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房塆,曾经驮着我的第一行脚印行走
诗文 李武兵
诵读 董长生
塆子周围的树
这个叫号房塆的村子
曾经驮着我的第一行脚印行走
有时候很奇怪它周围
怎么会有这样多种树
枣树、柿子树、橘子树、梨树、桃树
还有苦楝树、槐树、桐子树、枞树
以及桂花树、栀子花树、石榴树
这里面有很多属于果树类
塆子离城里远,没有水果摊
得自己种来尝鲜
这些树挨着塆子,天长日久
仿佛融入了我们的生存圈
牵着魂
塆子西头有一棵乌桕树很特别
它长在后塘北岸的塘埂上
树身横向水面
几近水波
我们家离前塘近
走出北厢房的门槛就见水
可母亲迈着小脚
走路像要晃倒似的
她还是喜欢走到后塘
蹲在乌桕树身上捶洗衣服
母亲偶尔会停下棒棰
微笑着看几眼池塘里的小鱼群
争食皂沫沫,很开心
只有这一瞬
才见她丢掉了生活中的忧愁
显得年轻……
我爱村前的这一垅梯田
把这一垅梯田搬到梦里
枕着睡觉。嘻嘻的梦语中
带着水田的蛙鸣和稻禾的清香
我守着这一垅梯田长成少年
熟悉这里的每一条田埂
傍着田埂生长的植物
有四月的秧里红,五月的艾蒿
六月的败酱草,七月的紫荆
还有靠近田埂的黄鳝洞
藏着渴望探询的秘密
最是梯田四季的风光
湖汊里的游鱼追着春水沿沟上窜
䎭田的老伯带着渔篓
收获了意外的惊喜
轮种时节的油菜花
层层叠叠。蜂鸣声里
蝴蝶张开翅膀翩翩起舞
田野里热热闹闹
芳香漫进村里
稻子成熟的季节
这一垅梯田铺满眼黄金
叫人心里也亮堂起来
记忆里的苦楝树
号房湾最多的树是苦楝树
它成材快,可以打家具
家家门前都种它
在我的记忆里
还站着它开花结果的模样
我们家有三棵苦楝树
一棵长在厨房西侧
两棵长在厨房北侧
用很霸的根抓着水塘南岸的土壤
防止出现水土流失的险象
我有时会顺着它的老根
溜到水塘里玩耍
它一簇一簇地开蓝色的花
宛若拥有一片天空的星群
夏天结青色的果子
可以摘下来做弹丸
蜻蜓会挂在叶柄下乘凉
秋天树叶落尽了
还有一串串苦楝果
挂在枝丫上
构成一幅乡间的风景
隔壁家的老舅行医
常常采下来当药使
剩下的留给雪里的喜鹊
它们啄食果子的声音细细密密
像树上生长的音乐
喜鹊怎么不嫌果子苦呢
或许那种金黄金黄的颜色
让喜鹊们产生了错觉
轻轻地翻动记忆
就能找到这么多关于苦楝树的往事
一些与童心结缘的植物
总是记忆犹新
留得住乡愁
老屋,居住着父恩母爱
号房塆有我家的老屋
它不畏风雨冷雪
座落在向北的村口
七十多年过去了
还是走不出我的记忆
那里居住着父恩母爱
有妈妈摇动蒲扇的声音
驱散叮咬我的蚊子
有父亲捶打谷草的声音
迸溅的温度撵走了深冬的寒冷
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
会在墙壁上绘出神秘的图案
逗引儿时的好奇心
屋漏留下一串串隆起的雨痕
可以刮下来当作自然赐予的痱子粉
夜半更深,偶尔会有蛇影窜近鼠穴
弄出“叽叽、叽叽”的惊慌
扰乱童年的梦……
这一切平平常常的片断
很亲切,人老了
仍然记忆犹新
号房塆,立在我的灵魂里不老
号房塆——这个名字融在母亲的乳汁里
喂养了我两眼蓄满稚气的童年
号房塆——这个名字刻在父亲的扁担上
挑着行李,送我走进隔水隔堤的学堂
号房塆——这个与我血乳交融的名字
根须很霸地长在我的生命里
当我远行四方的日子
听不见它门轴转动的声音
它便悄没声息地走进了历史
隐姓埋名,没有人掂量它的份量
它被一个荒芜的名字打败了
或者说被几个人的无知和野蛮打败了
从此被置于黑洞
再也不闻它的音讯
再也无人问津
只在我心里立着它当年的尊严
——我的号房塆
号房塆——明代即远近闻名的
这座南方的塆子
据说方圆百里的做官人
都要到这里登记名号
故名——号房
于是,三百多年的文化
写在隆起的围墙上
写在一丈多高的石门上
写在三十六斤一块的青砖上
我听过这种青砖与青砖相碰的声音
像石罄悠然,润透人心
还有木结构的飞檐雕窗
写满龙凤呈祥的祈愿
厚实的楼板架起我童年的天堂
躲着大人可以放心大胆地猫在楼上玩耍
偶尔从檐缝里掏出一件古物
当作破铜烂铁去换货郎叫卖的生姜糖
这些儿时的风景留在记忆里不走
刻在骨头上留痕
放在灵魂里烙印
——我的号房塆
号房塆站在我的心上
呼啸着自己的声望
父辈的脚印留在前塆后塆
我儿时的脚印留在前塘后塘
而塆北塆南的大厅大堂
曾是伙伴们的乐园
红木雕花的椅子
昭告曾经的富丽堂皇
记得那年发大水
青菱湖畔一个渔村的百姓
都挤在这座厅堂里熬过灾年
没有人愁眉苦脸
成桶成桶的鱼在这里制成鱼干
可以共患难的生活是一种福
笑语常常闹热了上下两厅
飞遍敞亮宽阔的天井
我第一次在这里认识了
人道——灾民,以及集体——社会
这些生僻的字眼
——我的号房塆
走十里百里没见过这么大的天井
在这里可以坐井观天
看太阳与月亮交换着轮班巡游
照进天井的阳光很灿烂月色很白
没有一星半点的杂尘
看燕子飞进来到檐下筑巢
喃喃细语播种春天的心情
看蟾蜍蹲在暗处敏捷地捕食飞蚊
吸引孩子们的眼神不再讨厌它的丑陋
看来访的蝙蝠像褐色的闪电
很难置信它是视觉迟钝的精灵
看落雨的时侯地下水道畅通无阻
传说这条暗沟有龙脉连着长江
看落雪的日子天空筛下的雪花赏心悦目
冻手冻脚的冬天不再严寒难耐
檐下的冰挂也晶莹剔透,冷得光亮
有天井的屋顶下别开生面
——我的号房塆
厅堂里的神龛森严肃穆
震慑我儿时的灵魂
大人不许小伢张望神龛内的秘密
不许惊动菩萨和祖宗的牌位
只能三步之外鞠躬,作揖
从此总有一种敬畏和敬重跟着我行走
真的,那时不认识神
只认识天地国师亲
这样一生从善的愿景里就写着天地
写着国家,师长和亲人
总有很多神圣的想法
无边无际地在心海里蔓延
一座湾子的秉性
都在我的血脉里奔兀不息
——我的号房塆
现在一条高速公路如巨龙卧在这里
所有的村落文化
再也找不到一片瓦砾的遗迹
包括前塘岸边十多丈高的皂角树
它的皂荚可供全塆子的人用来洗衣服
如今连它的老蔸子也无影无踪
包括横卧在后塘水岸的乌桕树
大人小孩都喜欢坐在它的腰身上涮脚
现如今的后生
甚至没有听说过它的名字
青年与儿童已经不认识我
更不认识古老的号房塆
连她的名字也失落了半个世纪
这是一种决裂似的中断
找不到一幅地图一张纸条
标名它的历史
——我的号房塆
一种深入血脉的乡土之恋
号房塆的荣誉远比我的生命崇高
立在我的灵魂里不老
百度图片 在此致谢
李武兵,铁道兵诗人。1968年应征入伍,原铁道兵文化部创作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著有《李武兵抒情诗选》上下册,散文集《太阳鸟》,长篇纪实文学《自然之子》。
董长生,网名,珠猪姥爷。当过知青、教师、公务员,现已退休,喜欢诗歌和朗诵,愿意与大家学习和交流。
责任编辑 李汪源
文字校对 张 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