的《随笔漫画》说,随笔并不“随便”,漫画也并不“漫然下笔”。他“深知创作——包括随笔——都很伤脑筋,比翻译伤脑筋的多”。作者饶有兴趣地谈他如何在日常生活中发现题材。作者要求他的画要有形象美和意义美。一旦“倘有机会看到了一种含有好意义的好形象,我便获得了一幅得意之作的题材”。比如他看见从墙缝里生长出一枝小小的植物时,如获至宝,“因为这美丽的形象含有丰富深刻的意义,正是我作画的模特儿,于是作者便画出一幅得意之作《生机》。作者深有体会地说,“我的作画不是作画,而乃是作文,不过不用言语而用形象罢了”,所以“作画等于作文”,“漫画等于随笔,随笔不能随便写出,漫画当然也不得漫然下笔了”。
作者在《画鬼》一文中,强调所画之物要显现出神气。为了明显地表现出物象的神气。常把物象变形,“相当地夸张不但为艺术所许可,而且是必要的,因为这是绘画的灵魂所在”。作者说,画家的想象力“在绘画上是极其重要的一事”。作者在谈到《我的漫画》一篇中,赞赏古人所云:“意到笔不到”。说“有时笔到了反而累赘”。作者主张有感而发,说他的漫画作品,“不是正常艺术而是临时的权变”。他画从墙缝中长出的小草、用炮弹壳作花瓶、半截的大树正在发出新芽等“皆可于一草一木发之”。
作者在《图画与人生》一文中说:绘画“同衣食住行大事一样重要”。作者在谈到如何欣赏图画时说,真和美不是一回事,真不一定美,美不一定真,“描得很像”并不一定美,“顶多只抵一张照相”。美术是精神的食粮,对人生有重要意义。绘画可以“使人生的趣味丰富起来,这就是所谓的艺术陶冶”。每个人都应当有一双欣赏美的眼睛。
作者在《美与同情》一文中写到诗人与画家的心艺术家的心。主张“物我一体”,“感情移入”。画家的心,必常与所描写的对象相共鸣共感,共悲共喜,共泣共笑。倘不具备这种深广的同情心,而徒事于指的刻画,决不能成为真的画家。即使他能描画,所描的至多仅抵一幅照相”。“故大艺术家必是大人格者”。
什么叫美?作者在《自然》一文中说,自然就是美,一切装腔作势、故作姿态都不是美。“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作者说:“我往往在人不注意、不戒备的时候,瞥见其人的真而美的姿态”。
作者强调艺术的作用,在《艺术的园地》中说:艺术作品可以把社会和大自然的人和物定为永恒而不消失;艺术作品可以供人欣赏,“给人心一种快慰”,艺术可以给人以理想的力量,让“人的生命高贵而光明起来”;欣赏艺术的最高水平是物与我平等,“视外物与我是一体的”,这叫“感情移入”,“把我的心移入对象中,视对象为与我同样的人”。古诗中“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等把牛、燕、岸花、明月等均看成与我同类,“均能体恤人情,可以相见、相看、相送,甚至对饮。这是艺术上最可贵的一种心境。
在《湖畔夜饮》中谈到数学家苏步青的诗,谈到诗与人品的关系时说:“做诗就是做人。人做得好,诗也做得好”,“别的事都可有专家,而诗不可有专家”,否则“就好比说做人有专家,非专家不能做人”。
在这篇书评结尾时,我想到唐代诗人白居易诗曰:“非是禅房无热到,但能心静即身凉”。我在静中阅读,以阅读求静。我在阅读中消夏,在消夏中阅读。2017年出版的《丰子恺散文精选》虽然读完了,但给我的思考没有完。我要借丰公之智完善自己,用丰公的画论指导我的散文创作。
2024年 7月22日(大暑)于江苏淮安作者王业松简介
王业松,男,1934年⽣,汉族,江苏省泗阳县⼈。南京⼤学中⽂系毕业。曾在国务院外事办公室任助理,在公安部外事局和教育局任处、局⻓,并兼任《公安教育》编委主任。现为中国散⽂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多次在《⼈⺠⽇报》《⼈⺠论坛》⽹、《中华英才》半⽉刋、《亚洲财富国际交流》⽉刊,以及南⾮出版发⾏的《⾮洲时报》等报刊发表⽂章。已经岀版《呼应》等九卷散⽂集,计300万字。其中《⾬中送魏巍》、《我送荣毅仁副主席回家》和《我在中南海⼯作期间花絮》等散⽂在社会上⼴为流传。作者年已九旬,但仍在为时代发声。读者可从中听到⼈⺠的呼声,看到国家发展的脚步,感受到时代的脉搏。2023年,荣获联合国文化荣誉最高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