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冯诗篇:具象背后的深远寓意》
文/静川
在广袤的中国大地,多元的文化犹如璀璨繁星,点缀着艺术的苍穹。吉林市出身的回族诗人冯冯(原名封艳),其祖籍在山西大同。她作为中国作家协会与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还是《小诗界》常务主编,在文学领域辛勤耕耘,成绩斐然。
我与冯冯相识已逾十年。前些年为她写过两篇评论,近年发现她的诗歌创作进步显著,作品登上诸多知名大刊。
她的诗作常见于《民族文学》《诗刊》《当代》《星星》等刊物,作品入选多种选本,还斩获诸多奖项。其诗集《灵舞》和《我们的第一声啼哭不带一丝尘埃》,展现了她丰富的内心世界。
一、生命的具象与象征
冯冯的诗歌常以细腻精准的具象描写为起始,引领读者进入具体鲜活的场景。在《在东街市场》中,“那只被剁掉身体的花鲢鱼头,立在血污的海蓝色苫布上,它那么硕大,倔强”,此描写将花鲢鱼头的形象清晰呈现。其“硕大”“倔强”的特质,不仅是外在形态的刻画,更体现出一种对抗命运的精神属性。这一具象的鱼头,宛如一个被命运阻断却仍顽强抗争的生命体。
诗中后续写道:“没有人知道它游历过多少江河湖泊,一生中总有几回出现在海岸线附近。徘徊。海水拒绝接纳淡水,它没有给自己和海畅游的勇气。”此时,花鲢鱼头已超越其生物属性,成为一种象征,代表着在生活中徘徊犹豫、怀揣梦想却因缺乏勇气而未付诸行动的生命形态。这正如罗曼·罗兰所阐述的“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诗人通过对花鲢鱼头的具象描绘,深度挖掘其背后的象征意义,引发我们对生命抉择、勇气及命运无常的深刻思索。
再观《煎鱼记》,“收拾带鱼,大拇指扎出一道小口,没把它放在心上。把它们切成若干鱼段,小火,两面油烹,煎至鱼刺酥脆,鱼肉鲜美。”诗人从煎鱼的日常场景入手,细致描述每个动作步骤,使读者仿佛目睹厨房中的场景与金黄酥脆的带鱼。而“剁掉的带鱼头,睁着圆鼓鼓的眼晴,不肯告别大海下的星空”,瞬间将具象的带鱼头提升至象征层面。带鱼头圆鼓鼓的眼睛,满含对生命的留恋与对未知的渴望,象征着生命终结时的不甘及对美好过往的怀恋。这种由具象到象征的升华,于平凡生活场景中揭示出深刻的生命哲理,恰如尼采所言“那些杀不死你的,终将使你变得更强大”。
二、意象的丰富与寓意
冯冯的诗作蕴含丰富多样且寓意深远的意象。在《绿萝》中,绿萝成为生命坚韧与顽强的象征。正如海明威所表达的“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即便在缺水困境中,绿萝仍能生长出鲜黄叶子,展现出生命的不屈与对生存的渴望。而“水珠沿着叶脉滴落,绿叶们簇拥着那片鲜黄的叶子,像绿色王朝里披着黄袍的君王”,此处鲜黄叶子被赋予尊贵威严,象征着生命于困境中绽放的辉煌与伟大。
《天公拍照》里的大象母子意象,传递出亲情的温暖与生命的奇迹。“象妈妈在坑边团团转,牠的孩子深陷泥坑爬不出。泥坑再深些,象宝宝知道妈妈的焦灼,泥坑再浅些,象妈妈闻到远方雨的气息。”诗人描绘象妈妈与象宝宝在泥坑中的处境,展现出母爱的无私与焦虑,以及生命于艰难环境中的挣扎与希望。“牠将前腿插进泥水,后腿跪在坑边,跪哺的姿势,一动不动。象宝宝吮吸妈妈的奶水,活过来,象妈妈几天没吃东西,远道来的雨水舔舐牠。闪电把永恒留在大地上。”象妈妈的跪哺姿势被定格为永恒瞬间,象征着母爱的伟大与生命的传承,如同纪伯伦所说“人的嘴唇所能发出的最甜美的字眼,就是母亲,最美好的呼唤,就是‘妈妈’”。
三、意境的营造与情感
冯冯在诗歌创作中展现出出色的意境营造能力,通过细腻笔触与独特视角,为读者构建出饱含情感张力与审美魅力的诗歌意境。
在《呼喊》中,以诊所这一特定场景为背景,营造压抑痛苦的意境。“很久以来,这颗门牙带给我的灼伤让我痛不欲生,看上去它洁白鲜亮,发着釉质的光茫。接诊台摆放的石膏骷髅头咧开嘴巴,裸露整齐洁白的牙齿。”诊所的冰冷氛围、门牙的疼痛及石膏骷髅头的阴森,共同构成令人不安恐惧的空间。“诊所外,暴雨击打地面。牙医认为牙髓腐烂得还不够深,缺少做神经取出术的资格。抛光条嵌进我的口腔,牙医去接他的电话。我大张着嘴,石膏骷髅头张着嘴,像是两个在拚命呼喊的人。”这里的暴雨、牙医的冷漠与患者的无助,进一步强化意境的压抑感,让读者仿佛亲身感受诗人内心的痛苦挣扎及对解脱的渴望,恰如福克纳所讲“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我们的痛苦都是由自己造成的”。
《白毛巾》则借回忆与怀旧笔触,营造温馨又略带忧伤的意境。“阳光定时照射进来,那张老相片晃动着明亮的光斑。我的移动鼠标的手背,也晃动着斑点。一群穿劳动服的年轻男女站在照片里,唯有父亲围条白毛巾。”阳光映照下的老相片与光斑,营造出时光倒流之感,令人沉浸于过去回忆。父亲所围的白毛巾,成为回忆场景焦点,象征着父亲的勤劳朴实,也蕴含诗人对父亲的深深敬爱与怀念。“等阳光腐烂在土地里,我的照片上的父亲,还有什么衰老不能超过你?”此句于温馨回忆中透露出对父亲衰老的无奈与伤感,使整个意境充满复杂情感层次,正如马尔克斯所说“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么,而是你记住了哪些事,又是如何铭记的”。
四、灵动的语言风格
冯冯的诗歌语言灵动,善用名词与动词组合,赋予诗歌节奏韵律与鲜活生命力。
在《波纹颂》中,“风不停地刮着,歇不下来,湖岸的柳枝一头扎下,它的倒影呼出的波纹,给水面划出无数好看的立体唇线。”“刮着”“扎下”“呼出”“划出”等动词运用,使风、柳枝、倒影等名词充满动态感,仿若大自然万物皆在欢舞,营造出蓬勃生机的氛围。
《忘忧草》里,“夜顺着老屋泼洒静寂。母亲来不及拍掉棉服上的雪花,掏出当天挣来的钢嘣、纸币,放在炕上,我帮她整理零钱,母亲起身擦拭父亲的黑白相框,有时她会奖励我几毛钱。”“泼洒”“拍掉”“掏出”“整理”等动词,生动展现夜晚的静寂、母亲的动作及家庭的温馨场景。
其语言不仅在动词运用上独具匠心,名词选择亦别出心裁。如《阳光送来的》中,“白花花的天空中,灰鸟飞来飞去,那只脖颈长着好看花纹的鸪鸟,犹疑地飞落窗台。”“白花花的天空”“好看花纹的鸪鸟”这类独特名词组合,为读者描绘出色彩鲜明、形象生动的画面。
五、独特的写作视角
冯冯的诗歌写作视角独特,擅长从日常生活细微处着手,挖掘深刻人生哲理与情感内涵。
《打碎机》以厨房中的小家电——打碎机为切入点,展开传统与现代生活方式的对比思考。“胡萝卜切块,十秒不到,碎成艳丽的散沫花。女儿给我演示,告诉我不用花大把时间剁饺馅了。外祖母有节奏地剁着白菜,加少量肉馅,在印着蝴蝶牡丹的搪瓷盆里放入豆油,盐和葱花。”现代的打碎机高效便捷,与外祖母传统手工剁馅方式形成鲜明对照。此写作视角不仅展现科技对生活的改变,亦引发对传统手工艺蕴含情感与价值的怀念,正如梭罗所说“我们的生命被细节所消耗,简化些,再简化些”。
《红舞鞋》以童年回忆为切入点,“嚼大大泡泡糖,冲老屋吐出几个泡泡,外祖母掏炉子,喊我,去装一笸箩玉米粒。爆米花出锅前,老人亮起嗓子,响了,响了,外祖母捂住我的耳朵。”通过充满童趣的细节,展现童年的欢乐温暖。然而,“她说我跳舞好看,攒钱要给我买红舞鞋,崩爆米花的老人来了,走了。外祖母还捂着我的耳朵,寻遍城里街巷,再也找不见那个老人。月亮黄,蒙蒙的。一只褪色的红舞鞋,它跳到外祖母的坟边,悄悄捂住我的耳朵。”红舞鞋成为童年梦想与失落的象征,反映成长中的无奈及对逝去时光的怀念。
总之,冯冯的诗歌凭借对生命的深刻洞察、丰富意象运用、独特意境营造、灵动语言风格及新颖写作视角,为我们呈现出丰富多彩、富含哲理与情感的诗歌世界。其作品不仅让我们领略诗歌魅力,更启发我们对生活、生命和人性进行深入思考。 珍红的肖像 夕辉漫过老人额头 停留在花木兰像的脸颊上,柔和光美 他坐在塑像基座边,仰望或垂头 对面珍红小卖店亮起灯 老人躲过驰去的出租车,走进黄昏深处。 人们像熟知小店女老板珍红一样 获悉老画家的家昨夜被大火付之一炬 这个老烟鬼现在用昏花的目光盯着 盯着烟柜上的香烟 珍红接过老人手里的手绘彩画钞票 把烟递给他说 这张面值正好,不给您找零了 烟雾笼罩他苍白的过耳长发 老人大吸一口对珍红说 “我要给你画张肖像” 出门时他望了望立在黄昏中的 那座花木兰塑像 我的祖辈 太阳的手指终于松开 山顶那棵柏树,急速向山岗背后坠落。 麦田在旋转森林在旋转 夕阳像掉进黄昏的落水者 发出尖厉的求救,倏忽不见了。 夜晚的繁星堆满谷粒 还没到天明就都掉落下来 被风驱赶的尘埃早已不知去向。 我路过办白事的人家 戴孝的男人说老人从发病到离逝仅用两天。 太阳落得快叶子落得快 像极了我祖辈们的一生。 寄居 它们跟母亲一样很老了 影碟机 竹凉席 棒针 毛毯 蓝制服 雷锋帽 还有被我放在屋角的咸菜坛子 这些都是母亲使用多年的老物件 我把它们像迎接亲友一样迎进家门 在精致气派的现代家具面前 它们畏缩 卑小 不堪一击 只好寄居在我的床板下 月光像松花江水流进我的窗子 我躺在它们的上面 度过了乔迁新居的第一个夜晚 我睡得如此安稳 被晨光叫醒的时刻 我成为了它们的寄居者 白雪 小雪一直下 下着下着就成了大雪 下着下着就把小女孩丢弃的 白雪公主布娃娃掩埋掉了 尘世重新变得洁净纯白 三两只乌鸦 从窗前的槭树上飞落 它们快速低头 辨认着不同方向 不停地啄出白雪下面的真相 跨年夜守岁 枯枝虔敬地擎住 太阳能方灯,像捧着一轮白月亮 关掉室内灯,门灯和廊灯 诗人们坐在漆黑的木板屋里 一起看窗外的方灯 月亮没有出来 三星西斜,在深蓝的夜幕上发出微光 我们不再说话 静静地倾听时间有力的心跳 白色的灯光洒在木屋前 我们的孤独仿佛纵身一跃 化成枯枝之上那枚方月亮 容颜的故乡 翻看多年前的电子相册 重返容颜的故乡 那些照片像撕掉了保鲜膜的菜蔬 散发年轻而陈旧的味道 一起照过相的人 如今大都失散失联了 把他或她的影像慢慢放大 模糊得辨不清眉眼 蒙盖了许多年的尘土 越要扒开它,他们的肉身越要塌陷 那些凝固的笑容 漫长而衰老的路途 曾经多么美 月偏食 多么美妙的夜空 那小小的月芽,多像 妈妈刚刚孕育我的样子 她长得好快呀 眼睛,耳朵的形状出来了 四肢,肌肉开始发育了 一个白白胖胖的月亮初生了 她多好啊,高兴了 就会变回月芽,再出生一次 这博大的黑夜的母亲,也让我 再回到妈妈的身体 像月芽儿一样重归故里 在无边的夜空获得重生 背包 少年爱上海面翻滚的星光 像她挨着他的臂膀 她头发上的香气闪烁微芒 那时他们站在老屋里 她羞红着脸还给他笔记 他把本子和海风裹进背包 少年头顶月桂树叶,最后一次去看海 海水在鲜嫩的草茎上涌动 阳光如同片片落叶 她望向大海的那边,听见海鸟的鸣叫 她看见少年奔向黎明 看见他奔向晨雾中的衰老 主角 他解下围裙,开两瓶麦斯啤酒 空杯子溢满 流浪到海滩上的浪花 此刻,蒜蓉生蚝,茴香小羊肉,黑椒牛排 是餐桌主角 可乐鸡翅化身甜点 它们时而安静地赞美 时而刀叉响动,说出暴力的情话 城市楼群。夜。膨胀的墨色蒿草覆盖 在蚕场 走出选茧车间,夕阳橘黄 照耀着场院外收割后的玉米地 和远处放蚕的鸡冠山 主人从团筐里拿出新鲜的蚕蛾 看到它们头上橘黄的触须 公蛾呈羽,母蛾呈线 成熟的公蛾和母蛾被分开 统一交配,统一产籽 母蛾撒籽后死去,夕阳落下鸡冠山 在东街市场 我看它很久了 那只被剁掉身体的花鲢鱼头 立在血污的海蓝色苫布上 它那么硕大,倔强 在东街市场的神经末梢坚挺 没有人知道它游历过多少江河湖泊 一生中总有几回出现在 海岸线附近。徘徊。海水拒绝接纳淡水 它没有给自己和海畅游的勇气 嘴巴夸张地打开。像是模拟大海的呼吸 似是而非的诉说 看上去能吞掉月亮 它还想继续在那块海蓝色苫布里游弋 但它知道,它永远失去了那片海。 煎鱼记 收拾带鱼,大拇指扎出一道小口 没把它放在心上 把它们切成若干鱼段,小火,两面油烹 煎至鱼刺酥脆,鱼肉鲜美 剁掉的带鱼头,睁着圆鼓鼓的眼晴 不肯告别大海下的星空 用力扔掉装鱼头的废物袋,手上的 那道伤口突然撕裂成闪电 绿萝 很多天没给绿萝浇水了 花盆里长出一枚鲜黄的叶子 那些低垂的绿叶吸饱水分 慢慢昂扬起来 水珠沿着叶脉滴落 绿叶们簇拥着 那片鲜黄的叶子 像绿色王朝里披着黄袍的君王 它在凋零 她在凋零 我在凋零 又全都在绽放 呼喊 很久以来,这颗门牙带给我的灼伤让我痛不欲生 看上去它洁白鲜亮,发着釉质的光茫 接诊台摆放的石膏骷髅头咧开嘴巴 裸露整齐洁白的牙齿 诊所外,暴雨击打地面。 牙医认为牙髓腐烂得还不够深 缺少做神经取出术的资格 抛光条嵌进我的口腔 牙医去接他的电话 我大张着嘴,石膏骷髅头张着嘴 像是两个在拚命呼喊的人 天公拍照 象妈妈在坑边团团转 牠的孩子深陷泥坑爬不出 泥坑再深些,象宝宝知道妈妈的焦灼 泥坑再浅些,象妈妈闻到远方雨的气息 牠将前腿插进泥水,后腿跪在坑边 跪哺的姿势,一动不动 象宝宝吮吸妈妈的奶水,活过来 象妈妈几天没吃东西,远道来的雨水舔舐牠 闪电把永恒留在大地上 白毛巾 阳光定时照射进来 那张老相片晃动着明亮的光斑 我的移动鼠标的手背 也晃动着斑点 一群穿劳动服的年轻男女站在照片里 唯有父亲围条白毛巾 等阳光腐烂在土地里 我的照片上的父亲,还有什么衰老不能超过你? 打碎机 胡萝卜切块,十秒不到,碎成艳丽的 散沫花。女儿给我演示 告诉我不用花大把时间剁饺馅了 外祖母有节奏地剁着白菜 加少量肉馅,在印着蝴蝶牡丹的 搪瓷盆里放入豆油,盐和葱花 还会孩子似地偷吃母亲拌好的饺子馅 她和外祖母一样,笑着嗔骂我 母亲老了,早就剁不动了 打碎机的轰响,仿佛在送别菜板上 那些远逝的咚咚声 波纹颂 风不停地刮着,歇不下来 湖岸的柳枝一头扎下,它的 倒影呼出的波纹,给水面划出 无数好看的立体唇线 几只古旧贝壳,上面遗留 淡淡的史书般波纹 夕阳吹奏湖水这把口琴 月光在水面上抖动 还有那么多怀孕的女人 肚皮上的妊娠纹 水一样在人间流淌 忘忧草 夜顺着老屋泼洒静寂。 母亲来不及拍掉棉服上的雪花 掏出当天挣来的钢嘣、纸币,放在炕上 我帮她整理零钱 母亲起身擦拭父亲的黑白相框 有时她会奖励我几毛钱 现在每次回老屋看望她 都会特意给她留些零钱。她舍不得花费 有时我也会帮她数数 几天前送给母亲的那束忘忧草 低垂着淡黄色的花朵。和老屋一起 成了月光下的雕塑 阳光送来的 拉开窗帘,阳光直愣愣地闯进来 屋里屋外不停跳荡。这唯一的声音 打破了墙上黑白相片的沉寂 白花花的天空中,灰鸟飞来飞去 那只脖颈长着好看花纹的鸪鸟 犹疑地飞落窗台 透着窗子,我想走近它 像阳光不声不响地靠近。突然它猛地飞离 置我于万般静谧中 这个清晨,阳光把鸪鸟送来又带走 这唯一的声响 打破了墙上黑白相片里的沉寂 红舞鞋 嚼大大泡泡糖,冲老屋吐出几个泡泡 外祖母掏炉子,喊我,去装一笸箩玉米粒 爆米花出锅前,老人亮起嗓子,响了,响了 外祖母捂住我的耳朵 她说我跳舞好看,攒钱要给我买红舞鞋 崩爆米花的老人来了,走了 外祖母还捂着我的耳朵 寻遍城里街巷,再也找不见那个老人 月亮黄,蒙蒙的。一只褪色的红舞鞋 它跳到外祖母的坟边,悄悄捂住我的耳朵 浇园记 太阳照耀下,浇花园的水管喷出七彩弧线 水雾飞溅,小黄狗蹦跳着去抢 它一次次地跳跃,抓不住那些好看的彩线 几个孩子在玩跳房子游戏 老人迟顿地走来 阳光赏赐给他的老年斑多了,深了 浇菜园的水管喷出好看的七彩弧线 老黄狗趴在一边,看水雾飞溅 那些玩跳房子的孩子不知道去了哪里 当中的一个正迟顿地走来 据说时间源于光,它把创造过的给予我们 也终将会被索回 月光 紧挨月光坐下 想象着,给逝去的自己写信 想起某个阳光荒凉的清晨 我站在细雪覆盖的路口 一辆白色轿车扬起漫天雪雾 像匹喷着鼻息的白马,向我飞驰而来 像我的笔速 记录细碎不堪的过往 写下最后一个字 我的一生就完结了 那匹白马正站在我的柴房前 我把那封信交给它 它冲我点点头,跑进月光深处 遗物 卖掉榆木椅,老屋清空了 院墙角陪伴老人多年的 那辆煎饼果子小吃车 阳光涂满发亮的锈迹 翻看老人遗留的相册,日记簿 像探秘时空的生命符码 将会是场苦难的交流 老人定居海外的女儿无音信 日记簿上的字迹会蒙尘 照片会模糊,脉搏跳动的声音也将消失 老屋清空了 海外的风没有吹进来。一滴也没有 只有老泪的痕迹挂满蛛网 小冰河期 艾灸仪凝视我的小腹,保健师按下限时键 热流氤氲于我的腹部 她问,爱情会像太阳炽烈吗? 热浪越来越深地浸暖我的身体 盛夏的高温推开对面公寓门 年轻男子正与女友语音闲聊 新闻播报太阳将要休眠 人类家园的气温将逐渐降低。 高层电梯轰隆隆降落,火车就快到达终点 金黄糖纸包裹的太阳,发出失恋的哭泣 家门会渐次关闭 月亮照耀人间,忽明忽暗 我们的爱情将重回小冰河期 阴影 我把濯洗过的床单另一端 系在门把手上 试图用这样的方式 将那条蓝格床单的皱褶抻开 阳光暖暖靠过来 把它晾晒在落地玻璃窗前 它投下的那面阴影在地板上晃动 像攥住床单的另一头 像终于找到和我一起抻床单的人 单车 停泊的浅绿色单车 不知它在等谁 为何把它弃置在桥头 车来车往,少有行人过桥 它在公交车车窗闪现 孤零零地倚着桥栏 昨夜大雨,浓密的榆树冠离它很远 晨光和行人多起来 残留的雨水从它身上滴落 它等了一夜 等待的那个人还没有出现 糖纸 电话里聊起久远的事 那时几分钱的冰棍舍不得买 母亲偶尔用鸡蛋换 那时蛋糕,江米条,面鱼,小豆羹,核桃酥 逢年节才拿出来招待 伙伴们挖好小土坑 放进五颜六色的糖纸。压好透明玻璃片 “跟你说个秘密”,她扒开黄土 给我看玻璃下漂亮的糖纸 那时她年轻的头发披散缕缕阳光 清凉的风在身边探来探去 电话里我们小心地提到她 那张被埋掉的最好看的糖纸 那些年 那些旧书籍,包装精美,五颜六色的腰封 如同时髦女的超短裙 它们堆放在废弃的书桌上 不知道蒙尘多久了 像是被主人遗弃的玩具 我一贯抱有对它们的同情 偶尔翻弄,一片栀子花叶从书页中掉下来 已经干枯 而窗外的栀子花正在开放! 前面的叶子 穿橙色环卫服的老人 用长杆夹 捡人行甬道上的叶子 落地即衰老 晨光早早来人间照耀 那些叶子接住我的目光 像爱不会很快结束 老人夹起一片扔进工具车 他不停地夹 身后涌来更多的落叶 它们穿过我,越过老人 跑到前面去聚集 纸上的字迹 小孩子演示新款自动消失笔 纸上字迹由深变浅,渐渐变无 清晨的峰峦隐约可见 黄昏的树影很快隐没 城市下过几场春雪 雪花穿过忧扰永不再见 孩子还在饶有兴趣地练字 纸上的字迹诞生又隐去 峰峦在雪雾里不见了 一切衰老的字迹隐没在人间 东山坡 驶入半山腰,路面一下子 开阔起来,这片东山坡地 顺山势坐落着墓碑群 还要去山顶看看亲人 地上空着几块方形坟台 杂草迎风招摇,在等新的孩子 来到给母亲预留的坟台 锄去杂草,露出湿润的黑土 试着慢慢躺进去 流水在身下涌动 天蓝得不真实 把我安置在永久的忘却中 阳光迅猛地照过来 像是会一直照下去 母亲身形瘦小,它的牵挂也装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