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港装卸工
文/冯连贵
“扛大个的三件宝,钩子、垫肩、破棉袄。”这是旧社会码头工人流传的口头禅。新中国成立后,码头工人翻身得解放,工作环境和生活条件有了极大改善,但解放初期仍较为艰苦。
我是当年“老三届”里“六六届”的初中毕业生。由于特殊原因,我在学校待了五年,盼着能早日分配工作。那时的政策是“上山下乡”,我选择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并将想法告知班主任,他表示同意。就在我积极准备时,老师突然找到我,神秘地说:“你准备一下,下周一去医院检查身体,合格就准备上班,工作地点在天津新港。”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一惊。我把消息告诉家人,全家都为我高兴。这是 1966 年以来全市首次分配市内工作,全校仅有两个名额。天津新港从全市高中和初中毕业生中挑选 1500 名学生充实到生产一线,为天津新港增添了一批年轻有为的新型装卸工人,在全市引起轰动。
1968 年 9 月的一天,秋高气爽。我们在解放桥海河畔登上解放牌大卡车,每辆车都有人高举一面大红旗。长长的车队宛如一条巨龙,在津塘公路上疾驰,此时的我们无比自豪!
抵达新港后,我们被安排在港务局搭建的简易房内,每间都是大通铺。我们要接受半个月的上岗前培训,但大家积极性很高,纷纷要求提前上岗。领导理解大家的心情,便提前进行了分配。天津港务局共有四个作业区,天津新港有两个作业区,第一作业区,我们称为六米码头,第二作业区,称为 13 米码头。第三作业区在塘沽市里的海河畔,第四作业区在天津市里,在大连码头,即利顺德大饭店附近的海河畔。我被分配到第一作业区一连(第一装卸队)一班。
上班第一天就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那是个夜班,从晚上 12 点到早晨 8 点。我们穿上港务局发放的崭新工作服,手拿新垫肩,提前半小时在饭厅集合。首先由指导员(支部书记)讲话,他是复员军人,先拿出毛主席语录和大家一起朗读几段,又作了上船前的动员讲话。接着连长(装卸队长、老码头工人)分配工作并强调注意事项。我们跟随班长来到码头边,这是一艘万吨巨轮,高大雄伟。上船前要先登记人数。站在甲板上放眼望去,一艘艘巨轮停靠在码头,高大的龙门吊正繁忙地吊运货物。我们这组人员老中青结合。两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留在甲板,他们因长期海上作业,风吹日晒,饱经风霜,脸色枣红,脸上那一道道又粗又深的皱纹,令人肃然起敬。他们一位负责开动船上的吊车,另一位负责指挥。其余人都下到船舱干活。
我站在舱口往舱里看,足有四五层楼高,心里有些害怕。我们跟着班长顺着铁梯往下爬,进到舱里。只听上面指挥喊了声“注意,颠!(行话,指货物吊下来了)”一兜盐包送下来,里面的盐包每袋 200 斤。我们把兜子里的盐包卸下来,对着舱口码起来,一直码到和肩膀齐平。然后上面站着两位老师傅,将盐包搭在工人肩上,工人们再把盐包扛入十几米深的舱里码好。如此循环往复。
我最佩服的是一位冯姓老师傅,五十岁上下,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精明强干。他嘴里叼着香烟,200 斤的盐包在他肩上仿佛一个玩具,任他摆布,八个小时下来,丝毫不觉疲惫,如同逛商场般轻松。
轮到我们扛盐包时,可费劲了。两位老师傅轻轻一抖,盐包就压在我们肩上。再看看我们这些刚出校门的学生,小身板哪经得起这么重的货物,一下子就被压倒在地。只能爬起来再扛,反复几次,终于能扛起来走了。我们一只手拽着麻袋角,一只手用铁钩子钩住麻袋,像拽死狗一样,勉强扛到舱里。这八个小时真是难熬,终于熬到下班,我们东倒西歪地回到宿舍,爬上床铺就再也不想动了。
大约两个月左右,我们适应了这里的工作,很多学生学会了抽烟,我也是在这时学会的。我跟老师傅一样,嘴里叼着烟也不耽误装卸。我们抽的都是大港牌、永红牌、战斗牌等便宜的烟,最便宜的是绿叶牌香烟,一盒才一毛三分。外国人抽的都是过滤嘴香烟,国内那时还看不到。
当然,货物不只是盐包,还有碱面、大米、核桃、汽车、钢管、化工产品、橡胶、管件等等,种类繁多,碰到什么就装卸什么。我觉得最难装卸的是化肥。有一次碰到一艘日本船,满满一船都是化肥。化肥重量倒不沉,每袋只有六七十斤。但这些化肥在船舱里不知积压了多久,化肥之间都粘在一起了,用手根本抠不下来,只能借助铁钩子往下拽。我们舱里共八个人,两人一组,分四组站在四个角。大兜子下来后,赶紧往里面装化肥,大概每兜装二十来袋,装快一点能直起腰歇会儿,慢了就歇不了,上面的兜子一直等着。我对面是个高中生,又高又瘦,戴着高度数眼镜,说话慢条斯理,干活很慢,后面的兜子总等着他,累得他坐在化肥上大哭。和我一组的是老班长,复员军人,共产党员,任劳任怨,以身作则。他也不说话,和我加快干活速度,腾出点时间就跑过去帮他们俩,然后再回来和我装化肥,一直坚持到下班,累得够呛。这是我对共产党员的第一次深刻印象,让我深受感动。
除了上述工作,也有不少相对轻松的活儿,比如装卸汽车、钢管、钢板、散货盐等。有些工作虽不累,但有一定危险,比如卸钢管就比较危险,钢管容易滚动,舱内空间小,跑都跑不开。有一次,我们赶上一船杂货,已经卸了很长时间,我们上船时货已经不多了。快到中午,只剩下一些钢板。甲板上的人说:“把钢板都卸完了再上来吃饭,下午就去别的船干活,不下来了。”我们四个人在舱里找来工具,这工具是用很厚的三角铁做的,两头各有两条粗铁链子,链子上各有一个铁卡子。我们四个人每人拽一个卡子,每次可吊起三块钢板。第一次很顺利,第二次出事了,四个卡子中有一个不好用。当三块钢板吊到空中,其中一个卡子脱离,斜对面的卡子也脱开了,只剩两个卡子卡着三块钢板在空中晃动,吓得指挥大喊“快跑!”,我们四人朝四个方向跑去。三块钢板在空中翻了个身,带着火花砸下来,一声巨响,整个舱内尘土飞扬,什么也看不见了。过了好久,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看清彼此的模样。上面的指挥大声问“有事吗!”,我们回答“没事”,大家这才放心。真是太麻痹大意了,我们赶紧换了个新卡子,把剩下的钢板卸完。
我于 1971 年 1 月 1 日离开天津新港去海南当兵。但我十分怀念那两年多的时光,也感谢那两年多的锻炼,让我增强了体质,磨炼了意志,在往后的日子里不再惧怕任何困难。如今的天津新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那时的情景已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完全的机械化、智能化,一个现代化的人工深水大港屹立在世界面前。

简介:冯连贵,出生于 1950 年。他是已故天津著名书法家耿仲敭的入室弟子,为华世奎的再传弟子。冯连贵系天津市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榜书研究会会员、天津市老教授协会硬笔书法教育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收藏家协会会员,并荣获“天津十大藏书家”“天津十佳读书家庭”“红色收藏家”等称号。
冯连贵以书法造诣闻名,宗法颜体,尤其擅长大幅巨制作品。其榜书“福”字成功申遗。他的作品多次参与国家级展赛并斩获佳绩,例如在第三届中华(天津)民间艺术精品博览会上,其书法荣获金奖,在中国书协主办的楷书名家邀请展中亦获奖。其作品被收录于《中国书法家选集》《中国书协首届楷书名家邀请展作品集》《中南海胜迹诗联书法集》等多部典籍。
冯连贵从事少年书法和老年大学书法授课已达 20 余年。他曾连续 20 次带领获奖学生前往人民大会堂领奖,并代表全国书画教师在主席台上发言,荣获团中央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授予的“杰出贡献奖”。他的颜体书法教学视频还荣获“第五届全国老年远程书法教学视频优秀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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