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又见韩淑珍
有的人不能提,一提就会出现。春节前韩淑珍来给她同学冯秀松的母亲拜年,见到冯国庆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说:“卫平哥,我连续来了三个春节才见到你!” 冯秀松就示意哥哥和她的同学去外面说话。
这二人走出幸福楼,来到护城河边,冯国庆笑问,“淑珍,你咋那么厉害,在剧场里就大叫起来了呢?”
好多女演员被领导非礼都忍着,也有破罐子破摔从此走上下坡路的,还有的主动投怀送抱以换取某种好处,韩淑珍可不干,宁可付出前途的代价,只可惜她下到内蒙放马把练功停了,还牺牲了舞台上最宝贵的年华,就对一心在北大荒扎根务农的学长格外佩服。问:“你那个扈喜怎么样了?她创作的小提琴曲《三江之春》没一点三江味儿,就是缺乏生活体验。”
看来扈喜后来的事情韩淑珍不知道,冯国庆说:“她是创作型乐手,在日本出了大名,你想过没有,一个人、没有舞台能不能搞京戏?”
“那咋搞啊?”上次“摸手事件”之后韩淑珍和她对象吹了,不是她对象嫌弃她,而是她对象认为被首长摸摸手没关系,这叫什么男人?可冯国庆好像也没了对象,说不定这对是她是个机会,他们俩从小在一起玩也算青梅竹马,就做出迷茫的样子说:“哥,你指点一二呗?”
冯国庆就笑自己好为人师,说:“一是走创作的路,写现代京戏的人可能不懂京戏,懂京戏也不一定懂唱腔——京戏是以唱为主的,平常的一句话会哼哼唧唧唱个没完,看戏的人会闭着眼睛‘听’,叫‘听戏’,要的就是那个味儿,情节可以简单。八个样板戏加《杜鹃山》是不够的,你能不能把牧民生活写成一部戏?”
《海港》、《智取威虎山》、《杜鹃山》、《龙江颂》的作者于会泳就是民乐出身,就不懂京戏,却给传统的京戏融入了民乐和西洋乐的新鲜血液,真是推陈出新。韩淑珍说:“我从小练功没好好读书,再加上罢课闹革命,文化底子浅,别说写剧本,信都写不明白。”她曾经给冯国庆写过三封信,全被他妹妹冯秀松扣下没寄出去,要不然哪有扈喜?
天有点冷,护城河结了冰风有点大,冯国庆说:“咱们俩去看场电影吧?”继续说:“那你就化整为零,创作折子戏,像京剧折子戏《柜中缘 》,是利用‘误会法’表现的一个相亲的故事,其中男演员在一只柜子里翻上翻下堪称一绝,你能不能把刀马旦的功夫与某个生活细节相结合,也创作出能够表现绝活的折子戏?”
折子戏是从成戏中拿出的精彩片断,冯国庆显然不懂,他说的《柜中缘 》的原创是秦腔,不是京剧,后来被多个剧种移植,包括京剧。亏得他懂得不多,也是“无知者无畏”,韩淑珍说:“我的绝活是踢花枪,能同时踢八根,要不我表演踢套马杆?”
他们已经来到了幸福里电影院,上映的是《平原游击队》,这部电影他们都看过几遍却都想再看一遍,因为与看的人不同,李向阳和松井的表演真精彩。在等待的时候冯国庆说:“踢套马杆也不是不行,只要情节合理。这第三就是改变唱腔,比如把现代歌曲融入京戏。”
这是中国现代京戏正在做的事情,比如把《国际歌》的曲调融入《红灯记》里李玉河慷慨就义的场面,让《奇袭白虎团》中的严伟才用《自愿军进行曲》的曲调唱“打败美帝野心狼”,韩淑珍没想到后来会出现像《说唱脸谱》那样的“京歌”——带有京剧音乐元素的歌曲:“那一天爷爷领我去把京戏看,看见那舞台上面好多大花脸……”若干年后这二人再次相遇,韩淑珍提起这段往事说:“卫平哥,都是我短视,你早就提醒过我,唱京歌我早就红了。”
《平原游击队》是后来“抗日神剧”的鼻祖,在日本放映赢得了笑声和掌声,可当时观影的两个人全程摸手——是女生摸男生,男生不主动也不回避,散场冯国庆问:“你咋不叫呢——冯国庆你放尊重点!”韩淑珍红了脸说:“我想叫来的——哥你咋不攥紧点?怕把看电影的人给吓着。”
这注定是个好年。
母亲调着样给冯国庆做好吃的:碗糕、花糕、小窝头、芸豆饼;炸糕、焦圈、馓子麻花、春卷;酥糖、冰糖葫芦、果脯、糖人;豆汁、豆腐脑、面茶、元宝馄饨;白水羊头肉、卤煮丸子、炒肝,她一个人就能开一家小吃店。
姐姐调着样给做冯国庆穿的:吊兜装——四个兜挂在外 里面装满了东西就像头驮着褡裢的驴,可在当年很流行;风衣——南斯拉夫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中男主穿的那种,只有外事办指定的一家成衣店会做,穿上就吸引了女生们的目光;背心连体裤,这是苏联电影里的工装,成了中国城市青年的时装;德式坦克帽——这得找他家原来厂的老师傅,用上好的羊剪绒,穿上这身服装能上中国照相馆的橱窗。
同学家挨个请吃饭,每天一顿排了足有一个月,每次各家必拿出过年正餐的水平,必有父母相陪并请冯国庆坐上座,他们会先对他来一通夸奖,这是在开席之前;席后他们又会有一事相托——能不能把我家孩子安排进渔业连?冯国庆不愿意许愿也只好说:“我跟吴队长商量,您儿子也得争取原单位领导同意。”
五个妹妹都拉着哥哥逛公园,由近及远他们去了龙潭湖、天坛、陶然亭、中山公园、景山、北海、后海、日坛、月坛、颐和园、香山、圆明园……留下了他们一生中最宝贵也最密集的照片,此后冯国庆没去过北京任何一个公园。大妹妹冯秀松每每叫上韩淑珍让她给他们拍照,就免不了留下他哥哥和韩淑珍同框的照片,以前她拆散他们俩因为韩淑珍会是京戏名角,怕他哥哥配不上;现在她成全他们俩是想拆散哥哥和那个赫哲女人,也是为韩淑珍的刚烈所感动——女人就应当忠贞不二。
为了不让韩淑珍误会,冯国庆跟她说了自己的同居女友乌红,韩淑珍没受影响仍然每天来冯家玩,有一天她弄到了两张中央音乐学院的演出票说:“哥,你不是说中国的传统京剧应当融入西方音乐吗?这两张票可不好淘弄,咱们俩去看。”冯国庆的五个妹妹故意说:“我们也想去,我们也想让中国的传统京剧融入西方音乐。”
记得那是在长安街上的长安大戏院,将近八百个座位满员,这个以演出京戏为主的戏院居然演出西洋乐,他们俩居然坐在了前排。报幕员一报幕冯国庆就傻了眼——“请听,由旅日著名小提琴家扈喜领衔演奏的意大利作曲家维瓦尔弟的小提琴协奏曲《四季》。”只见扈喜穿着一袭深蓝色天鹅绒曳地长裙款款上台,白色的颈背和手臂显得格外修长,芳龄二十的她修长而略显丰满,是冯国庆见到她最美的时刻。一首在宏大的管弦乐伴奏下的小提琴曲奏完,观众热烈鼓掌要求返场,扈喜就加奏了小提琴曲《三江之春》,这首乐曲在冯国庆听来比《四季》更有画面感也更动人。
幕间休息韩淑珍问:“你要不要接见一下主奏?”
冯国庆说:“最完美的是她演奏、你演唱、乌红演义赫哲人捕鱼的场景,我早晚把它搬上即将新建的赫哲风情渔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