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渝妹子

徐志赓

浙江东阳

        村口池塘边上，不时传出阵阵欢声笑语。女人们洗菜的洗菜、洗衣服的洗衣服、洗洗刷刷的洗洗刷刷，大家都在忙活。只有柳树下一个美丽的年轻女人，披着如瀑的长发，静静地站立看着大家，她插不进塘埠头的一个位置了，只好先等着。

        “她叫渝妹子”，“大家都这么称呼她。论辈分你还得叫她婶子呢。”二嫂，近在身边，她附在我耳旁悄声细说。

        这个我要称之为渝妹子婶的女人，左手绞着身前如漆的发梢，咬着嘴唇，娇小瘦弱，像极了红楼梦中的林黛玉。我知道池塘边对过似乎在抽烟闲聊着的男人们，都在有意无意盯着她看。

        伟仁蹲在角落，只是傻乎乎地在发笑。他是渝妹子的丈夫伟仁，我是不值当称呼他为叔叔的。因为他生的并不机灵，还瘸着一条腿，走路摇摇晃晃的，像撑船。临近三村是没有哪家女人家肯嫁给他的。但伟仁妈很精明，十分能干，不知从哪里就给伟仁领回了这么一位俏丽的媳妇。瘦弱就瘦弱点吧，只要能过日子就好，会生儿育女传种接代就行。伟仁娘叹口气，安慰自己。

       伟仁可不这么想，他已经非常满足这么一个水灵灵的俊媳妇了。伟仁虽跛，但人生的算健壮。还别说，刚过门不到一年，伟仁便得了一双龙凤胎。伟仁娘说，好日子就要来了。

       有天我去伟仁家。看到大孩子站在饭桌前嚎啕大哭，地上散落着饭菜。渝妹子孩子他娘手里拿着笤帚，脸憋得通红。我说：“也许小孩子想吃肉了，花点钱买点，解解馋。”“你伟仁叔都好几个月不出去送快递赚钱了，哪来的钱？凑合着过吧。”渝妹子低垂着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黯然说。这当口，小女孩也不示弱赶到她娘的梳妆台前，拿起梳头照的镜子，一挥手，吧唧！镜子摔到了墙角，碎了，阳光刹那间四散奔飞晃得人睁不开眼来，这个小丫头片子发飚了。再也压不住火气的渝妹子，吼叫着：“你吵什么吵！讨打吗？我还怕你横！”看她杏眼圆睁，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不就是一个活脱脱的王熙凤吗？渝妹子一把拉过男的、再扯来女的，两腿夹起正在哭闹的俩孩子，一手端碗、一手拿筷，手脚麻利的给孩子嘴里你一筷我一筷地硬塞了起来，恐怕是看到娘真的生气了，大的、小的只得哽咽着慢吞吞吃了起来，眼睛时不时瞅向他娘，怯生生的眼神里满是哀怨恨。吃的差不多了，渝妹子放开了两个孩子，满意的各亲了孩子脸蛋一下，嗔怪地说：“傻丫头，当老娘怕你了，看你还吵不吵？”看来她整治“凤胎”厉害点，女孩也刁钻古怪些，该当！赏罚还算分明。

       春天刚爬过树梢，便传来渝妹子出走的消息，村头村尾好事的一再传着渝妹子可能是个人贩子，拐走了伟仁的两孩子，卷走了他家的钱财。幸灾乐祸者、惋惜哀叹者各种人都有，让渝妹子在不大的村子里成了一桩大新闻，好有一段说道。伟仁更是不能提了，像个霜打的茄子似的，整天喝得醉醺醺满村发癫，哭着喊着要他老婆。伟仁娘那么要强的一个女人，也害了一场大病，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到了麦子拔节的时节，渝妹子却回来了，依旧是那么羸羸弱弱，但眼神里满是刚毅，笑语里传导着泼辣和爽朗。她的着装和面容也变了。当我望着这个一头短发，衣着朴素的女人，不禁一愣，这还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渝妹子吗？

       集镇附近的几间先前属于劳动服务公司的早已尘封的房子，被渝妹子承包了下来，她指挥着自己的男人和匠人们，忙里忙外收拾着，不几天一个“渝妹子鱼庄”的饭店牌子就挂出来了。辛辣的口味和渝妹子悠长、委婉的重庆方言吆喝声，让不大的小店整日里挤满了人。伟仁妈的头又抬起来了，邻里都说伟仁妈娶了个好儿媳妇，这钱挣得就跟把财神爷捧回了家一样。渝妹子听了哈哈大笑：“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至于贼怎么挨打，渝妹子只是抿嘴笑，就是不说内情。

       渝妹子心眼活泛，每年年前都会腌制些腊肉，给村里左邻右舍挨家挨户送上，叔叔大爷婶子大妈的把人叫的挺亲热。就这么大把大把的挣钱，渝妹子也没有舍得给自己平日多添几件上档次的衣裳。别人一说她是财迷，吝啬鬼，渝妹子便说：“谁让咱养了两个讨债鬼，以后上学，小学、中学，上大学，娶媳妇，买房子，陪嫁，是要花很多钱的！得早早给他们积上点”。

           有时候，看到渝妹子又是端盘子又是洗碗、收账，累的坐在吧台前打瞌冲。人们私下里都说，上辈子渝妹子一定是欠了伟仁和他娘的债，要不咋能这么一个既漂亮又能干的女人守在他家？

       渝妹子也不是好惹的，开饭馆的咋能不遇到“无赖”？一些外来吃饭的二流子，欺负伟仁老实木讷，便想在渝妹子这里讨便宜，哪料想，渝妹子跟发狂了似的，从后厨提了一把菜刀撵了出来，叫骂声中哪有人能听懂她的话哟！一口标准的重庆话，飞速的在人们耳边响起，声音大的吓人。没见过这阵仗的几个混小子，早脚底溜烟不见了踪影。自此以后，再也没有见这几人露脸过。谁能想到一个文文静静的渝妹子，脾气火爆的就跟她重庆家乡的辣椒一样。

       渝妹子也“笨”，这是大家公认的。渝妹子从来不包饺子，这也是伟仁娘和街坊小媳妇最为涨脸和拿捏渝妹子的地方。每当别人包饺子吃，渝妹子总要避开大家，烧点别的东西吃，给客人的吃食里也没有饺子。这是为什么呢？

        村里有人贪小便宜会给渝妹子提出这样或那样的要求，不是我家的小子书包烂了，你给换个新的呗！就是电视上有了一款我家孩子特喜欢的玩具，就嚷嚷着说她渝妹子婶一定给他一个。无论大家提什么要求，渝妹子从来不拒绝。她大方，舍得！ 人家吃饺子的时候，渝妹子总会一个人默默的呆到一边，发愣。 

       原来，她不包饺子是有原因的，她有次失语露出了秘密。那是她当姑娘的时候，最宠爱她的90多岁眼看就过百岁寿辰的老奶奶，有次吃饺子，呛气，噎死了。难怪渝妹子婶她从不包饺子。村里人以后再也不说渝妹子“笨”了，原来她不吃饺子，不卖饺子是有这样的哀怨在里面的。

        这真是一个凄惨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