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秋捕

一场虎头蛇尾的请愿活动就这么结束了，在回去的车上冯国庆问朱怀山：“你感觉咱们这次的事情办得怎么样？没完成知青们的重托，他们会不会对咱们有意见？

朱怀山说：“谁托付你了？和他们的利益没直接关系他们也就跟着起起哄，咱们毕竟给汪增美、李桂兰办成了，全兵团也就是咱们，搁谁都不行。”

冯国庆着急回家没进连部就换上了去渔业队的车，临别说：“你告诉他们，‘两书’已经递给兵团司令部，上面会给回话。”

朱怀山竟有点不敢自己回去，说：“他们不会处分我吧？比如秋后算账，给玻璃小鞋穿就受不了，以前电影里资本家就是这么对付工人的，遣散了各个击破。”

冯国庆说：“不会。”心里说：“现在的某些领导还不如过去的资本家，也许搞文化大革命是对的。”

进入九月，准备秋捕。乌长胜从家里拉来几只细长的大网，挂在别墅平台的栏杆上——这就是传说中的“袖子网”，是用纳鞋底的白棉线织成的，在防腐的水里煮过，可放一年了还是免不了有烂的地方，就得找出来补，补的方法是用梭子穿线，把新线和老线系成疙瘩织成网，冯国庆只会找漏洞，补的活得乌红干，她补的网就跟新的一样，天衣无缝这个词儿就是用来形容她的。

“国庆，反映渔民生活的电影你喜欢哪个？”乌红问。

她的角色已经是“冯妻”，而冯国庆已经感觉自己不是城市知青而是农村返乡青年，他躲在这温柔乡里有别墅住、有鱼吃、有女人睡，这有点粗俗，真没必要管别人的事，说：“《渔光曲》、《洪湖赤卫队》、《刘三姐》都批判了。”

乌红在裘知送给他们的矿石收音机里听到中央批转了“五·七干校领导小组”的什么文件，兴凯湖那边有一个很大的农场专门接收北京下放的干部，不会把城里人都弄到乡下吧？其实农村不缺劳动力，他们下来真是个负担，除了冯国庆，这是老天赐给她的。乌红说：“ 我唱给你听。”

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呀，

洪湖岸边是呀嘛是故乡啊……

朱怀山来了，他隔三差五就往这边跑，说：“都说他们不报复，总让我值夜班，天越来越冷，晚上穿棉大衣都冻得直哆嗦，有时还会遇到狼。”

乌红说：“上夜班你不正好有时间来我们这儿？”就到厨房给他做鱼。”

朱怀山对冯国庆说：“你以后别再挑头了，全国的知青兵团的知青最享福，兵团的知青你最享福。”

冯国庆说：“也是。”所有挑头的人都因为自己的利益受到了侵害，除了他，这就是傻。

孙淑明和谢志远也骑着自行车来了，他们已经调到了水利连，一个当出纳一个当库管，都是代连长信任的人。他们虽然挣得和同学们一样，吃饭却不花钱，手头真宽余，还不风吹日晒，就特别希望他们的俄罗斯风情街能搞好。听说冯国庆带头去兵团请过愿，孙淑明说：“老大，你不悄悄眯在这地方还敢到外边张狂？”谢志远也说：“你是下来体验生活的，连部说给你调回去就给你调回去，我们五兄弟都散了谁帮你？”

朱怀山说：“五兄弟里哪有你？”

乌红这才发现问题的严重，说：“据说当年右派就是这么抓的，号召他们给党提意见，说不抓辫子、不扣帽子、不打棍子、不提还不行，结果一网打尽。”

冯国庆说：“别吓唬自己。”带头唱道：

手拿碟儿敲起来，

小曲好唱口难开……

这是《洪湖赤卫队》里的插曲，乌红接着唱：

声声唱不尽人间的苦，

先生老总听开怀。

秋天转眼就到了，一过白露水位开始下降，沼泽地里的锈水又浓了起来，鱼怕锈水就会从小河沟向大江大湖集中；中秋节以后水浅的地方开始上冻，鱼们又会跟着水走，直游到一个个水深在两米以下的“鱼窝子”，它们会在那里冬眠，不吃不喝过冬，经过一个夏天它们都养得膘肥体壮，就到了一年之中第二个丰收的季节——秋捕。

冯国庆已经成了捕鱼好手，他带上孙淑明、谢志远、朱怀山他的几个好哥们，马立民约会孙淑明有时也会来，冯国庆就指挥他们在有流水的岸边打桩，把袖子网或横或竖下到水里——这得分“竖袖”和“横袖”，竖袖真像只长袖，只是一头收口，鱼游进来就游不出去，袖子的尽头有“浮球”，浮球一沉下去网里的鱼就满了，一起就是一网鱼；横袖就是一道拦网，和挂子网不同的是挂子网是一面，靠鱼钻进网眼捕鱼，横袖是凹进去的挂子网，一捞就是一大兜，看到那些金色银色的鱼收网时活蹦乱跳的场面真让人心花怒放。

这时候他们会想起那个甩了冯国庆去日本的扈喜——她对三江渔民的生活没一点了解，随便写个风花雪月的东西就有了敲门砖，现在她已成了日本公民，不靠本事靠婚姻——嫁给了一个日本的乐队指挥，这在任何国家都是移民的捷径，兵团只能放行。可冯国庆的战友们都不敢提这件事，怕他伤心，他和乌红过得挺好，就是得记住以后不能随便帮助人。他们一捕鱼就想唱渔歌：

四处野鸭和菱藕，秋收满畈稻谷香。

人人都说天堂美，怎比我洪湖鱼米乡。

十一月中旬渔民的活最累，要封河了，河里滚来了冰絮子——雪花在落水里形成的冰碴。冰絮子顺流而下互相粘连，会形成冰絮团，再变成冰坝，冰坝会在中午突然裂开，形成洪水，冲垮渔民的“拦截系统”——木桩、柳条编和围堰，这时候渔民已收了网，就得两班人马昼夜不停地刨开冰坝放水，连锹带镐一干一身汗，直到某天早上河面突然封盖、这一年的渔业生产才告结束，渔民们就会收拾窝棚里的东西欢天喜地地回他们在连队的家，他们一年中最幸福的日子——猫冬就开始了。

可这对冯国庆是最不幸福的日子，他会离开未婚妻回男生宿舍，一个人的被窝真让他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