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大西瓜,在波涛滚滚的黄河水上,忽而跃起,忽而沉没,转过河弯,就迎着疾驶而来的汽艇冲去。
汽艇上的龟太,见坝上的伪军向他发出"平安无事"的手势后,才下令开船。汽艇驶进渡口,他十分紧张,不时地左顾右盼,前瞅后瞧,正在这时,忽然发现前面不远,在滚滚激流之中,闪出了许多黑点,急速地朝着汽艇冲来。龟太立刻大惊失色。两月前,也是这样滚滚而来的几个漂浮物,在他面前炸沉了他的船,把站在他身边的一个亲信曹长,当场炸毙。此事,至今他还心有余悸。眼前,又漂来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能不使他惊恐万状?他急忙惊恐地指给旁边充当航行向导的伪军小队长夏宝才看。
其时夏宝才也已看见,他此前也被炸过两次了。一次炸翻了船,几乎喂了王八;另一次亏他发现得早,离着十几公尺就连忙转舵,但结果还是,"轰"的一声,在他的船旁爆炸,把他身边的一个鬼子兵的眼炸瞎。现在竟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白的、绿的、花的圆东西,冲着他这易爆的军火船飞速滚来。早把他吓得丧魂失魄 不知所措。因见龟太向他打招呼,便心情慌乱地跳下舵位台,朝着惊恐的龟太,失声嚎叫:"太君,不好......”
夏宝才这一嚎,龟太心里更紧张了。看来这一定是八路军施放的爆炸物,要来炸他的军火船。爆炸物来了这么多,距离又这样近,怎么办?开枪引爆吧,根本来不及;打倒档往后退吧,也无法躲开这么多的"炸弹"!现在唯一的办法,是迅速离开主航道,把这些"不速之客"让过去。他慌张地向两侧河面看了看,右边是迎水坝无空可躲,而左面靠芦苇丛一侧,河面倒还宽广,于是他向左一指,急促地问:"这里跑船的行?”
"行!行!"夏宝才很有把握地回答。
这正是李刚昨夜查测时,发现航道变化的那个地段。前几天夏宝才曾来观测过,那时这里还是深水激流,完全可以跑船。可他哪里知道,经过最近这场大水,已经变成了几丈宽的一片浅滩。
龟太当即命令轮机兵:"左打轮,25度,快!快!”舵位上的鬼子兵,把方向轮猛向左打,推上高速快档,"突﹣-"汽艇向左前方冲去。船体刚刚离开主航道不远,就听得"突"的一声,一头撞进了水深不到一公尺的浅滩里。由于马力过大,不只船头搁浅,而且连船身也冲上浅滩上去了。
汽艇猛地一停,艇上的敌人个个前仰后合,起初都以为又碰上什么"炸雷",乱糟糟地发出了一阵绝望的怪叫。站在艇头的龟太,一个趔起,也差一点栽下艇去。他们稍一定神,才知道汽艇搁了浅。再一看随水漂下的东西,竟是一个个的大西瓜。
刚站稳脚的龟太,肥脸上渗出了冷汗。他回头一看,见夏宝才也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禁勃然大怒,狠狠臭骂了他一顿,怒气冲冲地命令轮机兵,挂上倒档,加大油门,迅速退出浅滩。但是任你怎样加油,轮机只是"突突"地响着,汽艇却死陷在泥滩里,一点不见移动。
就在这时,只见大河上游突然出现了两只飞舟,顺流而下,直奔汽艇驶来。急得团团转着的龟太。抬头一看,顿时吃一惊。现在船已搁浅,失夫机动能力。这飞驰而来的船,竟毫不回避地直冲上来。万一又是八路军的炸药船,可怎么办?他不由得冷汗滚滚,惊惧万分,慌忙用手一扬:"射击的准备!"鬼子兵和伪军随即"咔嗓",拉开枪栓,推上子弹对准了瓜船。
"哎呀,太君别开枪!我是刘业湖。"刚才龟太派出侦察的那个伪军,吓得在瓜船上喊了起来:"刚才的西瓜是这船上掉下去的,我正要检查报告哩!”
龟太一听,一转惊恐而为恼怒,他嗷嗷叫着:"你的笨蛋!"又见夏宝才仍在颓丧地望着他,就更为恼火,"你们统统的笨蛋!"马上又喊:"小船的停住,靠近的开枪!”
于是,两只小船在离汽艇不远的地方,船身一斜,抛锚停了下来。
龟太见小船停住,立即命令一个伪军,划着汽艇后的舷板,去瓜船上作详细检查。
这个伪军上了瓜船,和先来的那个伪军,一起把船上翻了个遍,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他见李刚身穿大褂,头戴杭州夏帽,确象是个维持会长。其他几个人都赤手空拳光着肩膀,更象是船工。于是就向龟太大声报告:"是维持会长给皇军送瓜的船!"先来的伪军刘业湖也补充着喊:"太君,是西瓜!统统是西瓜!”
龟太一听,紧张心情稍微松了一些。他当即命令船不准动,只把船上的主人带上艇来。
队员们原准备汽艇一搁浅,他们会一起靠上汽艇。不料竟只让李刚一人前去。不知敌人想干什么?大伙都为自己的队长担心。
李刚却从容不迫,神色自若地站在船头望望同志们,然后用手一抓老根叔的胳膊,一语双关地说:"在这里好好看船!"接着一个箭步跳上舢板。
队员们都铁拳紧握,瞪大双眼,望着自己的队长站在舷板上,随涛逐浪,向着鬼子的汽艇划去。
焦躁不安的龟太,在晒得发烫的甲板上,无可奈何地打着转。舷板驶过来,李刚纵身一跃,两手一扶艇弦,飞身登上甲板。他用眼把全艇一扫,便把艇上敌人的人数、武器配备,弄了个一清二楚。这时一个伪军端着上了刺刀的枪,迎了过来。他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理也没理便把脸转向龟太。
"你的,什么的干活?"龟太攥着两个肉拳,在胸前抖动着,用嘶哑的嗓子怒气冲冲地质问。
高大的李刚低头望着这个矮胖的鬼子,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回答:"往徐道口据点给小田少佐送西瓜。”
"八格牙路!"龟太喊着又逼近了一步,把一个拳头举过头顶用力挥动着:"你的撒谎,死了死了的!”
"这是少佐催要西瓜的证明。"李刚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龟太。
龟太接过擦在手里继续发作:"你的西瓜乱丢,大大的坏!”
"哈哈!"李刚笑着对伪军刘业湖一指,"西瓜是怎丢的,这位弟兄可以证明。”伪军刘业湖慌忙上前报告西瓜落水的经过。
这时,李刚面向龟太,眼角却早盯住了那个从舵位台走过来的人。刚才上艇时他就发现这人身影熟悉。现在他一回头,李刚便认清了,原来正是被我们游击队逮住过的汉奸便衣队长夏宝才。李刚曾亲自审问过他。此刻在鬼子面前突然和他相遇,这是事先没估计到的。这样一来,事情变得复杂了。必须争取主动先发制人。李刚没等那个刘业湖报告完,就一侧身子,拨开了伪军的刺刀,冲向夏宝才,非常坦然地说:"哎呀,这不是夏先生吗?”
夏宝才刚挨了一顿臭骂,正为着汽艇搁浅着急,没想到瓜船上的来人对他竟如此熟悉,可他对这位长袍大褂的先生,虽觉面熟,却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因此,先是一怔,但紧接着便认出来了,这不就是审问过他的民兵队长李刚吗!于是"突"地一惊,脸色陡变,心慌意乱地说不出话来,只是嘴里喃喃地:"你﹣﹣李﹣-”
"噢,你说送的礼呀,"李刚很快地接过话来,"都收到了,我还没登门道谢哩。近来身体怎么样?我给你的药用着见效吗?"说着把粗大的手臂一伸,使劲握住了夏宝才的胳臂。
夏宝才睁大了双眼,脸色变得更加干黄。他知道这"礼物",就是指的他被逮住后向民兵队供出的情报,而给的药就是他被释放时,李刚对他的严肃教育。这一握使他觉得他的一切都已被这位神勇的民兵队长握在手里了。他只有老实听命,否则......
李刚好象根本没有注意夏宝才的脸色。他把话题一转,用很"亲热"的口吻说:"你这老黄河,怎么让汽艇在此浅住呢?"随即把手一伸,打了个八字手式,有点神秘地说:"这里可是有八路啊!你怎么不赶快设法出浅?!"说着回头膘了龟太一眼。
龟太见来人对夏宝才这么熟悉,戒心就减了不少,又听来人的口气,似乎对开船很有些办法。于是他抛开伪军刘业湖,指着夏宝才,对李刚说:"他的大大的笨蛋,你的把艇拖出的能行?”
李刚放开夏宝才,很有把握地点了点头,傲然回答:"这个,夏先生知道。”
龟太这时忽又警觉起来:"对方到底是什么人?还没问清楚哩。"于是他手扶指挥刀又质问夏宝才:"他的什么的干活?”
李刚未等夏宝才张嘴,顺手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说道:"第二区东洼乡维持会长蒋风轩。"说着把名片不在意地递给了龟太。
龟太看着这张白地黑字的名片,半信半疑地问夏宝才:
"他的维持会长的干活?”
夏宝才抬眼看看李刚,见那象刀锋一样的目光逼视看日已,不禁打了个寒战,嘴立刻不由自主地回答:"是!
是!”
龟太觉得来人身份已明。就直接问李刚:"汽艇的能拖出?”
"那要先看看水势和地形再说。"李刚说着转问夏宝才,"你说对不对,夏先生?”
"对,对,"夏宝才连忙随声附和。
龟太点了点头示意让夏宝才跟着李刚到艇四周査看。
李刚顺着艇边,从盖着大黄帆布的武器弹药前走过,他一想到这些武器马上就要转到人民手中,心里就感到抑制不住的激动。现在多一支枪,就多武装一个战士,多一颗子弹,就多消灭一个敌人。他听着耳边滚滚的波涛,象听到战斗的怒吼,看着远处起伏的群山,象看到了胜利招展的红旗。他面对祖国的壮丽河山,不禁豪情满怀,信心倍增。快到艇尾时,他严肃地低声对夏宝才说:"为鬼子卖命没有好下场!你是中国人,现在要为抗日立功赎罪!”
夏宝才连忙点头。
李刚带着夏宝才转到龟太跟前,不动声色地指指船舷对龟太说:"汽艇已经开始在泥沙中下沉。”
龟太一听,忙到艇边仔细察看,果见汽艇下沉,急得他抓耳挠腮,冲着李刚大叫:"你的办法的快快想!”
"这西瓜?"李刚指着瓜船反问着龟太,表示他还要去送西瓜。
"西瓜的慢慢送,汽艇的快快出!"龟太的口吻改成为乞求了。
"那么好吧!"李刚指着瓜船上的队员说:"叫我的船工来一起干。”
"他们的什么人!"龟太又警觉起来。
"大大的好人!"李刚肯定地回答,"都是我们的船工”"嗯,"龟太仍不放心,"他们的不能上艇!”
"可以。"李刚答应着,便向瓜船大声招呼:"喂,把船开过来!”
瓜船上的队员们,一听李刚招呼,都放了心,不由得暗暗高兴。老根叔高声应着:"来了!"当即摇起橹向汽艇驶来。瓜船很快靠近汽艇,船上那些义圆又大的西瓜。沙白糖罐,小沙脆梨粘......各化色品种,使龟太眼馋。要在往日,他早就让人搬来吃了。但此刻,他还不敢吃瓜。瓜船离汽艇还有十来米,他就喊令停船。可水流速快,瓜船一下子靠上了汽艇。
李刚在汽艇上对老根叔说:"大家卖把劲,先把汽艇弄出去!”
老根叔对着汽艇大声喊:"这大热天,大伙又渴吃了西瓜才有劲呢!”
大虎接着喊:"先弄几个西瓜吃吧!”
"不行!"李刚断然拒绝,"西瓜是往据点送的;龟太一见双方为瓜争执,连忙排解:"快快地干,大大的西瓜的有!”
"好,咱们先拉船,后吃瓜。"李刚说着向瓜船招手:"都听我的!”
队员们在老根叔的带领下,先从汽艇尾部拴好缆绳船和舶板在艇尾连接成拉纤的通道。老根叔手执长篙,纵身跃上汽艇。龟太见了,眉头一紧,但是正在用人之时就未加阻拦。老根叔走到鬼子的机枪射手附近,把篙顶住了浅滩。
李刚见瓜船靠上了汽艇,但上面的鬼子和伪军荷枪实弹地警戒着,于是向龟太提出。为了让汽艇从搁浅地方出来,待上艇上的人都要下去拉纤。龟太的小老鼠眼转了几转,放心不下,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把鬼子兵留下,伪军下了艇。李刚拉着夏宝才跨上了舵位台,一把档,连喊几声"拉",于是,人力配合着机器来。轮机马达声、船工号子声交响在一起。不一会船身移动了,而且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大。象热锅上蚂蚁似的龟太,此时虽热渴难耐,但心里宽慰了不少。他刚想再要船工加劲,艇身又猛地一停,龟太一下栽倒在甲板上。他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李刚跳出舵位台,走进机舱,马上跑出来向龟太喊:"停机!停机!”
龟太爬起来一愣,瞪起小老鼠眼,焦急地嚷:"停机的不行,快快的开!”
李刚笑了笑,指着机舱对龟太:"机器温度太高,再开就要爆炸。”
龟太也怕真会爆炸,忙进机舱去看。只见温度表的指针,正在标明临界危险的红线上摆动,于是便也冲着开机的鬼子大喊:"停机!停机!”
原来这也是李刚有意造成的。他故意叫鬼子加大油门,加强艇体的震动,使汽艇加速下沉,让泥沙堵住轮机上的循环水道,使得机器温度迅速升高,迫使龟太停机。
机器熄火了,流着汗的队员们都喊着要瓜吃。其实龟太也早已口干舌燥。他见轮机不能马上再开,便站在甲板上大声喊着:"苦力的小小休息,西瓜的米西!”
大虎一听,立即搬过一个"甜似蜜"在船头劈了开来,黑籽黄辄,沙的;又劈开一个"三沙白",白籽白瓤,水凌凌的,煞是引人。队员们每人抢过一块就咬,吃得十分香甜。
老根叔在艇上喊起来:"别光你们吃,还有咱船上的里!
李刚见龟太馋得就要流出诞水,也大声说:"快,给。
艇上一人送一个大的来!”
大虎一听,一抹嘴唇,立即怀抱西瓜,手执瓜刀,登上汽艇。其他队员只留一个"陪着"伪军吃瓜,也都抱瓜跟了上来。
李刚搬过一个,用手一敲,接着从大虎手中接过瓜刀,劈开瓜,又熟练地横竖几刀,于是,在龟太面前,便摆满了均匀的瓜块。
刀还没停,龟太就笑眯着小眼蹲下抓起一块,蛤蟆大嘴一咧就拱进了瓜瓤里。
这时,鬼子兵和伪军完全失去了戒备,都把枪一搭吃起瓜来。李刚一看战机已到,趁机把瓜刀往上一举,对准龟太,发出了战斗信号。
老根叔一见信号,立刻把准备好的大西瓜举过顶,猛力向蹲着吃瓜的鬼子机枪射手砸去。这个鬼子一头栽倒在甲板上昏了过去,老根叔飞起一脚,把他踢进了黄河里。
其他队员也一起动手。大虎一脚把鬼子的轮机兵踹倒,上前一步双手死死抹住他的脖子,这鬼子两眼一瞪就完了蛋。另一个队员,把一个手捧西瓜的鬼子,提着腿倒插在黄河里。几个鬼子,西瓜也没有吃成,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见了阎王。
夏宝才和在小船上拉纤的几个伪军,没敢反抗,都跪下举起了双手。正蹲着吃瓜的龟太,一看李刚高举瓜刀,感到不妙,粗脖子一缩,只见一道白光,"咔嚓"地落在他左肩上。他疼得嚎叫着去摸枪,李刚"嗖"地一个扫膛腿,扫了他一个嘴啃泥。大虎上去缴获了他的王八盒子。狡猾的龟太又嚎叫着连滚带爬地跳进了黄河。李刚顺势拿起船篙,对准了龟太的秃头猛力戳去,河面上立即泛起一股污血。这个双手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剑子手,在滔滔的黄河里,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飞舟夺军火的战斗,没用一枪一弹,迅速取得全胜。李刚和老根叔指挥着满怀喜悦的队员们,掀起大黄帆布,搬起武器弹药箱,向瓜船上倒运着。不一会,把两只小船装了个满载。
这时,大虎忍着笑大声说:"报告队长,一船西瓜换了两船军火,外带四个俘虏兵,两不找钱,便宜!”
李刚、老根叔和队员们看看大虎的神情,再看一下满船的武器弹药箱,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吱,吱",瓜棚里传来迅速撤离的信号。
李刚用缴获的望远镜向上游一看,远处岸上有鬼子兵向这边走来,他大手一挥:"撤!”黄河涌起了金色的波浪,骄阳照射着奔腾的河水,满载胜利品的小船,破浪飞驰、顺流急下,象脱缰的骏马劈波斩浪、风驰电擎般地消逝在黄河岸边绿苇丛深处。在此埋伏的游击队员迅速接应将船上武器和俘虏分别转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