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悼喜林兄
杨舟平
听到喜林兄去世的消息时,我正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城市旅行。我先是惊愕,根本不相信这消息是真的,但又一想,谁会开这种玩笑呢?
我与喜林兄已近一个月未联系了,上前天还在想,他最近怎么没有一丁点消息?以前可是时不时微信、电话聊几句或者见面、一起吃饭谝闲传。尤其从今年春节以后,他老是一脸憔悴,看上去病恹恹的。这样一想,我有些着急了。正在此时,诗人、我的好友芮晓枫打来电话,第一句话便是:“喜林不在了!”我“啊!”了一声,证实了我听到的消息是真的,因为我知道,喜林兄和晓枫先生两人关系一直走的很近。
一股悲情涌上心头,喜林兄是个苦命人!他和我同是西府凤翔人,他老家位于凤翔城东南的李家塬村,自然姓李,我老家位于凤翔城西北,两村相距不足30华里。喜林长我整两岁,我平时在公众场合尊称他“李老师”,私下则称他“老李”“李哥”,认识他至少有20多年了,因为文字结缘、文学结识,是我的同道中人,亦友亦兄。
他赠我的《岁月深情》《映山红》两本书,至今还放在我的书柜里。在十多年前,能出两本书的人(其实在当时,他出的书不止两本),那可不容小觑。后来,我从其他文友口中得知,喜林命运多舛,高考落榜后,因为家境贫寒,父母无法再供经他继续复读考大学,作为农村孩子,只剩下当农民一条出路,可他偏偏不向命运低头,他的文学梦打上高中时就萌动了,他要通过文学改变命运。
作为家中老大,挣钱养家自是第一要务。文学能改变命运吗?文学能养家糊口吗?要我说,文学害了喜林,文学也成就了喜林。为了养家,为了他心心念念的文学,为了在文学上混出名堂,早年他闯荡宝鸡,在建筑工地当过小工,卖过报纸,睡过火车站广场,干过许多靠文字营生的苦力活。他居无定所,常常是吃了上顿找下顿。再后来,他又到了西安打拼,跑新闻、写新闻,凡能与文字沾上边、又能挣钱的行当他几乎都干过。最后,他终于在《西北信息报》站稳了脚跟。这些经历,喜林兄从未向我谈及,当然我也没主动问过。
近些年,“纸媒”生存越来越艰难,他又回到宝鸡,负责《西北信息报》宝鸡记者站的工作,每年到订报季节,他说压力山大,写稿、编稿,再苦再累,他都不怕,最怕求人,求爷爷告奶奶让人家订报,他一万个不情愿,但为了生活,他只得东奔西跑,风里雨里,到处给人下话,看人眉高眼低,求人家订报、拉赞助、上广告,遭冷遇、吃闭门羹是常有的事。我知道这一情况后,每到一年订报季,没等他开口就主动、尽我所能地帮他订些报纸,虽订数微乎其微,但他依然表现出感激不尽的诚挚样子。
记得2008年国庆节后,宝鸡市作协换届时,我与他同时被选为理事。之后,我们之间的文学交往就更多一些,他白天埋头新闻、报纸工作,晚上则一头扎进文学苦海。他写散文、搞小说、作诗歌,我则利用班外时间一门心思弄散文,他常劝我搞小说,我笑而未答,搞小说需要整块时间,我哪有整块时间。之后,我们常在一起参加市作协组织的采风活动,喜林兄不爱在人多处说话,喜欢静静听、静静看,属于腼腆型。他黑发垂耳,经常一袭浅色西服,虽不太合体,但很具文艺范,也很引人注目。也许同是凤翔人的缘故,几次文学活动,我两同住一室,晚上两人“说文解字”到凌晨,仍觉意犹未尽。
大约2010年左右,我与凤翔作协的魏晓婷女士,喜林和市作协骨干会员一行,共二十余人,在时任市作协主席王景斌先生的带领下去千阳县采风,在参观了望鲁台、湿地公园后,一干人和千阳县宣传、文化部门领导在千阳宾馆举行了座谈会,景斌主席在介绍晓婷女士和我时对大家说:“喜林、晓婷和舟平是凤翔文坛的三驾马车!”我当时深感惭愧,但也沾沾自喜了一阵子。后来,喜林兄果然不负众望,一路高歌。2012年,凭借中篇小说《映山红》,荣膺陕西省最高文学奖项——第三届柳青文学奖;2017年他的中篇小说《火晶柿子》入围第六届鲁迅文学奖,2018年,他的散文《守望》斩获了散文届的最高奖项第八届“冰心散文奖”,迄今已有200多万字的文学作品面世。
这些文学光芒背后,渗透着喜林先生“青灯黄卷伴月明‘’的艰辛,他常对我说:“文学这行,不下大苦功夫不行,懒惰是大忌。我的作品都是我整夜熬出来的。”是的,“文学是愚人的事业”,作家冯积岐说:“我活着是写作,写作是活者。”喜林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熬夜写作,靠抽烟提振精神,有时竞通宵达旦。白天他还要为报社采写、编辑新闻稿件,常常连轴转。他说他每天只睡四个多小时,其余时间都在写稿或写稿的路上,他活像一位执着的苦行僧。夜以继日的疲劳战,再加上家庭经济上原因,为两个儿子的婚事操劳,喜林的身体不断拉响了警报,血糖、血压出现了异常,甚至严重状况,而他对这些慢性病的危害又重视不够、认识不足,只觉身体还能支撑工作,所以,对医生的忠告听之任之,只简单地用药,并未系统地治疗,后又投入熬夜、满负荷的循环工作状态当中。
2021年,他听说我要出版第二本散文集《一城烟雨》,便主动为我的集子写了篇精彩的评论——《温暖而博大的文化情怀》,此文刊登在《陕西日报》副刊上,后来,我索性将他这篇评论作为我的散文集《一城烟雨》的序言。那时,他仍然没有告诉身边朋友他的身体已出现了状况。自去年下半年开始,我发现他很少参加文学活动,偶尔见面,他一幅脸色灰暗、很疲惫的神情,明显的病态。我曾几次对他说:“要注意身体,不要太拼太累了。”等等之类的劝慰话,他每次都微笑着点点头,但从来不提及他的身体状况。记得今年初,有一位文友当着我的面,看见他瘦弱的身体,很关切地问及他的健康情况时,他却笑笑说:“身体好着哩!”大家也放心了,都以为他太累了,不约而同地说:“李老师要注意休息啊!”
真没想到,2024年8月10日,竞成了他的忌日。喜林兄再过4个月才满60岁啊,目前我国人均寿命都78岁,真是太痛心太惋惜了!
由此,我也想到了陕西作家群,早些年的邹志安、路遥英年早逝,对“文学陕军”震动很大,大家不再“路遥式”拼命三郎般写作了。近些年,身边熟悉的陕西作家中,红柯、荒原子、王若冰(甘肃籍)、郭鉴明、王维新等等都过早的离开了我们,倒在了“故乡的深处”,倒在了挚爱的文学路上,成为文学殉道者。他们如同夸父追日般的奔跑呐喊、永不停歇、奋不顾身、深度透支着生命,以致过劳猝死,莫非应了“狗日的文学”令才子短寿这句话?
但巴金、杨绛、马识途等等这些文学大腕却依然活过了百岁!啊,这又爱又恨的文学!
喜林走了!喜林先生的英年早逝向我们每个文学爱好者敲响了警钟!在“文”言“文”,文学之路很长,很艰难,很魔幻,充满了月黑风高和水深浪紧,走向塔尖者毕竟凤毛麟角,而且还充满了变数!不管多么宏大的目标,尊崇的地位,耀眼的光环,没有了健康一切归零,归零!读者、评论家永远眼高手低,写作者只要尽力而为,量力而行即可。人生那么短,要干的事很多,既不能把文学太当回事,也不能把文学不当回事。在社会、大自然面前,大政治家、大科学家、大思想家都束手无策,文学力量几何?在哪里?瑞士心理学家荣格说:“我们拒绝承认,一切更美好的东西都是以某种更大的代价而换来。”诚然,成功需要付出代价,而以牺牲健康、甚至生命换来的成功都不值得颂扬。当然人固有一死,生命不由自主,但健康科学的生活习惯还是值得提倡,起码可以提高生命质量,与己与人都是幸事。在爱生命、爱生活这个大前提下爱文学吧!让生命宽度增厚,长度尽量拉长,先做个正常人,再做个文学人!对生命的敬畏,是每个人必修的功课,活着才是王道。
喜林走了,不失为一种解脱。我因在千里之外,无法参加他的葬礼,没有送他最后一程,谨以此文算作对他的祭奠。
从手机微信朋友圈中,我看到了喜林先生高规格的哀荣,宝鸡文学界、宝鸡以外的西安、咸阳、杨凌等地文友,都以不同方式表示着对喜林君的吊唁、哀思之情。当然,从某种程度讲,我认可作家马福林先生这句话:“一个人葬礼的规模,就是对他生前影响力的检阅。”是的,除去刻意操办者,葬礼的规模大小,和隆重程度,就是对这个人一生的“盖棺论定”。人生总有起落,难免一死,唯有精神传承。从这个角度看,喜林君此生——活得值!
2024年8月17日
(杨舟平,陕西凤翔人,高级法官,中国法官文联理事,中国散文学会、陕西省作家协会、省国学会会员,宝鸡市作家协会理事、市苏轼研究会监事长、凤翔区作家协会主席,获市以上文学奖项数十次,首届中国丝路散文奖、第三届“六维”宝鸡市作家协会文学奖得主,《雍州文学》编委会主任、《都市文苑》副主编、《今日头条》等数家平台专栏作家。出版有散文集《情关风月》《一城烟雨》《一树花开》等。作品多篇入选省级中学语文辅导教材、成为多省市中考语文试题解读文章。作品多次被《人民文摘》《海外文摘》《中国妇女》《人民日报》《人民政协报》《法制日报》《中国纪检监察报》《人民法院报》《陕西日报》《散文选刊》《美文》《学习强国·学习平台》《凤凰网》《腾讯网》《中国作家网》等平面、网络媒体发表或转载,共计150余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