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回连队
冯国庆回到了二十九连三排一班的男生宿舍,只带了一床乌红新做的被褥和洗漱用品,他到渔业队后按新郎官的标准添置了好多东西,都没法带到宿舍,乌红说:“你在宿舍也就占个床,三顿饭在家吃,晚上跟我睡过觉再回去。”说完嗤嗤笑。
乌长胜家离知青宿舍不到一百米,已经被乌红收拾得像洞房,冯国庆说:“饭我每天回家吃一顿,觉不能在家睡,我是知青,得跟大伙一样,再说也违反纪律。”
乌红说:“我没事儿,就怕你受不了。”
冯国庆听赫连生讲过好多知青的爱情故事,尽管国家提倡晚婚——不能低于二十六岁,可性成熟后的年轻人的心是管不住的,一般都是知青找知青,谈恋爱者多,偷偷摸摸干那事儿者少,一是没条件,二是“封建”——他们还都是“革命的战斗的友谊”。当时的人封建到什么程度?有的结婚几年都没孩子,一问才知道不是男女在一起肚皮挨肚皮就能怀上,而是电源插头和插座得连上,很简单的事儿却没人教他们。这是半军事化管理的兵团早期的情况,可是在有的知青点,特别是在后期、没人管的集体户,就是流氓的天下,每个女生都得跟一个男生,否则你就会是大家的女生;有的男生会有几个女生,因为总有些窝囊废让度自己的“指标”;更有甚者,有的集体户男女混居,首恶就会被判刑,其他人会被拆散重组,到新的地方倍受歧视;而在北大荒、新疆这些生产建设兵团男知青回城得送礼,女知青回城得陪睡,有的干部睡过上百名女知青,导致她们精神失常或自杀。高层震怒,就对与女知青有染的兵团或生产队干部判重刑,甚至被枪毙——这种情况赫连生早有预见却抓入狱,中国在新政制订时不做论语,推行时听不得不同的声音,给国家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冯国庆跟乌红虽然是正常恋爱,也是扎根边疆所提倡,却也怕被人上纲上线,他住进宿舍就不太回家,乌红就总把炖鱼和洗好的衣裳送到宿舍。她做的饭菜开始用饭盒、后来用盆、再后来用锅,就总有人说:“嫂子咋还不送鱼来呢?我们的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这是《水浒传》里鲁智深的话,改“活伙”后大家都舍不得买带肉的菜,就总盼着国庆媳妇来。冯国庆去了渔业队就不是排长了,换了新排长又来了些新人——69届知青,不过老人还把他当大哥,新人也随着叫,他就还想为他们做点事。
第一件事还是男女生之间得互相帮助。这是这个排的传统,冯国庆就承担起了劈柴烧炕的活儿,女生排长王玉苹也号召女生们帮男生洗衣服,可冯国庆不让女生们到水房洗衣服,因为有个四眼狗也在水房洗衣服,就是那个方副指导员,他天天有得洗,还专门对女生内衣裤的制作工艺感兴趣。他的家属在外地,就经常组织知青们到他家玩,开始有男生,后来全是女生,后来只是个别女生,冯国庆就让男生挑水回来烧热了给女生用,可还有女生去水房洗衣服,也有女生到其它职工家串门,后来都串出了事情,这他就不能管了。
第二件事是给宿舍配置净水器。连部有机井,打上来的水含碱,喝着有点涩,喝惯了也就不觉得了。可一下雨井水就没法喝了,很浑,得用多层纱布过滤,白纱布瞬间变成黑纱布——这种事情都是女生干,有时也会对付,有人喝了它就会腹痛、腹泻、恶心、呕吐,冯国庆就把自己家的净水器拿到宿舍大家用。水这东西就怕你没尝过好的,尝过好的就不能喝差的,知青们就凑钱买净水器,成全了原来代连长的买卖。
第三件事是给大家置办工作服。他们下来的第一年是有工作服的——不带领章帽徽的绿军装,春秋各一套,还有棉大衣。可知青们几乎趴在地上干活,跟在战场上匍匐前进差不多,没几天衣裳就开了花,他们每天回宿舍的主要事情就是抓虱子,补衣裳,一列队就成了“叫花子军”。这是第一年,第二年不发工作服了,知青们就炸了锅——这是生产建设兵团吗?不是讲好了有服装吗?冯国庆就教他们“冬捕”,渔业队已经停产,偶尔会在湖里凿个冰窟窿捕鱼。这时候知青们正“刨粪”,有锹有镐,冯国庆就带着他们凿冰窟窿。水下冬眠的鱼闻到新鲜空气会像被打了兴奋剂,自己往外跳,他们捕了鱼会卖给职工,改善了生活换衣裳的钱也有了,就在师部服装厂订做了军服,全连就三排的人满面红光并且穿得像正规军。以后不但北京知青凿冰窟窿捕鱼,上海知青也跟着干,他们不爱吃面食让家里给寄了大米,就用洗脸盆炖鱼洗脚盆做大米饭,吃完刷干净仍能洗脸洗脚,总让食堂的饭菜卖不出去,连部就贴出公告禁止知青们捕鱼和在宿舍做饭,他们的新衣服没穿多久又烂了,又变回了叫花子。
冯国庆是渔业队副队长,只是冬闲得回知青宿舍住,可他一住下又变回了搞农业的人,郑连长在路上遇到他说:“国庆,你是临时到渔业队的,为了体验赫哲人的生活,全连就你一个人特殊,冬天你不能闲着,得和大家一起干活。”一句话就打在了他的要害上——如果他来年不能去渔业队,就不能实现他把“捕鱼改成养鱼”的计划、也不能再跟乌红过亚当夏娃的日子,可他不能求郑连长,这个人的特点是乐于刁难人,越求他越不行。
那就只能回归知青队伍,冬天的活主要是伐木、修路和水渠、刨粪,这实际上没什么意义,伐木不可持续,一定要提高单产而非种植面积,这是日本人的观点,越想越有道理;至于修路和水渠,他修过战备公路根本就不是冬天干的活,那些土方冻上是石头,开化是烂泥,怎么能保证工程质量?只有开化后用机械干,可领导们看到他们闲着会难受;至于刨粪,在夏天用杂草和粪便沤的“绿肥”,冯国庆有窍门,要刨到冻土层以下,用锹把下边掏空,一跺脚就塌,省很多劲,
砸碎了分不清是土是肥,全洒在地里。李指导员看了说:“国庆你行啊,到那儿那儿出活,你干脆回连队吧?”他也知道冯国庆最怕什么。
方副指导员也会来视察工作,对冯国庆说:“冯排长,你们知青厕所的屎橛子都挫屁眼了你没看见吗?”
冯国庆在心里说:“好像全是我拉的。”连队以前有专职的掏粪工,两个犯错误被处分的。后来就每个班轮流掏,一般都是男生班长带头,暖和天的厕所极臭,但可以在上面用铁勺掏,装车送到化粪池,再小心也会溅到粪汤子;上冻后厕所不臭,可屎会堆成陡峭的山峰,给人盆景的错觉,人得下到厕所下面刨,屎屑经常会嘣一身,偶尔还会嘣到嘴里,怎么吐都恶心。有人尿急还会滋你一脑袋,一般是女人,她们撒尿蹲着而不是站着,就在你头顶,也有女人突然发现下面有人,大叫:“流氓!”提裤子就往外跑。冯国庆当排长后就不干这活了,说:“噢,我这就干。”他有短处,不敢得罪他们。
乌红把冯国庆弄到家烧热水洗了澡说:“他们这不是整人吗?不行咱们到代连长那儿,他那也有水面,也能养鱼。”
冯国庆感觉二十九连的领导们对他已经够好了,他去司令部告状和带人私自捕鱼卖钱都没整他,师部正在上映电影《青松岭》,车老板钱广给乡亲们捎点山货到城里卖就是搞资本主义,说:“我一走,渔业队的生产光靠打渔会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渔民们都喜欢冯国庆,乌红说:“离了你地球还不转了呢,那他们要是硬把你调回连队呢?”
还真有可能,有人对他的好日子很嫉妒,冯国庆说:“那你就再怀孕,到连部告我,要求我必须跟你结婚。”
这还真是个办法,可那三个坏蛋知道是计是不会成全他们的,如果给冯国庆一个行政处分,甚至把它当作刑事案件怎么办?乌红说:“你才二十,我才十八,你能忍七八年哪?”
冯国庆说:“你不是让我经常回来跟你睡觉吗?”
乌红叹气道:“还是我们家人窝囊,你要不要再找找张建军?”
冯国庆想:“要是代连长真能促成日本和渔业队合作就好了,就可以借日本人之口把我正式调到渔业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