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龚烈沸
不寻桂子寻先生
——29年前旧作再读
既不是丹桂飘香的秋天，也不是十里荷花的夏季，恰是严寒隆冬，就因了先生的一篇《迟桂花》，贸贸然闯进了西湖边的满觉陇。为追寻先生而来，为凭吊先生而来，为感伤先生而来。先生，我为您而来。
从四眼井到杨梅岭，手捧了先生的《迟桂花》，亦步亦趋。水乐洞，烟霞洞，潺潺泉水，缈缈云霞，最是杨梅岭老农赐予的一杯“龙井”，沁醉肺腑。先生与那位女子，想必也是品尝过的。先生可即品即吟，我不能，我只能还敬杨梅岭老农烟一支、心一片。
伫立梅岭巅，啄脸的朔风中，遥望湖水一泓、如带双堤，错错落落的江南民居中，猜想哪处是先生的“风雨茅庐”？先生丰富的藏书今日流散何处？先生桀骜的灵魂今又漂泊何方？先生缠缠绵绵、苦苦惶惶追求的女子如今已美人迟暮，先生的洋洋著述今日也在，只是我已无法体念你洗雪国耻家仇的悲恸心境了。
郁达夫，先生的大名多少回梦里叩击我的情槛和灵感。是的，您的灵魂不在汪洋中骤雨敲打的印度尼西亚，也不在灯红酒绿的十里洋场大上海，您无限丰满而又千孔百疮的灵魂萦回在人间天堂的杭城。杨梅岭上打开《迟桂花》，令人心旷气爽，我自然沿着先生深深浅浅的履痕，向九溪十八涧飘摇而下。
“叮叮咚咚泉，曲曲弯弯路，高高低低树……”一位清代大诗人反复吟叹的美丽诗句，浮上那时的先生心头，也涌上此时我的喉底。我来的恰是寒冷的冬季，十八涧痛失活蹦乱跳的泉水姿态。但泉水间歇间沉重的滴嗒，显得过分滞缓凝涩，在我俱把它当作了先生忽喜忽悲的心态，因此宁愿放弃同行将往的断桥残雪、三潭印月，跌跌撞撞中的我，将手中先生的大作《迟桂花》想象成臂挽了彳亍同行的明丽女子，小心翼翼地踩了石栈，一步一步走下山去。
滞缓凝重的涧流，该是先生低回的吟哦，那便是伟人也钦佩的先生旧体诗。或葱茏或光秃的虬干逸枝，挂霜披雪中俱当作先生行云流水般的散文。追随先生而时起时伏的感慨思絮，也允许我把它比作先生跌宕淋漓的小说。当望见木结构的餐馆时，我简直已想象自己正在东瀛岛国的小酒馆里与先生痛饮而击案流涕了。
倾钱塘怒潮，您欲洗刷国耻和家仇。钱塘江此刻躺在我的脚边。一轮弦月已跃上六和塔尖，月晕笼罩森森巍塔。先生，您可以长舒襟怀了，国耻已雪，华夏子孙已不再是东亚病夫，作为个大山农民的儿子，也因此而有心情和条件来寻觅您潇洒的足迹，来告慰您孤山脚下西子湖畔浓浓的眷恋。
多么想逆滔滔钱江而上，泛一叶扁舟，桨声欸乃中将徐霞客、黄公望所浓笔重彩描绘的富春山水看个够；更想轻轻踏上富阳城湿漉漉的码头石栈，一到先生您临终未还的故居观瞻。鹳山峰巅，双烈亭前，瑟瑟江风中，您会向我款款走来…… 距您“风雨茅庐”不远的一家书店里，尽管已拥有就我所知已经出版的您所有的著作，我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下了一套《郁达夫全集》。先生，您的诗文令我常读常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