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成立知青精神病治疗康复中心
乌长胜离家出走已有一个月,乌家的人找他都快找疯了。
这期间乌红走遍了乡亲们家,有人看着乌长胜戴着块大金表、听着台袖珍收音机、还拎着个酒瓶子牛哄哄地走街串巷,可有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了,现在“严打”,地痞无赖都被抓起来了,挂着大牌子游街,抢军帽都会被枪毙,危险应当不会,可没有一点线索。
冯国庆就发动知青们到田野、水边找。这老爷子最近总走丢,乌红就给他的上衣里塞了条写有家庭住址的手绢,联系人是冯国庆——冯国庆比她有名。知青们把二十九连地界做了地毯式搜查都没找到线索,却发现了多个苏联人布置的“遥控信号弹发射器”。这老爷子水性好,野外生存能力强,应当没事儿。可他走有一个月,入秋后的晚上一天比一天冷,他怎么能挺得住?会不会病死被人给埋了?
渔业队队长吴天明有很多公安的朋友,就让派出所贴出了“寻人启示”,还悬赏一百块,这是古人常用的办法,一百块是两三个人一个月的工资,可也没人报案。其实他是担心乌长胜拿着苏联的军用步话机被我反特机关给抓了,他也去找过无线电管理办的人,也说没有,那边没有就好。他又去了收容所,别流浪街头被当作乞丐抓了,社会主义中国是不能有乞丐的,特别是在那些可能会出现外国人的地方,一问,也没有,难道这大神人间蒸发了?
二十九连指导员李向阳也在找,这阵子他跟冯国庆很好,因为王玉苹已经去了渔业队,当分管财务的副队长,将来渔业队会是渔业连,她就能当上副连长,这才算真正提干;这姑娘跟了他一场不管成不成总得对得起她。李向阳就去找边防部队,查查有没有人越境——听说乌长胜在苏联那边有个儿子,会不会人老思子偷渡过去了?当地人越境就跟串门差不多,那是在冬天,夏天就得有船,近期渔业队在内河作业,很少有渔船去乌苏里江。
连部接到了佳木斯精神病院的电话,说他们的职工乌长胜在他们那儿,乌红和冯国庆赶紧收拾行李坐上连部派的车,不管怎么样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这两口子终于见到了久违的老人乌长胜,穿着囚衣式的病号服,嘴蹩蹩着因为仅剩的几颗残牙都没了,手和脚上都有伤,而与他同屋的病友都是狂躁型患者,不是被绑就是被拴,跟囚犯差不多,只有他是个“好人”。
“爷,你认识我不?”乌红问。
乌长胜张开黑洞笑了,说:“乌红,我孙女。”
乌红指着冯国庆:“他你认识不?”
乌长胜说:“面熟,不记得名字了。”
看来他吃药吃傻了,乌红说:“冯国庆。”
乌长胜说:“知道,我徒弟。”
乌红就搂着爷爷哭了起来。问起他是怎么来的,金表和收音机哪去了他一概不知。
他们见过医生,确诊是“老年痴呆”,这病他们没听过,只知道有的老人一老就傻,到外边就被人当疯子,回来就更傻更疯。
医生说:“我们国家好多精神类疾病都不算精神病,比如:老年痴呆、抑郁症、更年期综合症。老年痴呆也叫‘阿尔茨海默症’,没什么好办法,他的记性会越来越差——只记得早年的事情,和他说过的话他只能保留五分钟,说完就忘,但对人不会有威胁。别让他吃甜的东西,得忌酒,看着他不走丢就行了。”
问起患者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医生说:“是好心人送来的,大概在半个月前,这老人曾经在街头流浪,衣衫褴褛并且浑身是伤。”
这回好了,金表和步话机不用销毁了,冯国庆要结账,医院开出了五百元的单据,“这么贵?”他们只带了三百块,是全部积蓄。乌长胜因服刑被除名,有工资没退休金没老保,看病一分钱都不报销,冯国庆说:“那就让他再住两天。”
哈尔滨市精神病院的书记黑子明和夫人汪增美特意坐火车来佳木斯看冯国庆的“老老岳父”,冯国庆一见他们俩就说:“子明,现在的精神病人咋这么多?”
黑子明说:“这得看什么是精神病,苏联的精神病就比美国多,曾经有那么一个时期所有反对斯大林的人都被关进了疯人院。”
冯国庆想起自己小时候经常在大街上看到一些疯疯癫癫的人,有个女人身后总跟着一群男孩,男孩们说:“展览啦,展览啦!”她就脱裤子,男孩们就特别盼着能遇到她,其实是看女人光腚——那是中国精神病高产的时代,文化大革命。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犯人被确诊为精神病是不会服刑的,哪怕他杀了总统;而在中国人死了都会被从坟墓里挖出来鞭尸,前国家主席刘少奇死了就还被批判,他的夫人和儿女也不得好,这是个伟大的传统。连民族英雄岳飞的墓都被掘了,这是个伟大的时代。冯国庆说:“我发现有好多知青病人。”
黑子明说:“是啊,我到了市院才知道精神病是个社会性疾病,在有的时代全国上下全是精神病,而在有的时代每个人都生活在幸福之中。我直接当的兵,对知青的生活体会不深;你们下乡时才十五六岁,有的已经有心理问题,没被发现;大多没有自我调解能力,下乡后遭到挫折就会得精神病,早发现早治疗就会好;有的长期受到不公平待遇,就导致了精神分裂,摧残自己并危害社会;总之,知青们大多心智发育还没健全并且没有生存能力,被推到乡下不管是不对的。”
这就是知青运动的反对者赫连生的观点,他现在被关在哈尔滨监狱,不知道关他的人有没有精神病,而在一群精神病人中那个没精神病的人才有精神病。冯国庆说:“我回北京探亲经过哈尔滨和你去看赫连生。”
黑院长是这家医院的上宾,院领导全都过来陪他说话,他说:“咱们两家不是想合办一家分院吗?能不能设个知青精神病院?收容全省患这类病的知青,免费治疗,钱我向兵团要。”
这家医院的院长说:“那就叫‘黑龙江知青精神病治疗康复中心’,我们这儿第一代知青是53年的,病源有保障。”
这就是举世闻名的“佳木斯知青精神病院”的起因,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斥资三千多万,在全省收集流浪街头的知青精神病人,这件事经过央媒、港媒等多家知名媒体报道,成了中国人道主义的壮举。那里先后有三百多名知青、支边人员和其子女接受住院治疗,随着北大荒知青们老去这家医院变成了“安养中心”,专门为留在北大荒和离开北大荒后落单返回的知青养老送终,在中国这种慈善机构真是太少了,让我们不得不为它喝彩。可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中国啊,你有太多的历史教训值得记取。
因为黑院长的关系,乌长胜免费出院,院方给他“做了个手续”——顶一个老干部的名字报销了全部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