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无法收拢(组诗)

旧月亮

用了多年的月亮，

老眼昏花了，

我用失眠擦洗了一夜

终于，照亮了纸糊的窗口

静止的冷饭筲箕，冷饭开始发芽

在幽长的小弄堂

爷爷背着手，嘴里叼着启明星

一只老黄狗，

一会儿把影子叼到前面，

一会儿又把影子叼到后面

月光是白色的火焰

把芭蕉村又一次，

炖得软烂可口

黄鱼鲞

一万年的泪水，汇流

成溪，成河，成江，成海

你垂下的钩，铺下的网

我愿意咬紧，愿意躺下

刀锋的绝情，让痛苦剥离

撕开心，裂开肺，流尽血

沥尽相思胆汁

我的爱，风干

让你暮年，撕下来一段，或一片

下酒

爱，无法收拢

柴门小院里一棵树，树叶在动

我清楚是我的心在动了

月光炖了一个晚上的浓汤

被昨晚的梦喝成了空白

母亲又把月光的残渣

清扫了一遍

可以让阴影在小院里歇脚

阳光叮铃铛啷地

把小院外的土路

砸得尘烟如杂花乱开

知了在撕裂树冠上的露珠

碰撞到阳光，又碰撞到

远处奔跑过来的阵雨

母亲的目光

如伞骨支撑着树冠

无法收拢

清凉了整个夏季

耳鸣

祖屋右侧有一棵苦楝树

只有夏季才哼出声音

如苦楝树籽一样倾泻而下

打在屋脊上

黑瓦敲击着雨滴，清脆，尖锐

芭蕉村没有一棵芭蕉树

却有满山锋利的声音

把夜晚的月光磨得锃亮，安静

一颗星星，未了去年的心愿

劈开紧闭的窗户

我，从此有了耳鸣

滚烫的蝉鸣，彻夜怒放

一次又一次的把故乡

推远了又拉近

梅雨

雨，垂下来，千万条绳索

徐徐地，把千丈岩吊了起来

无处不在的潮湿，浸透孤独

体内的一场雨，足足下了一个半月

发霉的心事，难以下咽

用床头灯的温度，烘干失眠

地板，墙壁淌出泪珠

又汇流另一场雨季，滴答入梦

山路的寂寞，如轻轻成熟的梅子

升起来的寺庙

和一炷清香，缭绕相缠

蝉

在后院，栽种了一棵树

学着外公一起沉默，有一天

突然，树开口诵经了

一粒一粒的蝉，从地底下搬来声音

堆积在树丛，每天

散发一把梵音，一把又一把

蝉就是梵音，一卷《地藏经》

整整念了一个夏季，我从树的年轮里

听见了木鱼声

石屋山

佛从远处赶来，累了

席地而坐，就是一座山

佛打开心灵，空了

就是一洞石屋

几茎斜竹，端正了一下坐姿

听，一股清泉，日夜诵经

于是，见性了，明心了

破茧的一只蝴蝶飞进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