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冯国庆蒙冤
抢救毛主席画像冲进火灾现场不幸牺牲的知青烈士朱怀山的事迹几乎感动了兵团所有人，师部下发通知号召学习这种“雷锋精神”，从烈士的日记中能看出他每天都在学习《毛泽东选集》、每天都在斗私批修、每天都在做好人好事、每天都在用枪杆子保护革命果实、时刻都在准备着为国家和战友献出宝贵的生命，除了厚厚的几本日记烈士留下的遗物还有打补丁的袜子和向灾区的捐款，总之，雷锋有的他有，除了没有毛主席及各位中央领导人的题词，安知以后不能有？雷锋没有的他也有——雷锋死于一场倒车事故，属于个人操作失误，他死于抢救毛主席画像，比雷锋更伟大也更光荣，于是冯国庆就成了最了解烈士的人，相当于到处做报告的雷锋的战友。
第一个找到冯国庆的是二十九连三排的同志们，就在他回到渔业连的当天，他们发现失去战友的他已经悲痛得不能说话，嫁到哈尔滨的汪增美和丈夫黑子明也赶了回来，他们在乌家的木平台上席地而坐，回忆着死者的一桩桩往事，其音容笑貌就呈现在了大家的眼前。朱怀山人特好，他乐于助人，无论是在掉进沼泽地的沉没瞬间、还是在遭遇老虎的危险时刻、还是你平常手头紧张向他借钱，他都表现出了英雄气慨。可他日记上写的一些事情相当于上学时的假期回校要交的做好人好事的作业，哪有那么多啊？就都是掺老太太过马路；朱怀山的心理素质很差，有一回连部上政治课有人放了个屁，大家正闷得慌就东张西望假装要找出这个肇事者，他举手说：“报告老师，屁不是我放的。”——这就成了一个哏，流传至今。朱怀山还有一个笑话，有一次他出差回来问同事：“东边的厕所还在吗？”同事说：“改食堂了。”——他就是有这种奇怪的思维，所写的日记也差不多。
大家为朱怀山而哭，为朱怀山而笑，为失去这位日夜相处的战友而惋惜，冯国庆问：“你们说，朱怀山死得值吗？”
有的人认为值，有的人认为已经救不出来了还冒那险没必要，冯国庆就说了句和朱怀山一样莫名其妙的话：“幸亏毛主席像印得不多。”
大家都很惊讶，全世界的人物像加一起都没有毛主席一个人多，前无古人后也无来者。
二十九连连长郑春和和新来的指导员派车把冯国庆请到了连部，一通安慰后郑连长说：“职工和知青的思想工作不好做哇，咱们地处边防前线、生活艰苦、劳动繁重更需要正面的典型，师部号召学习朱怀山，国庆，他的日记我们看过了，照雷锋日记还差，咱们能不能共同塑造一下？”
冯国庆没明白这位政治水平很高的前领导的意思，思想工作用做吗？假如把连队办成人人向往的地方？生活艰苦难道不要想方设法加以改善，而是让人不认为艰苦？劳动繁重难道不要在提高机械化水平上下功夫，还让人们刀耕火种？再说烈士的遗书能改吗？问：“怎么塑造？不会硬编吧？”
郑连长对他的两个副手说：“当然得编。《欧阳海》之歌咱们都看过，除了拦惊马哪段不像雷锋？就得编，只要政治需要。”
他的两个副手赞同道：“我们要收集烈士生前的言行，你们俩最好，有些事情只有你知道。”
冯国庆明白了，好多英雄事迹都是编出来的，就又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担心人人都想当英雄。”
难道人人都想当英雄不好吗？郑连长发现冯国庆的思想有问题，说：“冯副连长，这对你是个机会，提升的机会。朱怀山的英雄事迹我们可以找别人讲，甚至我都能讲。”
冯国庆笑道：“他是你们连的人，还是你们讲吧。”借故告辞。
冯国庆前脚走谢志远后脚进了屋，问：“领导，你们找我有事儿？”
郑连长就说了想搞个英雄朱怀山事迹的巡回演讲团，让他当主讲。
谢志远听说当年雷锋的战友都沾了他的光，说：“我对他最了解了，我们俩多个脑袋差个姓。”
郑连长问：“听说你们连有不正之风？”
谢志远知道二十九连的干部对渔业队独立为渔业连一直耿耿于怀，就说了连里有小小金库，四个连领导每月分钱的事。
郑连长也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他不能做正面的典型就做反面的典型。”
一份由三营副教导员李向阳、二十九连连长郑春和、渔业连捕捞排排长谢志远联名书写的“关于渔业连领导班子不法行为”的检举信提交到了师部主要领导手里，李向阳有点惭愧，说：“春和，咱们这么做好吗？”
郑春和原来是李向阳的领导，现在李向阳是他的上级，居然像长辈叫晚辈那样叫他“春和”，这世道不争看来是不行了，他说：“我知道你和冯国庆是同学，可和冯国庆关系最好的是谢志远。”
谢志远知道自己有个外号叫“甫志高”，小说《红岩》里的叛徒，他真不想当甫志高还是当了甫志高——他看不得冯国庆一路高升，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职位、美女、别墅、金钱全占，可是整冯国庆他还是有点于心不忍，说：“咱们针对的是不正之风，不是人。”
郑春和笑了，这件事一发生李向阳就摘开了他对象王玉苹，说这丫头稀里糊涂领钱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又摘开了方志新，说方志新新去，渔业连全是吴天明和冯国庆把持；举报信主要针对得是冯国庆和吴天明，他早就想干掉他们了，说：“对，咱们都对事不对人。由于冯国庆上面有人，向阳，你看这封信你是不是亲自送一趟？”
李向阳说：“您是老兵团还是您送。”他已经因为举报冯国庆和女友王玉苹闹掰了，没关系，他和兵团政委的女儿搞上了对象。
师长鲁火青、政委付正纲、参谋长高小虎为那封检举信召开了专门的会议，他们统一了意见，对被举报的四个人应区别对待，王玉苹批评教育一下就行了；方志新检举了另外两个人有立功表示，检讨记过一次；吴天明得做开除党籍并降级处分；最可惜的是那个冯国庆，他本是知青的楷模，看来不掌握毛泽东思想人都会变修，他问另外两个同事：“小冯能判几年？他长期与人非法同居。”
付政委说：“如果是兵团干部跟知青，就看兵团干部结没结婚，知青愿不愿意，强迫罪就大了，别的师有枪毙的。知青跟兵团干部和职工，一般是批评教育，造成恶劣影响的才会关个一两年，也大多是男生，没有女生。”
鲁师长问：“那投机倒把呢？他们长期私卖鱼。”
高参谋长说 ：“这得看是个人干还是集体干，个人干有被判三年的，集体干给干部一个行政处分就行了。”
鲁师长发现他们俩都有点袒护冯国庆，问：“那私分公款呢？”
付政委说：“这就重了，算贪污，三年五年都有可能。可冯国庆好像没分什么钱，只让大伙献工给乌大仙家盖了一栋漂亮房子，也是早几年盖的，这栋房子在法律上和冯国庆无关。”
鲁师长说：“冯国庆是乌大仙的孙女婿谁不知道？他挑头和知青请愿，向兵团领导施压，这笔账怎么算？”
高参谋长知道鲁师长要治冯国庆就因为这件事，说 ：“他带头请愿虽然不应该却不能以此名义处分他，再说朱烈士也是参与者。”
“他跟着他爷丈人那跳大神呢？”
付政委说：“这件事虽然是封建迷信，却真治了郑春和老婆的病。”
这就不能提了，鲁师长问：“那私设敌台、私藏苏联越境者、掩护苏联特务是什么罪？”
这罪可就大了，判个十年八年都是它，付政委说：“火青，冯国庆在知青中很有影响，千万不能再闹出请愿风波，还是移交法院处理吧？”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