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是这个世界的另一种沧桑(组诗)
群山洗手后,金属折叠抑郁
生锈是忏悔,马蹄铁千年云烟
有人通过钉子盖棺论定
让所有人永远闭嘴
金属不是鱼,天生不会游泳
但却经历过水深火热
当它们千锤百炼的时候
世界还是黑的,夜一般浓墨
挤出所有的水分,才不会萎缩
像罗布泊的沙海,干涸与淡然
没有水,也不需要雨
时光流过,从不留一点痕迹
而记忆中依然有水的形态
高温里的沸腾与奔泻,藏进动脉的血
我可以在一张纸上谈论金属
却不能在指掌间掂量人世的轻重
金属里关押着整个世界的苦难
醉生梦死,这个不需要沧桑的时代
弹痕、伤疤、都可以修复,忘掉
唯有爱,被渐渐遗忘了
金属,已在时间的锯齿上生锈
挖掘机在宿命里起落
挖出的,是朝霞与晚霞的区别
金属,也就是夜空
没有星星,空得可怕,看不见团结的
光最可怕的,是金属在沉默中爆炸
有些叶子按照风的旨意
落在金属上,渗入其内部
与我的本性一样
与覆盖在叶子上的雪一样
与烂掉的武器一样
与消失的时间一样
金属没生锈,只因为时间还不够漫长
战火硝烟,都是从金属里长出来的
在山脉的铁砧上锻造出来的时间
天子驾六正在涣散中失去威严
这是一个不需要金属的时代
也是一个金属盛行泛滥成灾的时代
金属,已在时间的枝条上锈蚀
而我也忘记了流血
世界上的事,大抵都是锈酷爱着金属那般快乐
青铜耳杯
青铜耳杯侧身于书柜一角
或盛满另一种酒
兽骨般荡漾着时光
这金属铸造的名流
用春秋战国的绿锈
做旧了岁月的凹凸
太阳从窗口探身进来
还与两千多年前的一样
而书中的汉字已简化
杯内外太多的文字被感染
我把自己醉成一尊佛
曲水流觞,自带闪电
唯恐我的热爱不够用
全中国都在下雨
我抱紧自己,才知已是春天
金属,都有千锤百炼的卓然
金属,都有千锤百炼的卓然
也会有生无可恋的决然
即使一块退役的金属
敲起来,也会当当作响
正如白花花的盐,都出自无边的蓝
金属的忧伤与优势是均等的
哪一缕春风都有禅意的典故
日环食出现,谁把那只红玉镯戴在腕上
暗处,有一把刀蓄谋将骨头斩断
而旗帜上,不屈的风声猎猎
崎岖的路,从来都不是柔软的
没有路的时候,金属会站出来开路
钢轨一次次校正前进的方向
下在金属里的雪
下在金属里的雪,是另一种冷
它让晶体的内质挂霜,让严肃性
游走于社会的边缘,我的心
感觉到那种凛然的寒意
这是一种不含水的冰
矿脉是隐喻的河流
杨柳风的岸,我浣洗人世悲欢
每块金属都是一片袖珍的星空
沧桑的回响,在其中闪烁其词
金属内部,都堆着数不清的石头
它们挤在一起时,是温暖的
金属的寒光,是火光的变异
是闪电不动声色的分裂
从诗的回行处脱颖而出,照亮天下
这个世界有金属的冰冷
这很像一种凄美的爱情
有一匹狼,在月光下荒凉地嚎叫
而我,只看见它那绿色的眼睛
写诗,我们真的总是充满绝望
在生活里提炼,在感情里提鲜
也在视觉里提纯
至于最后,我们获得了什么
也许,只有眼角的几滴清泪知道
金属都有严肃的面孔
金属都有严肃的面孔
用于一层层疼痛斑斓的回放
密纹的内质里,有绿草红叶
有歌声与泪水,有蓝天和白云开片
而花朵一律开放在沉重的背后
星星都在金属光芒的射程之内
每一块金属都是一件震古烁今的绝响
类似乌云里的导火索,拉响惊雷
凡维持稳定的地方,都需要金属
钉子、铆钉、螺丝钉……把诸多不相干的事物固定在一起
我常常陷于金属无边的沉默中
仿佛生锈的是寂寞的心
一个孤独赶路的人把自己种在泥土里
不想开花,不想结果
只把世界当成一件不合体的衣裳
那些进入身体的金属
腭骨中的牙钉,腿骨里的钢板
那些进入我身体的金属
总与我格格不入
似乎这时的我已不是纯洁的我了
明知道是为了我好
但那些强加给我的身外之物
毕竟不属于我
体积里的,意识里的
本能的抗拒和排斥
它们停留在另一个空间
虽相安无事,却恍若隔世
风声,把雨种在窗外的夜里
也将忐忑植入我心的无奈中
还有子弹,遗留在肉体里的战争
像奔流的江河被掩入金属的光芒
而我的骨头不需要光
我的灵魂才要
总想
总想在一出戏里担任点什么
总想在某些人的名字里左右什么
总想在宁静中制造出一些响动
金银铜铁锡……
我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似有似无中,若张若弛间
你在人间的天平上,悄悄把砝码
压向命运的反方向
从而让那些内心失衡的人
愕然失措
总想在快节奏里慢下来
总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一想心事
总想在梦魇还没达到之前眨一眨眼睛
总想在那些金属的缝隙中苟且偷生
总想免受那些尖锐锋利的伤害
躲进陶渊明的菊花下了此一生
可那些沉甸甸的硬物
不愿意
不要
不要试图去改变一切金属的矜持
不要试图去洗掉一段流水的刺青
这是一个雌雄混淆的时代
我看见,滚滚而去的时间
翻卷着真金白银的疫情
能削尖脑袋飞上蓝天
亦可憋一口长气潜入海底
我知道,成型的金属需要模范
而灵魂的模范太大,天与地
合成思想的巢,宏大,艰辛
卵石不存在方向
方向,是河流与风的事
有人弹剑而歌,有人磨针而敛
江湖上,没有谁让修辞生锈
镀金,不只是工匠的专利
多少事物被流放在世俗的钱眼里
城墙早已颓毁,城门无存
游荡于灯红酒绿的闹市
风的浑浊是数不清的星缕
闪动着昨夜倦怠的光荣与梦想
金属之生死
金属的命运,神秘莫测
我们可以把握它生的流程
却无法预见它死的归处
这拿捏于生死之间的物质
像时间的形态,现实而虚无,空泛而具体
绝不能一埋了之
一旦被敲响,我们才发现
它还活着,能回应问询
而更多的时候,它是沉默的
像死,不呼吸,也不声张
如夜色,有看不透的深
粉碎之后的重生
让它有力透纸背的表现欲
刀戟折断,从不喊疼的坚韧
埋入黄沙,也将锈蚀带进沉寂里
把世界掩入暮色
铁棍山药
种下的与挖出来的,都不是铁
没有铁的硬度,没有铁色
这个铁,在书卷语中具有象征意义
只有在切段之后,那白花花的茬口
多了一湾黄河的苍茫
这些种在《本草纲目》里的植物
以铁命名,垆土地,滩涂风
入药、入诗、入食谱,也入海流
一行古诗在泥土里长满须毛
诞生出中华文化的中原,历史的涛声
亿万年拍打,兵器、尸骨、泥沙
品质里夜色的凝重,花期的灿烂
一遍遍回放,催促江山一次次回头
比较
头上的金冠是金属,脚上的镣铐也是
它们的爱恨是一样的
在一座大桥或一片高楼上
隐身的或裸露的金属
正把自己的坚持放在生活的秩序里
不带一点主观色彩
相比之下,我喜欢那些坚硬的金属
代表着某些事物的骨气和实用性
它们在很多歌声与词汇的熔点
把握着时间的渐进性、恒久性
而把闪电通过自己的身体引入地下
完成一次救渎,地狱或天堂
被敲击,是金属的另一种使命
古钟上,钢琴里,小锤击打的轨道
金属发自己的声音,让脱离成为践行
勇气把所有的声波,一圈圈散布
候鸟与暮色,总会在这时相映生辉
逃离一张近似人脸的巨网
一枚船票,将金属托付给水
浪涛的回声跌倒在马达的咒语中
忏悔的人,还在葬礼进行曲里垂泪
而那些坚硬的金属,撑起风暴眼
让铁锚松手,让岸和远方互换
健康的通行证可以周转流年
重金之下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重金之下,也会有懦夫
变节者出卖灵魂,是在血液里屈膝
当今纸币仍以金字冠名
委实有狐假虎威之嫌
试图在金属上立足,是很难的
剑气杀人,也许不是金属的罪过
在燃烧中服软,但不产生灰烬
允许在春天的花朵里服刑
一封信,投递给了夜色
风的耳朵听到了密报
金属的搬运在想象里进行
用蟋蟀的叫声以及萤火的灯
所有的金属都有艰难的固守
它们无法走动,无法回顾昨天
只留下尘世里的倾听
重金之下,还应该有比金属更重要的东西
力度、硬度或刻度
敲锣与鸣金
敲锣与鸣金
说的是同一件事,不同的是
有的,喊人回来,有的,喊人出去
无形的嘴,说同样的话
无论你在白天敲,在夜里敲
还是在明处敲,在暗处敲
总会有某些灵魂被敲散,曰:魂飞魄散
可见,金属说话
都是敲出来的
撞钟的和尚,为钟声所困
把红尘扫在门外
舞台上的丑角,在针尖上走路
小心翼翼,脚步急促
最终,说出去的话
都要收回到自己的沉默里
但需要途径整个人间
──这大号的回音壁
拥挤
世界,这头巨大的奶牛
正被拥挤的金属众多地挤压
乳汁,江河般流淌,波涛汹涌
让我们忘记了狭窄之外的宽阔
树有铜枝铁干,官有铁面无私
从语言学上讲
铁,是最接近我们生活的金属
重金属超标,不仅是成分化验的数字表示
中毒的,是思想对这个世界的反向判断
琴弦,在悲伤的光线上一个滑音
一句话,能斩钉截铁
现在,就让我用修辞学的严谨来解析
这个形容词的物理宽度
金属记忆
一把青铜剑,秦汉或唐宋
抑或后来的弯曲,都是过去的事了
值得一提的是,当它去除了重压
又弹回原来的样子
金属是有记忆的
它的记忆来自初心,来自
比冶炼更具体的某些物理名词
以及包浆之外的那些硫化的过程
而接受记忆,则是我们的事
拿起一块金属,像捧起群山的结构
它在记忆里寂寞,在不平中平静
像水泊梁山,那思想着的一块陨石
我猜想,金属有录制功能
自然的声音,历史的影像,光和色彩
都贮存在它身体的某个地方
只是,我们还没找到打开的方式
金属的冷峻会加深夜的苍茫
如果在浮动,有苹果的香气和甜味
风,就会在金属面前收敛
而阳光和月光,谙于世故
推出不停再版的海誓山盟
这对孤独的苦行僧有什么用呢
金属的冷峻会加深夜的苍茫
季节循环,它不在年轮之内
通常我们在抛光其神秘的质地时
也在说,要守住自己内心的雨
堆积在车间或仓库,废品站也有
都是我们曾用过的,工具或零件
也有曾扎进和进入身体的部分
刀、箭、钢板、牙钉、假肢、金属支架……
结构与形态,藏着另一个出口
而那些打造成乐器的金属
被安排在某种程序中,被管控,被调动
发设定的音,服从乐谱,不出轨
这让它们非常怀念先前自由的日子
天上也有金属,星星与月亮
那不是我们造的,只发惨淡的光
它们移动缓慢,或呈静止状态
天上也有我们制造的金属,速度极快
不快,就会掉下来,最终,还要落下来
生活,就像我们看书
翻一页,书中的红丝带就会挪动一下
金属的沉默往往是寒冷的
打开来,里面也是寒冷的人间
铭文
金属,藏有青山绿水的前身
而历史,是镇纸压在案上的风
笔墨呈现蛛网上薄薄的灰尘
只有诗还不够,还应有酒
让时间的气场现身或变形
生锈的青铜耳杯斟满秦时月光
黄金屋只是虚无的假设
一部春秋沉浸的万里江山
只比发芽的苦楝树多一丝苦涩
时间,对死人是无关紧要的
与活人的灵魂也无关
它只与人类生活有关
与某些暖色的事物有关
这一点,金属看得最清楚,在包浆饱满的鼎上
它把刻在自己身体中的文字
一遍遍抄写,让每一个笔画
都发出耀眼的光来
这密集嘈杂的钢铁森林
密集嘈杂,进行中的钢铁森林
血写的丛林法则继续有效
有的高居云端
有的匍匐草底
弱肉强食,翻炒出诸多花样
不具有美学价值,带着轰鸣与尖啸
雪片般的金属碎屑
飘满人间
钢筋里有怒火,铜锭里有哭号
很多生锈的地方,都在沦陷
钢蓝与白骨的交换
秒针在一刻不停地切割
节奏感在增强,色彩感凸显
铅灰色的云压低上升的光芒
日子带走了所有浮华
郊外编织袋搭建的棚子里
捡垃圾的老人正吞下现实的大骨面
倚在豪车旁的粉红女郎在打喷嚏
迟到的外卖小哥为差评黯然流泪
几十亿别墅的主人
躺在游泳池旁吸食骨质里的液体
流出一滴口水,就淹没了众多高山
人世自从有了金属,就有了冰冷
鲸吞才有了血腥的根据
这个极寒的冬天
金属重压下的人,心里还住着石头
我已虚脱得一无是处
风说,我将力保你的呼吸不带一点铁味
除了天空,我已一无所有
没有谁能让金属退回到矿石
是时间走出石化,金属的光
把黑暗留给数亿年前的某种生物
金属出生时,无不插满火焰的旗帜
它们显赫的出身,让世界寒冷
而水,在蜿蜒的叙述中
感知了这一切
有多少热烈,就有多少冷酷
大地有着圣贤的谦和
默默容忍着这一切
暴雪、洪水或兵荒马乱
金属的雷鸣在高处,疯狂而紧迫
一声声从森林里传来
隐隐天籁的冷色调尾音里
所有的石头惶恐不安
岁月安抚了很多金属的狂躁
它们内部有永远的黑暗
固体的,液态的,结垢的,锈蚀的
那目光河流一般平静
缓缓漫过一切
欲望的大水让金属如鱼在流
退回到石头已绝无可能
开刃
利器开刃,显露杀机
雪亮与目光碰撞,迸发淡定与坚定
是对血的渴望
对战斗抑或献身的渴望
对粉碎完整的渴望
磨砺的过程,通常粗糙、冷峻
需要水,马鞍形的磨刀石和霍霍之声
弹一弹锋刃,指甲上划过闪电
指肚刮过,强压住内心亢奋
沉默的人,死死盯住沉默的锋利
不说一句话
一个叫荆轲的人
曾把这一泓秋水卷入图中
成或败已不重要
那道寒光刺穿了历史
尘世赠我不配拥有的热爱
用袖子拭去刀口残留的水痕
开场锣鼓响起,低头的人暗叫一声
一切都是新的
重金属
重金属,与磕头有关
音乐的旋律与舞蹈的节奏感
三叩九拜,九九八十一难
祭祀般的盛大与虔诚,礼数和渴望
它才上帝一样缓缓而出
它是脱掉石头的肉身来的
它是拄着高山的拐杖来的
它是披着人间烟火的来的
它是随着人类的征服欲和驾驭感来的
日夜无分,雌雄同体,生死不论
它的重,让地球变轻
它的重,只与元素密度有一点点关联
重在失去了世界的秩序
重在改变了我们的未来
重在它质量之外的某些象征意义
汨罗江投水的那个暮春
魏晋时百家岩七根挺拔的竹子
止于风波亭的八千里路云和云
坚硬的喙,锋利的爪
鹰一样的阴影遮蔽天空
代表山河的光泽
万物听到了恐惧的持续尖啸
做酒杯,也当镣铐
生产和生活开始飞翔
语言和文字划出血腥的轨迹
重金属的重,在于有人看重
老虎懂得它与这个世界的关系
重金属,只能是用来端详拯救上帝的
而不是借一个破绽毁灭人类
深山松风里,寺院有泥塑的虚无
远行的船拉不走油彩的空旷
香火中,木鱼声响起
超度。跪下的那个人
不只是一个人
揣摩一段废铁轨的心
沉陷在幽深的往事中
无法自拔,自言自语或呼啸
一段废弃的铁轨,让时间轻慢
揣摩一段废轨的心
像观察一位前朝老臣的旧账
瞭望一座沉默的火山
我知道,那里面有阳光照不透的黑
我还知道,那里面也有它自己
点亮的一盏灵魂的灯
我们今天还在借助轨道奔跑
这直线的距离和未来
我看见,它短短的体积内微小的苍茫
金属的重压之下,我的心更加柔软
榨完最后的油,豆渣开始发酵
墙角的扫帚起身,做善后处理
资本市场显得很干净
似乎不像《资本论》里说的那样残酷
微信里说,又有大老虎被关进笼子
那笼子是金属做的
又有老板跳楼,也与金属有关
吃青春饭的女子又是一夜未睡
心里的建筑坍塌,人间金属成灾
茫茫人海,挤满淘金者
物欲横流,流到哪里是头
银行卡里有,购物卡里有,医院的账单里有
隐于无形,又无所不在
金属的重压之下,我的心更加柔软
瀑布一头扎下,浪花不是血液
专用道上,导盲犬摆渡不幸的灵魂
如果你用财大气粗压低我的目光
我指给你一道刀刃上的流水
破碎后的瓷片也有饮血的锋利
草坪上的火车头
城市没拆掉记忆
草坪上,一枚老旧的火车头
偶尔有风来坐坐,想想天上的云
身上轻了很多,却没觉得轻
像一个累倒的人,躺在草丛里
只是,这个黑大汉不再抽烟了
油浸的枕木有暗黑的弹性
钢轨下有碎石,也有梦
前无伸展,后无来路
掐头去尾一段岁月,固执得发黑
与绿草对比强烈
时常被欢笑声淹没
有人喜欢看,有人喜欢敲
敲不掉灰尘和沉默
遥远的汽笛,冰冷中些许暖意
阳光能擦掉黑夜,擦不去锈
可吞煤、吞山河的火车头
你能不能起身,拉上我的时间
这个正被金属加工的世界
冷却,让冷漠保持滞留的状态
这个正被金属加工的世界,铿锵作响
方形、圆形、长形、锥形……
各种几何图案拼接的狰狞
轨道、机床、轴承运转的速度
强光、冷光、柔光、电焊的金光
喧嚣在塔吊的巨臂上起落
提升股市的峰值与尖叫
最早的冷兵器锈在泥土里
古钱币的方孔陷入青苔和烤漆蓝
锋刃上的某个朝代仍在滴血
而楼群,在向上的节奏里铺展着
梦里的黄金和蓝鲸
金属的喙和笔立的光芒,碎片
在加工中组合,成为呼吸的一部分
成为生死的一部分
岁月,正把被车刀切削的细硬的屑卷
扬弃在图纸的尽头
已不再仅仅是坦克、飞机、大炮
卫星定位,无人机几千里外取人首级
路边树上的麻雀们看得目瞪口呆
活在金属对世界的判断里
除了切割,就是焊接
无形的重压,阿里亚纳海沟一万米深处
我们幸福地挣扎
黄金的贵重,在于沉甸甸的无用
黄金即使有翅膀,也不能飞走
因为它的心,太重
它的贵重,在于沉甸甸的无用
不能当兵器
不能当乐器
不能做工具
不能吃,吃了会夺命
江河日下,依山排列一个个朝代
黄金亦是冷面杀手,滚滚多少人头
血,流成河,流成海
我看见,扬长而去的时间
翻卷着真金白银的狰狞
作为饰物
它只是养眼的良药
如果你死了
别指望它会替你活着
它的存在,只为冶炼出世界的疯狂
人类的悲哀
蝴蝶
最后收走了这质变之物的
是时间,而金属没有轮回
现实主义的蝴蝶
穿过铁栅栏和音乐
沿着脚手架节节攀升
阳光下,绝望的目光
绿草如茵,冰冷的面孔
高铁列车的节奏,比人还忙
被捆绑的钢铁,也绑架了这个世界
意识里高来高去的云
都行色匆匆
车、钳、铣、铆、锻、焊……
无所不用其极
阴险、贪婪、掠夺、战争
资本的兴奋剂能让世界疯狂
无非都在起落、变形、变态
越来越高,越来越快,越来越具杀伤力
郊外的墓场,躺着很多不瞑目的人
模仿
从发际线到天际线,金属的诱惑塞满
欲望,是急切的蝉鸣,一浪紧似一浪
啃噬着灵魂隐蔽处的净土
自从有了金属
人类就开始模仿金属的冷漠
静止的状态被启动,森严的等级被启动
矿石的冶炼在于提取
而提取的过程离不开火的助攻
金属中提取不出返程票
有金属的地方就有火
烈火、雷火、怒火、无名火……
这是冷漠背面的另一种模仿
没有谁能有落日一般的沉重
也没有谁的退场能像落日那样轰轰烈烈
它的壮丽在于新生
我看见那些不同色泽的光芒
在红尘里忽明忽暗
像灵魂在接受拷问
天鹅收拢大雪的翅膀
这一刻,天鹅收拢大雪的翅膀
乌鸦用落叶的叫声收集人间悲伤
暮色中的归鸟都是透明的
石头们不再分崩离析
世界的秩序在完成一枚羽毛的飘摇
我必须承认,安装在文字里的金属
依然强硬,依然凛冽,且不闻不问
望远的目光,比夜色浓重
悬浮于生死之间的那些重物
用明亮加强明亮,不再着眼柔软的过程
金属的层次感显得浑圆或富有棱角
燕子的春泥滞留在空中
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屋檐
比浮云还虚空,似有似无的完整
吹毛立断,不仅仅是一种闪电的传说
且不说风是什么颜色
雨,流自春天还是秋天的眼睛
我只关注金属的严肃略高于塔尖的落霞
钟摆在深思之后有限地悠荡
仿佛世界的白,都是因此而接近真相
落日
落日下沉
总让人想到人头落地
只是,那颗被黑暗收割的头颅
降落的过程很慢,很慢
似有太多不舍
教堂顶的笔尖,一定是金属的
蘸着将尽的血色
在天上写着一些呼之欲出的悲悯
金属们也有狂欢时刻
每一种金属都有不同寻常的故事
其中,会有精灵在潜伏
奔跑的金属,飞翔的金属,站立的金属,走失的金属……
与此时的我,是一样的
一声又一声,盘旋在视线尽头
鹰喙用金属音质的啸叫,敲击蓝天的回音壁
让率性的光芒在真理中漫步
我们用它加工着生活
它也响亮地加工着这个世界
错金工艺也是一种嫁接
长出的,有悲欢也有离合
把金属中所有的颜色组合成狂欢
元素表里那些分类的幸福
都在这一刻把人间的果实充满
书房的墙壁长满了书
书房的墙壁长满了书
这是一个人灵魂里的金属
这是一所房子思想的翅膀
世界,只是书中的一枚卡片
那么多金属的珍禽异兽在书橱上尖叫
这收割天空的翅膀
门外的人,站立已久
敲门的手,迟疑,犹豫
我的指节弯曲,如门环
欲言又止的瞬间,担心
一敲,月光就会散落一地
而锈迹,就会飞扬
似乎很多遥远的事物,那些尘封已久的话
会像运河里的船,开进了泥土下
淤泥中散失的金银珠宝悉数改变面孔
钢铁使我形销骨立
金钱让我一贫如洗
与世界对立或统一
钥匙,至今还没握在我手中
字迹长满森林的绿苔
某一页,时间的褶痕早已发黄
金属的种群
铁包金,金镶玉,铜错金
金属,是人类出版的革命性图书
也会被反噬,成为报复性利器
还有铜臭──这畸形的分支
人间被普遍喜欢的肮脏
几千年了,这种味道流到哪里
不带一点金属的秉性
这些金属的种群,这个被金属奴役的社会
交易的便捷,方孔的市场
撒向积尘的悲欢
金属累了才会生锈
古代战争极具观赏性
猛烈碰撞、切削,产生的交响或毁灭
折断了,就埋进沉沙
让人性的恶堆积在小腹
人间这场大戏
金属们,无非是一些道具
天下,没有一条河流可以倒叙
天下,没有一条河流可以倒叙
金属是最壮硕的发现
星星,是人间遗失的一部分金属
被小鸟叼走,被风吹走,藏在天上
几千年来
烂在尘世的金属很多
烂在麦田里的
烂在河滩上的
烂在土里的,与白骨埋在一起
烂在梦里的,与家仇国恨砌在一起
那些贵重的黄金没烂
都远走高飞了
所有的拥有者都是临时保管
没有谁能私自占有
与黄金永远活在一起
有些铁,死在我的肉体里
总有一天
有些铁,死在我的肉体里
这是一种浪费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流失了
走得不明不白,走得没人知道
走得与我的生命没告别一下
可我还是要感谢它
支撑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与我和平共处了几十年
它没有打成兵器、工具或其他的东西
但我骨气里的一些元素
或许就来自它
没有经过提炼
那些铁,就悄悄流失了
可它确实存在过
我知道,我的血液和凛冽
凝固时的那道冷冷的回眸
也有钉子的锋芒
该腐烂的终将腐烂
谁都想青史留名
金印上、铜鼎上、铁钟上、钢板上
那些不会风化的字能不能永恒
只有时间知道
载体足够坚固,笔画足够深刻
金属经得起岁月打磨
千年后、万年后、亿年后
该腐烂的终将腐烂
谁敢确保无忧
留名的,事与愿违
纪事的,包浆饱满
金属的词条,无非是世界的化妆品
色彩与光,所有晶体背后都有山河呼啸
还是武则天想得明白
一座无字碑的空白栏,让你猜想千年
金属凝重
金属凝重,沉默如我和诗歌
暗中策动飞翔或以梦为马
激动时,就是火山喷发,电闪雷鸣
一泻千里的红,令世界颤抖
更多时候,它们异常冷静
只强调服从,不提出身和愤怒
像哲人的思想,深不可测
让静止停留在时间表面
五行之首的金属,嵌入名字的金属
宿命的流水线,有太多变故
悲欢离合,不动声色
金属总用不变的目光打量世界
谁会想到,高冷沉重的金属
最早都是液体,也曾热烈过
柔情似水,用炽烈的马匹
推算身后冰冷石头的奔跑
我把天下的金属放在掌上掂量
文章里有金属的踪影
刀斧手不定期做同一件事情
石头们一脸严肃,同一片树林
砍掉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物
我把天下的金属放在掌上掂量
从中找出青灯黄卷的剪影
那些发呆的笔画苦于诗的困守
有人以为我是坐在天上
钉子穿透历史
把一生的路,缩短成几步
却走得格外笔直
击打声停止,锤子起身
钉子静静地留在原地
强行介入,组装,拼接
让结合成为可能
金属的昆虫,满地爬,满天飞
比我的腿更快,更响亮
比想象更复杂,更具体
有人在几千里外实施斩首
让赶路的灵魂等等笨重的肉体
整个世界都在金属里扩建
我的文字有点跟不上节奏
百度图片 在此致谢
刘金忠,辽宁义县人,1970年入伍,曾任干事、铁道兵文工团创作员,转业后任河南焦作日报副刊编辑,参加过第11届青春诗会,在诗刊社举办的人民保险杯诗歌大赛中获得三等奖,有作品入选《20世纪汉语诗选》和《新中国50年诗选 》
责任编辑 李汪源
文字校对 张 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