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父子密码
他们吃饭的地方是代连长专门招待最好的朋友的地方,房间不大有单独的卫生间,桌子不大只能坐五六个人——这相当于开大会研究小事,开小会研究大事,它是不对普通客人开放的。有一部分机电话,代连长操起电话打给二十九连史连长:“老史,啥时候过来打麻将?”他们就听到电话那边说:“你总给我点炮我不好意思。”代连长向客人们挤挤眼,说:“有件事儿你给我办办啊,就是那个冯国庆,他原来在渔业队有打渔的经验,我想让他帮我打渔。”电话那边说:“我的人你给我安排没有?”代连长说:“你才问?上班快一个月了。”电话那边说:“你告诉他今晚就不用回来了。”代连长撂下电话问冯国庆和赫连生:“怎么样?”
冯国庆笑道:“兵团的风气已经这样了?”
赫连生说:“我听说兵团有三股风:吃喝风、耍钱风和搞女人风。”
吴天明说:“第一代兵团人开疆拓土,真是艰苦卓绝。可是到了第二代就刮起了这三股风,这不就是‘变修’嘛?”
代青山说:“我不像冯国庆,我是坏人中的好人,冯国庆明明是个好人却成了坏人。”
赫连生说:“我听说兵团又有了新三股风:山头风、裙带风和贪污风。”
代青山感叹道:“兵团是个独立王国,政府不政府、军队不军队、企业不企业、生产队不生产队、公家不公家、私人不私人,虽然有行业垄断的优势也埋下了骄横、腐败祸根,只怕会烂在第三代兵团人手里。”
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命运不幸让代青山言中,后来了出现了塌方式腐败和一系列窝案,可冯国庆是“刑满释放分子”不宜发表任何意见,就喝着闷酒听他们说话。
当晚冯国庆在度假村的大床房里看了这六年家里给他寄的三封信:
第一封信是三年前大妹妹冯秀松写的,告诉他母亲的声道上得了淋巴癌,希望他回去探亲。他看后哭得不行,那时候他正在服刑没得到消息,不知道母亲会怎么想他。
第二封信是两年前姐姐冯秀兰写的,说他们俩的生父马本顺已经回国回家,和母亲尽释前嫌,对她和冯家的五个女儿都挺好,生父七十多岁了只怕来日不多,希望能早点见到他。他看了笑了,因为母亲还活着,他不想见那个给他家带来无穷苦难的生父。
第三封信是一年前他的前女友扈喜写的,说她已经回国在中央音乐学院任教,去他家看了伯父母,伯母的病在日本得到了有效治疗,伯父在香港的事业做得很大,是专门给国内采购西方禁运品的“红色资本家”、信中说她仍单身,这一生中只有一个男人就是冯国庆。他看了又激动得不行——乌红失踪难道是在给他们俩倒地方?
第二天早餐代青山听冯国庆讲了这三封信,说:“这是好事儿呀国庆,赶紧回去见你父亲。扈喜一直等你我看你还是跟她,乌红这土妞上不了台面,再说她不知去向也怨不得你。可有一条啊,你得拉你父亲到咱们这儿投资,我给你报销路费并且给你带薪的探亲假。”
冯国庆就笑他满脑子都是钱。
从哈尔滨来的三个人只住了一个晚上又原路返回,冯国庆下车就上了哈尔滨去北京的列车,下铺,是黑子明给买的票。
这简直是上一幕戏的重演,北京除了少了些政治标语、生产在陆续恢复、市场在慢慢复苏,其它都没变化,凭着记忆他走回了自己的家。有邻居发现说:“是卫平?马卫平回来啦,冯国庆回来啦!”每层楼的走廊都伸出一个脑袋,然后是两个、三个、一群,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想:“他们应该不知道我蹲了六年监狱。”就彬彬有礼地和所有人包括狗打招呼。
“爸。”他推开自家的房门就见到了光着脚出来迎他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他们俩长得很像,肯定就是他的生身父亲。
“乌红,你怎么在这儿?”他居然看到了他上天入地都没找到的未婚妻,她胖了好多也重了很多,又把自己挂在了未婚夫的脖子上。
“我妈呢?咱妈呢?”他里屋外屋找就发现了客厅一个角落里母亲的遗像,一问,母亲三天前才去世。冯国庆怔怔地问:“这是真的吗?这世界怎么会这样。”
马老先生说:“你妈声带上的病好了又转移到了呼吸道上,发现就是晚期,就做了呼吸道开口手术——不用鼻子喘气也说不出话,喉管不时有痰乌红就用嘴巴给她婆婆吸,这才让她挺了半年,三天前她因‘心衰’病逝,没一点痛苦。”
乌红说:“妈是等着你才挺了这么久。”
马老先生说:“你妈还在殡仪馆,你回来正好火化。”
这是这父子俩平生第一次见面——冯国庆是遗腹子,北平解放前夕马本顺丢下妻子儿女去了香港。这父子俩当晚就做了长谈,冯国庆坦言自己进过监狱,马本顺说:“乌红说你是冤枉的,就像你父亲和这个国家的许多人。”就介绍了自己离国近三十年的经历,他真是共产国际的特工,因为苏联党内政治斗争他几次被抛弃又几次被启用,又因为中国的政治运动他几次执行任务又几次与直接上级失去联系,现在好了,他已经是“红色资本家”,这次会特意给国家献上大礼——赫哲密码。他说:“我派人冒充乌红他爷爷在苏联的儿子被你举报驱逐出境,我就不敢再联系你了。听说你也在研究赫哲密码?”
冯国庆没说自己在研究赫哲密码,说:“我在研究赫哲文化。”
“哦?你说说如何保持一个极少数民族的文化?”
“就是要实行适度的地方分权而不是中央集权,就会提高整个国家抵御政治、经济、文化风险的能力。”
冯国庆在给母亲送葬后就和父亲参加了中国军事科学院为他的“赫哲密码”召开的研讨会,与会者有中央军委领导和经过文革扫荡侥幸存活的老专家,他们对他父亲久仰并对他格外尊重。可有专家听过马老先生的演讲后说:“领导,您离开隐蔽战线太久可能不知道,世界密码技术已经有了质的飞跃,最先进的是美苏和以色列的密码,它由电子信号、密码本、密钥和密码机组成,密钥出自计算机任意抽取的‘乱码’,完全没有数学逻辑,不从内部盗取很难破译。”
马老先生学者风度地说:“科学每发展到一个阶段都会来一次返璞归真,越简单的东西可能越复杂,因为对方想不到。比如这句歌词:乌苏里江来宽又长,蓝蓝的江水起波浪……我只要告诉你一组数字,比如4954,你就能在这本词典中找到相关内容,但是你得懂一个濒临灭绝的小语种——赫哲语。”
在座也有军队一线的谍报人员,没一个人理解马老的意思,只见一个年轻人站起来说:“让我来试试,4954,应当是这本词典的第4章、第9页、第54行。”他说了一串听不懂的东北话。
马老激动地搂着这个年轻人对大家说:“这是我丢在大陆的遗腹子冯国庆,在这个密码上我们俩没有过任何沟通却心有灵犀,儿子,你给他们翻译一下我刚刚发出的情报的内容。”
冯国庆说:“香港要回归祖国,就像儿子要投奔亲生父亲。”
这时坐在会场中央的国家军委领导才说话:“香港要回归祖国,前提是祖国要富强;儿子要找到亲生父亲,前提是父亲要慈祥。中国的军事和外交战略正在发生天翻地覆地改变,同志们,一句歌词通过一本词典能翻译出任何内容,也就是传递它的人可以在公开场合说一些日常话,这密码伪装性强,大为可用,大为可用。”
赫哲密码的成功将开启冯国庆人生的新命运,他的手和父亲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