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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简明诗歌的艺术特质与价值》
文/静川
诗人简明（本名张国明），曾是我的授业恩师。虽他如今已与世长辞，但他的诗作始终为我所钟爱。他不仅在诗歌创作领域成果斐然，还在评论随笔的撰写方面展现出非凡造诣。作为当代著名诗人与评论家，简明堪称中国网络诗歌早期的学术观察者及权威的文本研究专家。其诗集涵盖《高贵》《朴素》《大隐》《手工》等 15 部，评论随笔集有《读诗笔记》等 11 部。
简明的诗歌屡获殊荣，如 1987 年《星星》诗刊全国首届新诗大赛一等奖、1989 年《诗神》全国首届新诗大赛一等奖、1990 - 1991 年度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前身），还多次荣膺河北省文艺振兴奖、孙犁文学奖、闻一多诗歌奖、陈子昂诗歌奖等。他的诗作被译为英语、法语、德语、西班牙语等多种语言，足见其在国际诗歌领域的影响力和认可度。
简明的诗歌创作在国内声誉卓著，其作品在国际上的传播也展示了中国诗歌的独特魅力。他的诗歌不仅在艺术形式上力求创新，还深度反映现代意识和社会经验，具有强烈的现代性和时代感。其创作生涯及成就为中国现代诗歌的发展贡献巨大。
一、独特的诗歌语言
简明诗歌的语言简洁而精准，摒弃冗余的修饰，以最直接的方式直击人心。他善于运用日常的词汇，赋予其新的意义和内涵，使读者在熟悉中感受到新奇。例如在《无邪》中，“我伸出手，不为击碎什么/也不为获取。我们需要净化/已经抵达的地方”，这里的表述看似平淡，却蕴含着深刻的思考。“伸出手”这一动作，通常被赋予追求或索取的意味，但诗人却说不为击碎与获取，这种对常见行为的别样解读，引发读者对行为动机和目的的重新审视，进而思考在人生旅途中，我们的种种举动究竟是为了满足欲望，还是为了追求内心的纯净与升华。
又如在《缝合术》里，“不是撕裂。就算一群鱼/穿透了海水，海浪推远了两岸/狭隘、狭窄、狭小，分化/瓦解了人类的思维”，诗人以简洁的文字描绘出鱼与海水、海浪与两岸的关系，用“穿透”“推远”“分化”“瓦解”这些有力的词汇，揭示了人类思维中存在的分裂与矛盾，语言简洁却极具张力。
二、深刻的主题探索
他的诗歌主题广泛且深刻，涵盖了对人性、社会、自然以及人类存在意义的思考。在《沙子的哭泣》中，“闪电击中了沙子，并非沙子/梦想成金，天空留不住，正如沙子藏不住金子”，通过沙子与闪电这两个鲜明的意象，探讨了梦想与现实、短暂与永恒之间的微妙关系。沙子梦想成金，却被闪电击中，暗示着人们在追求梦想的过程中常常遭遇挫折和无常，但即便如此，沙子依然存在，梦想的渴望也依然潜藏在内心深处。
在《落红》里，“踌躇满志的人不屑于：英雄的五官/历朝历代，兵荒马乱的落款/仿佛人头落地”，此句将历史的沧桑与个人的雄心壮志相对比，展现了在宏大的历史背景下，个体的渺小与无奈，以及命运的无常，引发读者对历史和人生的深沉思索。
三、创新的表现手法
简明在诗歌创作中灵活运用多种表现手法，如对比、象征、隐喻等，使诗歌富有层次感和深度。在《灵隐寺》中，“该来的注定会来，该去的/不一定会去。我把此行的参悟/写在明信片上，一天写一封/十天，却只寄出九张”，通过“该来的”与“该去的”对比，表达了对命运无常的感慨和对人生参悟的不确定性。明信片这一意象，则象征着诗人试图传递和留存自己的思考与感悟。
在《草燎原》中，“我要亲眼目睹：锡林郭勒草原的/最后一场雨，它们怎样在/高出草原仅仅一棵草的位置/一棵草一棵草一棵草的/清洗草原”，运用反复的手法，强调“一棵草一棵草一棵草”，生动地展现了雨水对草原的滋润是逐步而细微的过程，也象征着生命的复苏与希望的蔓延是缓慢而坚定的。
四、强烈的时代关照
简明的作品紧密结合时代背景，反映当下社会的现实问题和人们的精神状态。在《西湖》中，“茶农死了，龙井清香依旧/伞匠活着，梅雨却姗姗来迟”，通过茶农与龙井、伞匠与梅雨的对照，反映了传统与现代的碰撞，以及在时代变迁中人们生活和情感的变化。
而在《牧人》中，“天生的迁徙者，一生沉默寡言/语言在空旷的大野上，像水一样无法生存”，描绘了牧人在广袤天地间的孤寂与坚守，折射出在快节奏、物质化的现代社会中，那些坚守传统、与自然亲近的人们所面临的困境和挑战，以及他们内心的坚守和对自然的敬畏。
综上所述，简明先生以其独特的诗歌语言、深刻的主题探索、创新的表现手法以及强烈的时代关照，在中国现代诗歌领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的作品犹如璀璨星辰，照亮了诗歌的天空，为后来者提供了无尽的启示和滋养。他虽已离去，但他的诗歌将永远在文学的长河中熠熠生辉，激励着我们不断探索诗歌的奥秘，追寻真善美的真谛。
2022.8.21.于乾丰园老宅。2024.1.5.修改。
附：简明先生诗歌选
《无 邪》
我常去看望我自己，另外一个
呼吸与行走的身体。我们彼此欣赏
感慨，陌生又熟悉
——我伸出手，不为击碎什么
也不为获取。我们需要净化
已经抵达的地方
我说前半句，我自己，会意后半句
高山流水的秘密。如果碰到硬物
我会变换一种方式，让黑暗
弥漫，阻隔真相和存在
阻隔恐惧和伤害。黑暗如同手套
它帮助我们，占有更多的
温暖。蓝色的、粉色的、橙色的
经手指，入肺。灵魂的盲区
亦是手的
手已经沾污了太多——新鲜的空气
水、粮食和语言，无论伸手
缩手，从未轮空
《缝合术》
空间的搏斗，不是破裂
或者破碎。就算马虻
咬穿了烈马的皮肉
树根分割了两块并肩的岩石
不是撕裂。就算一群鱼
穿透了海水，海浪推远了两岸
狭隘、狭窄、狭小，分化
瓦解了人类的思维
不是断裂。就算猴子止步于聪慧
八哥止步于巧舌，跳蚤止步于
轻功。谁能经住缝合？
绝技无为
落 红
留白大方处，才好落——实。客观的
朱砂，养眼。主观的
会心
踌躇满志的人不屑于：英雄的五官
历朝历代，兵荒马乱的落款
仿佛人头落地
刺客阴雕走兽，侠客阳刻飞龙
江湖上，谁将留下鼎鼎大名
只见旧牌坊，换了新风水
《沙子的哭泣》
闪电击中了沙子，并非沙子
梦想成金，天空留不住
闪电，正如沙子藏不住金子
闪电只是空间中的时间
在时空中，沙子却是有限中的
无限，无限的卑微
一粒沙子的哭泣，打动了眼睛
沙子，并非想逃离眼圈
它奔跑，却不知为什么这样
《灵隐寺》
一、二……九十九。在灵隐寺
我已然忘却了顽固的失眠
侧面是一座叫北高峰的山
透彻的木鱼声，循循入耳
禅意自藏经楼溢出，像夜色
弥漫开来。我从“一”开始数
等待着“九十九”的降临
然后，让身心入静
该来的注定会来，该去的
不一定会去。我把此行的参悟
写在明信片上，一天写一封
十天，却只寄出九张
无悟之悟，已经装入行囊
那是我后半生的行程，而前半生
邮差会把我的心之所得
告知天下
信使是为往事剃度的人
信使是为后事上香的人
他们也许难以分辨
谁是我的亲人和朋友
谁曾经有意无意伤害过我
但他们会沿途弘扬：向善的佛心
《西湖》
眼前的一切都无法复制
茶农死了，龙井清香依旧
伞匠活着，梅雨却姗姗来迟
这些离开故土的莲子呀
为了跟随游人回家
不待荷花绽开，就直接在湖面上坐了果
这些远古的旧时光呀
为了一只桨，造了一条船
为了一湖水，竟然造了杭州城
《草燎原》
我要亲眼目睹：锡林郭勒草原的
最后一场雨，它们怎样在
高出草原仅仅一棵草的位置
一棵草一棵草一棵草的
清洗草原。雨是距离草原最远的事物
正如我以一个外乡人的心
热爱，却不忍以外乡人的爱
与锡林郭勒辞别。我决定
从深秋的第一场雪开始，匍匐于地
像一棵倒伏的草，等待来年春回大地
我决定从锡林郭勒的第一声啼哭开始
等待她出落成一个娇艳的新娘
我决定从今年的黄昏，耐心等待
来年的日出，我要亲眼目睹
这些天上的金子，怎样从锡林郭勒边界
出发，一棵草一棵草一棵草的
唤醒草原；时光的黄金新旧分明
我要亲眼目睹：最新的阳光
怎样一棵草一棵草一棵草的
照亮草原。方圆百里
无垠的烂漫……
《我认识一只会说话的羊》
在锡林郭勒，我认识一只会说话的羊
它在草原与沙漠之间，独来独往
我听见它说过一句话：冬天来了
然后，所有的语言都进入冬眠
它们躲在草籽里，一藏就是整整
一冬。草籽里的日子丰衣足食
象征来年吉祥：风调雨顺
草把草原连成一片，如此浩浩荡荡
每一棵草都像兄弟姐妹一样亲密
草叶上的月光，这些飞翔的碎银
叮叮当当，让羊一辈子也聆听不倦
感恩不尽……
《雪落锡林郭勒》
雪下面，才是锡林郭勒草原
它像最大的那场雪一样广大
那场雪，刚好能把锡林郭勒盖住
羊在雪下啃草，秋风在雪下
赶路，百灵鸟在它们中间奔走相告
锡林郭勒草原的雪，要下到
七七四十九层，才叫雪
一层雪能够盖住一层：雪上的凛冽
和凛冽的忧伤。而雪下面的
幸福，远比雪上面保温
雪终会一层一层的融化
在它们身体之下，是一棵草
和另一棵草，慢慢返青
是锡林郭勒草原，站在雪上面
通体透明……
《反方向的叙述》
风光，不是由四面来风
而是由下泄之光
叙述的
在五花海，确认一种色彩
两种或者三种，以及别出心裁的名称
都是妄为，我需要找到三原色
不曾提供的方向
从未有人倒叙过九寨沟的
夏秋冬
春天本身就是倒叙的
风雅颂
最美的景色，不提供美
而提供想象
《自下而上的叙述》
在长海，彩绸般的植被于山体
正如藏袍于肉身。我亲眼看见了
用九寨蓝命名的氧气
藏匿于山巅，孤高并非为了遁世
俯身亲近炊烟，起身亲近水
长长的水
水不在天上，水远大于天
平易近蓝，平易近红，平易近紫
平易近天下
《摄氏零度以下的叙述》
谁也无法，让悲喜分离
正如无法让水分离
探索自己的路，入口在一端
出口在另一端
毕生都在寻找最低，高端
在摄氏零度以上
最低的姿态才会被冻僵
蓝水被冻成了青烟
青出自蓝，但水
却高于烟
《非虚构的叙述》
目睹固体的瀑布，并非走眼
我见过固体的谎言
和肝火
心术不正、怀揣鬼胎的人
离人间的烟火更近
出入九寨沟后，鬼胎仍在
他庆幸的是：自己曾得到过
片刻的抚慰
水，以普渡之心
感怀了行行色色的聚散
如果再多一些水
神仙池会不会把身体抬高
惠及天空？
而粘了仙气的人
宣布：勿角地区已被大熊猫
占领
《叙述之后的叙述》
离开了九寨沟，我才敢说
我懂你
成为了一滴水，我才敢说
我懂你
视觉让水舞蹈，让一滴水
从山下跳到山上
水跳起来叫荡漾
水沉下去叫流淌
《九九归一的叙述》
沟有九寨，寨有九命
九为动物水系：犀牛海、老虎海
熊猫海、天鹅海、青龙海、神蛙海
孔雀河道、金丝猴白河等等
树，长在水边也长在水里
秘不示人、妙至巅毫的部分
昼夜更换钙化的苔藓
也更换体内的色素
水，比大地接纳了更多的阳光
让一种可能点化另一种可能
让一切死去的事物
复活，重新找到命运
真实，并非内心的风景
循环在体外的气场，包括从体内
分泌出的华彩，包括诗人简明
对你无休无止的赞美
《牧人》
始于日出，始于天经地义
神圣的天籁之光，东方的磅礴
疾行在苍茫大地。一生中谁还不曾
体验过：从柴达木盆地的磅礴中
苏醒，像氤氲升腾的地气
迎接曙光
遭遇了野牦牛，你才可能遭遇到
真正的牧人，这些成吉思汗的后裔
操着悠远的长调，让人深陷怀想
他们命名了柴达木，以及柴达木的
水、沙漠、胡杨、牧场、雅丹地貌
和像氧气一样稀有的生灵
天生的迁徙者，一生沉默寡言
语言在空旷的大野上，像水一样无法生存
我曾亲眼所见：大漠之风怎样在
一夜之间，鬼斧神工地将山峰的头
砍掉，将如花似玉的少女
变成饱经风霜的挤奶婆
与见到母羊母牛母骆驼，把胎盘
挤出子宫一样，见到酽酽的茯茶
牧人的眼睛会充血，发射绿光
这狼性的嗜好，能够让大块大块的
历史沉积物，在拥堵的肠胃里
荡然无存
坦途藏身在昆仑山脉两翼
开阔地，安排了命悬一线的绝境
日复一日，只有逐水而居能够化险为夷
奇迹总是在最远处感召！
正如牧人，已经安排好牛羊的体重
和命运
磅礴始于柴达木盆地的日出
始于足下
