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龙成飞和谌药师在省城一回来,他的秘密就从谣言变得有板有眼了。可见,要让中国人保密,难于上青天,谌药师也许向密友透露了他的省城之行,又也许是龙成飞在顺农店的举动传到了医院,总之,这件事已经在医院传得沸沸扬扬。已经不止一人当面向龙成飞询问了,甚至某些患者看病时都向他询问他今后会在哪里。城里的患者担忧他走远了,给他们带来不便,龙成飞都含糊应对。
院部的震惊更是非同小可,韩院长已经因改革实施两年来的突出业绩荣升为卫生局的副局长。中医院的院长也仍然兼着,大家心知肚明,他走后的接任者就是胡马。
韩院长打电话到卫生局医政股,医政股证实红星造纸厂果然不早不迟,在这节骨眼上,在申办医务室,批文都发下去了,幸好尚未下发执业许可证,他马上向医政股打招呼,绝对不能发放许可证!这个许可证一下发,就为本院一名业务骨干的出走开了绿灯。
韩院长回到医院,与闵支书碰头,召开支部会议,讨论龙成飞入党的问题。
从龙成飞曾写过入党申请书这件事,就可以看出龙成飞虽然只想成名成家,但决没有放弃在本单位政治地位的“进步”,八十年代的大学生、中专生都自命国家栋梁,处处想挑重担,绝不愿甘作闲云野鹤。小时候看《闪闪的红星》,看《万山红遍》,看到共产党来,那股高兴劲,真是无法形容。随年龄的增长,当年那股情绪已在虚无缥缈间,但不入党怎么进步呢?
交了申请书,他并不去与书记汇报思想,只坐地等花开。他想:书记又不是瞎子,看不见他龙成飞未“承包”时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无私付出,和“承包”后一如既往的积极勤恳吗?虽然这只是业务,但医生除了从本职工作来表现自己的高尚品质和思想境界,难道还有其他路径和方法?未料,书记真是睁眼瞎,一些表现平平的师兄弟先后入党,他龙成飞就一直无戏。有一次,他陪一位熟人到B超室。B超室的周老师是书记的爱人,周老师打完B超就批评他,除了上班看病,下班看书,像个呆子,从不登书记的门。龙成飞不傻,知道这是周老师在为书记招揽人心,马上以罕见的低声下气的语气请求周老师关照,书记没预料到平素崖岸自高的龙成飞肯如此低姿态,大喜,主动找他谈了一次话,龙成飞就写了入党申请书,龙成飞被派往党校学习一周,眼看入党已是板上钉钉,忽遇“分房插曲 ”。
书记与龙成飞其实早有渊源,当初龙成飞医学院即将毕业时,因父母的多次要求,希望分回家乡工作,曾与高中时的班主任一道拜访过书记。因为书记与班主任是熟人,这种拜访是“探路性质”,龙成飞其实更想去县人民医院。龙成飞最终分在县中医院,他是非常遗憾的,情绪是沮丧的。他进中医院不过几年,就脱颖而出,成为R县最具“票房号召力”的年轻医师,书记常说,龙成飞当初是他看中的,言下之意,他就是当代伯乐。可龙成飞从不主动靠拢,一副单骑独马包打天下的架势,让书记大感无趣。,而今,他发出一点信号,书记马上予以积极回应,坏就坏在“分房事件”来的不是时候。
那年中医院以五十五万巨资购买了那所破旧而宽敞的“城郊旅馆”后,改建为职工宿舍,龙成飞分到角落那套,这在以前九平方米单身住房基础上是质的飞跃,他高兴得不得了,可尚未搬进去,忽然接到院部紧急通知。
原来医院分房时,有一个“分房指数”,指数由工龄、学历、年龄、职务、家庭成员、配偶的户口是农村还是城镇等综合因素,按院部有关规定复杂运算而来。智者千虑,却忽略了一个“英雄人物。”这位英雄人物四十多岁,是个刑满释放人员,出狱后重操旧业当扒手,形貌猥琐,目露凶光,就像文革中的电影,一看长相就知道是个坏人。
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此人从小就是街头小混混,他出狱后不知用什么手段,居然让送他进监狱的城关镇原书记的女儿迷恋上了他,这女儿并没有什么生理缺陷,相反长得如花似玉,年龄也比扒手小十多岁。这桩极为诡异的婚姻,当年曾在县城轰动一时,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城关镇原书记的女儿爱上刑满释放人员,并誓死嫁给他,关键这个刑满释放人员出狱后并不改过自新,相反更加变本加厉混迹在社会阴暗角落,让书记夫妇气得死去活来,万般手段施尽,也无法挽回女儿的心,便与女儿断绝了父女及母女关系。这位女子是前“城关镇联合诊所”现中医院住院部的护士,她的综合分房指数很低,一家三口住在两个九平方米的斗室里。其夫眼看分房无望,就指使妻子到院部撒泼海闹,院部起初未予理睬,他便提着菜刀到院部找领导,并扬言要报复他们的子女。
这个人住在单位上,经常惹事生非,有时小孩拨弄了他的蜂窝煤,他也会提着菜刀撵小孩,吓得小孩睡觉也做恶梦。如果他与邻居发生矛盾,或谁在工作中得罪他的妻子,他会暗中踢倒你的花盆,或将“仇家”晾晒的衣服扯下来放在地上,用鞋底去踩踏,他表面上凶狠霸道,其实是个勇于挑事,但怯于“硬战”的角色。有几次遇到职工中强壮的男子或强壮的子女与其发生矛盾。壮男们与他硬刚,他吓得躲在屋里叫骂,却始终不敢出房门一步。他的长处在于屡败屡战,纠缠不休,没有底线搞小动作,令人烦不胜烦。
面对这么一个下三滥发出的威胁,院部一个个气宇轩昂的领导干部,竟全部心惊胆颤,连忙商量对策,可房已全部分出去了,到哪里去再选一套住房来解决这个火烧眉毛的问题呢?以前的职工搬离旧房后,剩下很多九平方米的单间,多分几间给刑满释放人员?遭到他的断然拒绝,他要住“新”房。
在会议上,闵书记为了在韩院长及其他领导面前展示自己群众基础之好、威望之高,自告奋勇站出来解决这个难题。他盯上了与他有点“渊源”的龙成飞,他的想法是:劝龙城飞将自己所分的房子拿出来,让扒手住。
“我考虑到你分到医院前最先联系的是我,我们之间也就有一层与医院一般职工不同的特殊关系,所以我主动来做你的工作。你还年轻,目光放远点,胸中的目标大一点,用发展的眼光看,今后分房的机会多的是。”支书语重心长的说,目光中满是期许,也充满了暗示:如果你这次给了我的面子,好处多多。
龙成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堂堂县级医疗单位的领导层,在一个并不真正强大的扒手的威胁下,竟然跪下高贵的双膝,在那里喋喋不休的请求正义对邪恶委曲求全。他盯着书记的脑袋和翕动着的嘴唇,不知道他的脑回路是怎么生长的,也不知道这两片37度的嘴唇,是怎么吐出零下50度的语言的。杜英婵即将到预产期,肚中的孩子瓜熟蒂落后怎么办?本想刚好有“新房”雪中送炭解决难题,他竟来这里无耻聒噪!今后的分房机会多的是?龙成飞再单纯,再白痴,也不会相信这样的忽悠,中医院购买和改建旅馆后,早已负债累累,哪里还有钱建新楼?何况,今后的房子再多再好,远水怎么解当前的近渴?
龙成飞还是有点心计,不愿拒绝得太干脆,让老书记难堪,只是沉吟,长时间的沉吟,做深思熟虑状。书记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让他考虑一晚上,第二天又巴巴的跑到住院部医生办公室,把龙成飞叫到住院部外的坝子上,悄悄问他一晚上考虑的结果,龙成飞只说了一句:爱人可能十几天后就要生孩子了。书记一脸沮丧的离开了。
这个死结第三天却迎刃而解,单位的一位中年护士爱人在邮电局工作,邮电局刚刚修了一栋真正的崭新的职工宿舍,原以为没有分新房的份,岂料又被告知有戏。邮电局职工宿舍当然比医院这个旧旅馆改造的强10倍,中年护士遂决定弃劣选优。医院就空出一套住房,按理,这套房子也应让“分房指数”来决定归属,但院领导们正为扒手的威胁食不知味,哪肯放过这个从天而降的解决麻烦的金钥匙,立即将其分给扒手一家,以安其心,以保自己平安。
龙成飞闻讯,只恨自己不能未卜先知,早知有此好事,爽快答应书记,博个美名,又寸利不失。
领导层怯懦无能,却将一个关系职工生计的大事放在他面前,要他毫不利已、专门利人!领导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却看见了龙成飞的不顾大局,不识大体。业务固然可观,但思想境界却有待提高,这个“考语”在领导层心目中扎了根,入党的事当然就泡汤了,岂能让这种自私自利、心中只有眼前的苟且的人混进党内?
为什么每次受伤的总是我?而且这么无辜?龙成飞有时午夜梦回,不由得心底发出深长的叹息。
今天下午,闵书记与胡马副院长叫龙成飞到办公室,叫他在藤椅上落座。笑容罕见的亲切,语言罕见的温和,重提当年的“慧眼”识珠,双方共同回忆了当年的那段“渊源”后,闵书记郑重宣布一个好消息:组织上经过多年的考验观察,发现龙成飞同志热爱党,热爱祖国,思想上积极要求进步,工作上数年如一日,任劳任怨,对待病人和同事犹如春天般的温暖,对待病魔象严冬一样无情,时时用共产党员的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经支部大会研究决定,准备正式吸收龙成飞同志入党,现在特此找他来听听他的想法。
龙成飞听闻此言,身子忽然飘飘荡荡,几欲腾云驾雾飞升到半空中——这是听到称赞后所有人都会有的本能反应。但他从书记和胡马二人“暧昧”的表情中,猜测到二人今天的反常举动必定与最近关于自己的传言有关。龙成飞第一次受到领导的称赞和关怀,也感到了集体的温暖,突然感到这个医院是多么的温馨和美,自己怎么会有离开这个集体的想法呢?但略一定神,这股暖意瞬间消失无踪:晚了,这些都来的稍微晚些。就在此时,杜英婵已照自己的吩咐,与造纸厂办公室主任秦文清一道带领造造纸厂的搬运工人,往郑屠户的门面上搬运木质中药柜、铝合金玻柜,诊断桌,椅子等物件。龙成飞虽然还在医院上班,看“自己”的单位的目光已经有些陌生,疏远冷漠了,他现在已象一个过河卒子,只能进不能退了。
真正的水往低处流:从闹市区敞亮的办公室,走向顺龙店路边的一个“摊点”,心理上是需要一个适应过程的。环境、条件、气氛、单人独马无所凭依,落差感是巨大的。每当龙成飞在郑屠户的门面里一站,万千感慨涌上心头。但自己拥有一方天地,开创一片天地的冒险生活,强烈的刺激着他、兴奋着他、诱惑着他,还有开发区那套160平方米的布局合理的住房。因此,无论心态多么微妙,他流向低处的脚步渐行渐远,难以轻易言停了。入党是他希望过的,那不单是为了信仰,也为了“有用”,而今,他也不认为无用,但若以此作为羁绊他的一种手段,一种临时抱佛脚的恩赐,他就宁可婉拒了。
龙成飞笑道:“感谢书记和胡院长的夸奖和关心,但我起码的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不敢无功受禄,我每月被扣数百元,数字是冰冷的,但也是最有说服力的,它以无可辩驳的事实表明,我的工作是达不到院领导的要求的,是非常差劲的,但要请求书记院长注意的是,收住院病人的缺额,我实在是‘非不为也,乃不能也!’纵观我分在中医院来七八年的工作,可以用三个不满意来概括:领导不满意,群众不满意,我自己不满意。因此吸收我入党,实在是美丑不分,颠倒乾坤,混淆黑白,吸收这么一个后进分子入党,我怕给党的光辉形象抹黑,有伤领导知人之明。去年我自请开除,院部未予采纳,这其实已给了我最大的宽容和恩赐,我内心常思将功补过,怎敢得寸进尺,混进党内,窃取本不属于我的光荣?闵书记,胡院长,请让我留在党外,发挥比在党内更大的作用吧!”
这番半文半白,转弯抹角,夹枪带棒,中夹调侃的话语,听在闵书记和胡副院长耳中,二人面面相觑,相对苦笑,说不出其中的酸甜苦辣。由于龙成飞平素极少与院领导接触交往,与他们面对面说话的机会较少,要不是听陈主任及一些职工曾谈起他的能言善辩和犀利的话锋,还一直以为他是一个沉默木讷的人哩。今番见识,果然传言不虚。此人能与秦世明这样的风云人物称兄道弟,可见其社会关系也不单纯,但,无论如何,此人是不能放走的,他有强大的“票房号召力”,支撑着医院门诊的半壁江山,是医院数一数二的“造币机”,医院这几年本就惨淡经营,苦苦支撑,生活在县人民医院的巨大阴影下,一个有影响力的、有号召力的门诊医生可遇而不可求。闵书记负责思想政治工作,义不容辞应当把话说透。
闵书记于是摆摆手说道:“龙医生,听说你最近有点不安心医院的工作。我们反省这些年来,的确有很多地方对你关心不够,让你受了很大委屈。在以后的工作中,相信我们大家通过沟通、交流,会补上这一课。但医院的现状你是清楚的,你切忌不要因为一时的不称心,就认为自己在受排挤受打压,产生在单位呆不下去的想法,从而产生离开医院的念头。我们院部所有领导其实都承认你的工作干劲和贡献的。只是希望你百尺杆头,更进一步,不要只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要有全局观念,个人集体两兼顾。如果你脱离单位,什么概念?建国几十年来,本县卫生系统目前还没有任何一个医生自己主动放弃自己的工作,到外面去闯荡的。中医院、县医院、妇幼保健院、县传染病医院有没有辞职的、停薪留职的?肯定有。但全是些搞后勤的,打杂的。卫生技术人员,我敢担保,目前一个也没有!为什么呢?卫生系统的工作向来是铁饭碗,你当年考上大学容易吗?十年寒窗,从一个农村娃变成天之骄子,才成为国家事业单位的正式职工,你可要特别特别珍惜。你现在的发展势头这么好,不出几年,必定成为R县第一名医,那时,何愁无名无利?现在出走,离开医院和集体,就像一滴海水离开大海,无根之本,无源之水。威信必定下降,技术也难以提高。当然,你目前出走有可能挣的钱比在医院多些,但从长远来看,是丢西瓜捡芝麻,我想想都为你不值,你这是在自毁前程,自断生路啊,你是聪明人,你静下心来好好想想,看我说的话是害你还是为你好。”
闵书记的话句句打中龙成飞的心坎,这些问题正是龙成飞每天在脑海里纠结的,常常让他辗转翻侧,难以成眠。
胡马副院长是地区卫校毕业生,比龙龙成飞早分到医院五六年,在门诊搞了几年推拿按摩,自知搞业务非己所长,遂另辟蹊径,潜心钻研“管理”之术,龙成飞刚到医院那阵,他还混得灰不溜秋的,不经意间,他就象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由医务科长到办公室主任再到副院长。韩副局长还兼着医院的院长,可谁都知道,不出几个月,他就会填补韩院长走后留下的空缺。
韩院长的“改革”,在全县卫生系统木秀于林,韩院长虽“朝中有人”,也须依靠政绩方能压服同僚。卫生系统对卫生局副局长虎视眈眈的大有人在,不少人对韩院长的激进改革议论纷纷,褒贬不一,而今见他凭此平步青云,更增嫉妒,而医院门诊量最高的龙成飞,如今竟被这一系列的“改革政策”逼得要愤而出走,这势必引起轰动。医院的经济损失固然较令人心痛,更要命的是,给韩院长的改革措施“抹黑”,给“政敌”一个攻击的口实,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
胡副院长见闵书记的话说得巴心巴肝,似乎已有效验,更加推心置腹的道:“龙成飞,你一定要冷静,不要因一时受点委屈,受点挫折就打退堂鼓,世上有一遇障碍坎坷就自暴自弃的吗?这不是你龙成飞的性格和风格嘛。说句实在话,当初我在医院混的比你如何?你毕竟业务上响当当的,我当初呢?什么也没有!但我有一个优点,遇到困难不气馁,耐性比你强。现在不也一步步熬过来了?你是本科大学生,有技术,能说会写,将来医院的天下,怕不是你龙成飞的?你走吧,说句不该说的话,你的师兄师弟们没一个不暗中盼你走,你走了以后,一切拱手让人!”
胡马这番话可说是深刻洞察了龙成飞的内心,掏心掏肺的语言了。龙成飞分在这个并不特别心仪的单位,但既然命运这样安排了,他何尝没有“业而优则仕”,将来成为这所医院的主宰的想法?不是有个名人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吗?这与他当作家成名成家和当名医并不矛盾。现在想离开医院,的确是在基本生活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放弃一切只顾眼前的莽闯之举。此时面对院领导的低首下心,循循善诱,语重心长,他一点也产生不了洋洋自得、扬眉吐气的感受。相反,他真的感动了,他热血一涌,险些就要向书记和胡副院长一吐衷曲,然后拍胸脯发誓永远跟党走,当一颗永不变色的螺丝钉了。但他努力澄心静虑,告诫自己:开弓没有回头箭,人往高处也好,水往低处流也罢,既然已经跨出了自己的步伐,切不可因几句温言软语就精神崩塌,院领导此刻为了稳住他,好话说尽,催人泪下,那么七八年来他们在干什么呢?他龙成飞不勤恳不努力?不要求上进?没有写过入党申请书?为什么他们都视而不见呢?真以为他是物美价廉,吃草吐奶的老黄牛?现在又逼他不吃草或少吃草吐更多的奶。上次叫他们给自己潮湿的里层加一层混凝土,也遭拒绝!现在闻听老黄牛要搁挑子了,他们又变成贴心小棉袄贴上来了,温暖如和熏春风,你龙成飞就这么容易被感化?还有,这边轻易缴械投降,那边又怎么面对仗义疏财的老朋友秦世明呢。
龙成飞思念及此,情绪陡然激昂:“闵书记、胡院长,再次感谢你们两位领导的真诚的告诫和劝导,你们对我龙成飞真的是当朋友,当兄弟,才说出上面这些感人至深的话。但我目前可能心态已经变了,没有心思顾及我的将来和长远了,我爱人下岗了,我的收入也严重下降,无法维持基本的正常的生活了。别的不说,单说我的住房。墙壁与阴沟同湿,苍蝇与老鼠齐飞。很多个夜晚,我午夜醒来,听老鼠在室内横冲直撞,在墙外的阴沟杂草中聚会联欢,我就忍不住扪心自问:我龙成飞堂堂男儿,生于天地之间,衣食住行要全靠别人的安排和恩赐吗?我是被别人予求予取的低能儿吗?上不能报父母养育之恩,下不能让妻儿过安定富足的生活,我有何面目面对这朗朗乾坤?鲁迅说过: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我说不上勇士,但为了生存,为了尊严,哪怕跌落尘埃,变成社会底层,只要有自由的空气,自由的施展自己的拳脚,我也视一只铁饭碗如鄙履!”
胡马闻言暗喜,嘿,房子!说不定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遂笑道:“医院正处于困难时期,全院职工都应该象一家人一样相濡以沫,共度时艰,待医院的情况好转,一切都会跟着好起来,你龙成飞要有大局观和长远的眼光嘛,韩院长已荣升卫生局副局长,一定会在卫生局分一套更好的房子,他在本院的那套住房,在他乔迁之喜后,我做主,这套房子就给你龙成飞住!”
在闹市区的医院本部,前几年修了一栋“干部”宿舍,有十几套规划布局比较合理的约七八十个平方米的套房,供院部院长、副院长、会计、办公室主任及一部分搞后勤的人住。龙成飞没分到本院时,这栋楼已修好,他不知道这十几套房子是怎么分配的。比如骨科赵老医生等人没住进去,院部一位电工却分了一套,除了领导就是搞后勤的,总之都是院长身边的人。那个电工因为是院长身边的“红人”,平素走路灰尘都掸得起来,说起话来也是牛气冲天,俨然一方人物。
这十几套象模象样的住房,比由旅馆改建的住房好的多。胡副院长突然提出韩院长的那套住房可以给龙成飞住,连闵书记也吃了一惊:院办公会上没有提及这一条!但韩胡二人是相当铁的,他敢这样表态,自然有他的道理。胡马从来就不是一个冒失的人。
龙成飞料不到医院如此愿意花“血本”挽留他,院领导此次闻风而动,彰显了他在这个县级二流医院举足轻重。但他真的得意不起来,他倒希望管理层轻视他、忽略他,让他顺利出走,好让造纸厂医务室的执业许可证可以顺利的办下来。看这架势,韩院长已完全知道了造纸厂办医务室与龙成飞的关联,许可证的发放必然会遇到不可想象的阻力。他认为还不能把话说的太绝,就半真半假,做出感动的样子:“谢谢书记院长无微不至的关怀,让我下去再仔细领会院领导的讲话精神,再郑重考虑自己的行止吧。〞
闵书记笑道:“对啰,相信你不会犯糊涂嘛,聪明人都知道怎么选择。〞
胡副院长也笑道:“好吧,龙成飞,你做什么事都要三思而后行,不要被情绪左右了自己的头脑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