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刻钢板的记忆
文/王天均
1958年的冬天冻得出不来手,上四年级还是五年级,那天下午有个小朋友告诉我:校长叫你哩.我吓坏了,昨天街上一个小朋友还欺侮我了。那个年代小学校长相当于现在的省委书记,好害怕。
我们省庄小学校长的办公室在学校最高处的庙里的大殿,校长姓韩,那天穿着深蓝色皮大衣,格外威严。
韩校长问我:“听说你爱写字。”我更害怕了,差一点哭出来:前几天班主任逼我写布告,“处分”另一个同学。
他笑了:“别怕,今儿黄昏回去刻点东西。”
刻点东西?
接着他拿出一块嵌着灰色铁板的木板说:“这是钢板”。从圆筒里抽出一张软乎乎的纸“这是蜡纸。”
他把蜡纸铺到钢板上,又拿出一根和钢笔差不多的笔。“这叫铁笔。”他给我比划着:“这笔尖在蜡纸上得刻得重一点,不然不显。也不能太重,那就把蜡纸划烂了。”还强调:把蜡纸格子上的横线与钢板上的纹得平行。“来,你试试。”
我从来没见过,受宠若惊,试了几个字,还行。接着他说:“刻坏也没事,可以修补。”他给我演示:点根火柴,把错字处的蜡烤化,凉一会儿再把这个字补上去。我觉得太麻烦,下决心一定不出差错。
最后把需要刻写的稿子给我,好多啊,一大摞子。让我拿上钢板、铁笔和一筒蜡纸说:明天下午课外活动还是这个时间送来。
回家要翻过几道沟,伸手不见五指,天太冷了,但我信心满满:一定把这活干好:谁让我干活,信任我,我会感激他一辈子。
这一夜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刻写,不停搓手取暖,墨水瓶做的煤油灯把我的鼻子熏到后半夜,三张半蜡纸刻完了,母亲已经催我好几次了,我对照原稿,一字不差,松了一口气,要是出现差错涂改那就到天明了。
第二天下午课外活动,我把“作业”送到校长房子里,他一看我就说:“来,这有脸盆,把你鼻子窟窿好好洗洗。”其实我们每天晚自习都这样,没人笑话。我洗老半天,他一遍一遍校对说:“不赖,没有错一个字。”
我正准备离开,校长说:“别走,在这给我掀纸。”
接着他调油墨,用一个油滚子在调好的油墨上推来推去,再把我刻好的蜡纸卡在网上,他推一张我掀一张,四张蜡纸都印完了。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路上没人了,我也不害怕,感到很满足:啊!我会刻印了。
以后上中学,我也时不时替学校刻印,由于脑子老想着刻印,每天做作业,也像拿着铁笔那样把作业本差一点划破。
我特别爱看小说,当看到《红岩》里成岗秘密印刷挺进报那熟悉的镜头,仿佛我连夜刻钢板,在校长屋里一张一张掀着印出来的就是“挺进报”,我也是红岩里的一名战士。
走上工作岗位教高中,上课板书拿着粉笔我还以为这就是铁笔,板书特别用劲,一节课下来手腕疼得好厉害。
教高中我们办起文艺宣传队,下乡宣传任务急,经常连夜把曲谱和剧本刻印出来,早上发下去就排练。你甭说,刻印就像写教案,刻着曲谱,小声哼着,刻印完了,自己也会唱了。1977年春节豫剧《朝阳沟》刚解放,我连夜把曲谱和剧本刻印出来,上午发给学生,没有几天就演遍村村寨寨。学生舞台上演出,我不停甩手腕,疼死我了,心里乐滋滋的。
演完《朝阳沟》,马上迎接恢复高考,我的任务是辅导毕业班数学,每个毕业班老师有三大件:铁笔、钢板和一筒蜡纸,那年头可没有恁多复习资料,到处搜肠刮肚,搞一道题马上刻印发给学生练呀练,“洛阳纸贵”,纸张紧张赶不上我们刻印速度。也像刻印曲谱一样,刻着想着分析、论证,刻完了,题目我也能迎刃而解了。那年我教的学生成绩洛阳地区第三名,县里第二名,数学成绩特别好,感谢这位好学生的同时也感谢我的手腕疼。
刻钢板也叫刻蜡纸,但是刻蜡纸未必是刻钢板。上世纪八十年代我来到央企的理论宣传部门,发现竟然有打字机、打字员,有时候打字员打不过来或者要搞文娱活动印乐谱,我就继续刻印,不过用的是打字蜡纸,就像复写纸那样,不用钢板,也不用铁笔,一般复写笔就行。
由于刻一遍钢板,我讲数学题和教学生唱歌就能“脱稿”,熟能生巧,尝到甜头,照此办理,我讲课从来不用别人制作的PPT,自己制作的用着才能脱稿讲课,得心应手。有一次在公园看到人山人海高歌《四渡赤水出奇兵》,每个歌者前面都放一个谱架,清一色的刻印的再清晰不过的乐谱,看来刻印、刻钢板还受欢迎,打字蜡纸印不了如此清晰的乐谱。
现在落下手腕疼的毛病,他是我从少年、青年、中年和老年难以忘却的温馨记忆,甜蜜的手腕疼。
有一种记忆叫童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