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的老家
作者坊圩
父亲的老家在平遥,我的老家也在平遥。不同的是,我学校毕业后,就业成家就到了外地。而父亲,学校被迫毕业,谋生在当地,结婚在当地,自然老家就是家,成了从小到大离不开的地方。
其实,年轻的时候,父亲也离开过老家。领着他姐姐的女婿和儿子去太原包工程打工。过年后再去,工程已经被这些亲外甥们截胡了。自此,父亲再也没有外出打工。
用父亲的话说:好出门不如歹在家。但是,歹在家也不能总是在家。总得有些事做,有点钱赚,生活才能继续。
父亲十四岁就被老师撵着不上学了。所以他恨那个坏老师,时常给我讲起那个老师的名字,告诉我那是他的仇人,但不希望我给他报仇。父亲当时学习怎么样我不知道,他爱学习我打小就看的出来。因为在我上学的第一天,父亲拿出了自己的文具盒,图案一看就不是我那个年代的,但是保护的挺好一点油漆的划痕都没有;我小学四年级学几何的时候,父亲从他的百宝箱里给我拿出来他用过的圆规;我大学学工程制图的时候,父亲给我拿出来一个他用过的大大的绘图专用的三角板。
不上学的父亲首先学了木匠,给人做木工活进百家门,所以父亲认识的人很多;后来揽了工程,带了徒弟,父亲认识的人更多,经常请人来家吃饭,从那时起,父亲学会了喝酒;后来由于电锯的出现,大量木工失业,父亲开始转行;拜师学艺开了醋坊,父亲成了走街串巷的卖醋郎,哪条街在修? 哪个地易堵?父亲都了如指掌。
我家就住明清街。父亲闲了,就喜欢坐在门口,拿个茶杯带个小凳儿。过来一个他认识的他就爱打招呼;一个认识他的过来,也会跟他打招呼。迎来送往的打招呼中,带走了许多父亲本可以挑灯夜战,努力奋斗的年青时光。
母亲走了,父亲老了。他的眼睛能看,耳朵能听,腿脚能走,就是不喜欢活动。于是每趟回家陪父亲晒太阳,就成了我的必修课。
父亲总是拿个能当拐杖的椅子,顺电梯下去,就坐在单元楼门口。翘着二郎腿,目不转睛的盯着过往的人群。我们是拆迁房,都一个村儿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男女老少都认识。
记得当年为了让父亲戒酒,我专门打电话告诉周边所有的小卖部,“请不要再卖酒给我的父亲!”结果几天后父亲的屋里依然堆满了酒。我敢肯定不是小卖部卖了他,但究竟是怎么来的呢?经过缜密侦查,终于发现端倪:原来,父亲每天坐在单元门口打招呼,见哪个人是去小卖部买东西,就拜托对方请帮忙捎一壶酒回来!小卖部不卖给父亲,但谁是替父亲捎的小卖部根本不知道!
我打电话兴师问罪,父亲却得意洋洋:“这叫上边有政策,下边有对策!”
正坐着,西侧的缓坡上,推上来一个半身不遂的人。长期不活动的原因,浑身的肉松松垮垮瘫在车上,脖子歪向右侧,嘴也是歪的,右手还拿着一个拐杖。
“这是脑血栓吗?”见父亲跟人打招呼,我也跟着说。
“脑干出血!”
“多少年了?”
“17年!”
“拿着拐杖,是还能走两步?”
“是的,左腿不能动,右腿可以走!”来人歪着脑袋看见父亲,语重心长的劝解:
“千万别喝酒啦!”
父亲也坦然的说:“不喝啦,不喝两三年了!”
对方又说:“烟也别吃了,不是好东西!”
父亲说,“吃的很少啦!”
自己都瘫了17年,还在诚心劝诫父亲少点抽烟喝酒[笑脸]
又来一个年龄差不多的人,父亲老远就打招呼:“热跌捏歪邹总!”
对方闻声过来:“什啷?恁有股股走风?”
于是,两个人笑着开始聊天了!
对方说他刚才去棋牌室下棋了!我就让父亲羡慕人家多精神!父亲说他们不一样,于是对方给我讲起了自己的过往:
“12岁辍学,开始拉煤,起初人力拉煤,后来毛驴拉煤;改革开放以后开始卖平遥第二针织厂的袜子,当时销往全国武汉都有门面;后来袜子滞销,开始赶集卖衣服;后来集市萧条,就在柳根路上开了一个饭店;后来饭店房子被拆了,办厂加工大理石;后来建材也不快了,就然后开铲车……”
“再后来呢?”我还在追问。
“我现在还在开铲车!”来者一脸得意。
我仔细打量,“您比我父亲小几岁?”
“我比他小三岁!”但是对方的精神就像60多岁。
父亲掺和着解释着想让我了解。但总是抽个空就开始描绘自己想当年!
又出来一个扔垃圾的老太太。走路已是小碎步,看着一副不稳当的样子。父亲直呼其名!
老太太答应着。口里却在自言自语:“原来他还能认出我来!”
他是父亲朋友的老婆,曾经两家关系较好,经常请客来往。
父亲看着她摇摇晃晃,她却在为父亲这把年纪还有记忆惊叹!
父亲的老家简简单单,聚集了父亲的过往;父亲的老家热热闹闹,充斥着乡音和回忆的美好;父亲不愿离开他的老家,我只能经常回来看看他,陪陪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